第37章 ...

如沈冰所說,君清跟周雲蘿沒有放棄, 過後又來了醫館好幾次, 求安子明救他們的孩子。一向都是好脾氣的安子明被鬧的是頭疼欲裂, 特別是周雲蘿, 精神狀況完全異常, 不肯好好聽人說話,一會兒跪在地上眼淚婆娑的哀求, 一會兒又哭着罵他說他醫術平庸, 不配為藥王的弟子, 一會兒又抱着她兒子嚎啕大哭,說她孩子命苦,沒有碰上好大夫。

有一次動靜鬧得實在太大了,把好不容易在家睡一次午覺的小婵都給吵醒了。沈墨于是抱着小婵跑到側門那裏偷偷的看了一下, 周雲蘿正哭着責罵君清:“都怪你,都怪你!!如果當初你能讓他早點把解藥拿回來, 我們的孩子肯定就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了!”

君清似乎也忍着氣, 語氣不太好的說:“你怪他有什麽用, 他這麽些年影子都不見一個, 我想怪他也沒地方找他去。再說了, 如果不是他的話, 別說什麽孩子, 你的命都早就沒了!”

周雲蘿一聽,尖叫起來罵的更瘋了。

安子明要緊牙關,堅強的往耳朵裏塞了兩顆棉球, 豎起醫書擋住自己的臉,就因為他們這一家人,他已經好久不能正常的看診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是個頭。

沈冰坐在旁邊,懷裏抱着君清的兒子,朝着肆無忌憚開始大聲吵架的夫妻二人看了一眼,滿眼冰霜。

沈墨對于他們兩人争吵的內容是完全不受影響,甚至說是心如止水了。只是最後還是抵不住心裏的好奇,朝着沈冰懷裏的那個男孩瞧了瞧,那應該……就是君清的兒子吧。

他看起來十分乖巧安靜,歪靠在沈冰的懷裏,眼睛是睜開的,面容十分的秀氣,只是臉色蒼白的厲害,眸中隐約有些無措的淚意,但也許是習慣父母這些無意義的争吵,他除了拳頭捏的有些緊,并沒有更多的反應了。

小婵随着沈墨望過去,很高興的指着那邊道:“哥哥,哥哥!”

沈墨忙說:“噓!”小婵立馬用小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君清他們那邊吵得熱火朝天的自然沒聽到小婵的聲音,可是沈冰坐的原本就靠側門有些近,她懷裏的男孩約莫聽到了動靜,微微直起身體,正好看到了沈墨跟小婵。

小婵見他望過來,放開手,沖着他燦爛的笑。

他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下,也很快對着她這邊彎起了蒼白的嘴角,眉眼間都是純真無邪的笑意。

沈墨心裏莫名的發酸,趁被其他人發現之前趕緊抱着小婵走了。

那之後君清和周雲蘿還是抱着孩子時常登門求安子明,安子明已經多次直言表明這孩子是沒救了的,他們還是不依不饒,好像安子明不接受救治這個孩子的話,他們就在這耗上了。

安子明沒辦法,只好開了些藥給他們,不過也明說了,“吃了我的藥,或許能好受一點,但是這毒是解不了的了。”

他們卻仍然聽不懂的模樣,不斷重複懇求救活孩子的那幾句話,以至于安子明後來看見他們就想往後院裏躲。

沈墨當然也是盡量的避開他們一家人,天天帶着小婵早出晚歸,連着兩個月又過去了,也沒有跟他們撞上過一次。

十月底,秋意漸濃。

然而,在這個原本美好收獲的季節裏,緊挨着吉安城的定州爆發了大規模的疫病,由于地方官員怕影響政績,在一開始的時候壓着沒有往上報,導致疫情控制不及時,迅速蔓延,等到瞞不住的時候,死亡人數已有兩千多人!

吉安城離定州很近,雖然目前沒有人死亡,但也有上十人感染被迅速隔離起來了。不過吉安城的人大概是心态都比較好,除了依照安大夫的吩咐的把家裏用點燃的草藥熏了個遍,勤洗手勤換衣,大多數人都還在正常的出行,該賣菜的賣菜,該擺攤的擺攤,這日子還是要繼續過。

朝廷增派的大夫都還沒到,安大夫和沈冰都去定州了救急去了,整整半個多月都沒有回來,沈墨帶着小婵在家裏天天跟着擔驚受怕,生怕他們出什麽意外。

沈墨很想過去打聽情況,可還帶着小婵他是一點都不敢冒險,所以只能在家裏幹着急。不過沈冰後來讓人給帶了封信回來,告訴他,她跟安大夫目前一切都安好,他這才把心稍微把心落回肚子裏去。

一向在外面玩慣了的小婵被他在家裏悶了半個月後不幹了,成天吵着要出去玩,聽說定州那邊疫情已經有所控制,而且吉安這邊也沒有新的感染者出現,沈墨也不想把自己弄得太緊張,于是把小婵拎起來往脖子上一架,就準備出去晃悠一圈,給她放放風。

小婵知道這是可以出去玩,激動的抱着沈墨的頭用力的晃,“駕,駕,駕!”

沈墨被她晃得發暈,一臉無奈,當爹的果然是用來折騰的。

沈墨駕着嘴裏還在駕個不停的沈小蟬正要走出醫館的大門,一名藥童突然喊住他,懇請他幫忙給天水苑送藥過去。

沈墨自然沒有說不的,接過藥習慣性的問了一句:“這是什麽藥?”

“正心丸,治心悸的。”

藥童又解釋說那邊昨兒就來要了,但是藥沒有了,他跟其他兩個連夜按照安大夫的方子制出來的,今天晌午前要給送過去。

可安大夫不在,醫館裏本來就缺人手,他也只能麻煩沈墨去送了。

沈墨拿上了小藥瓶,帶着小婵出發了,天水苑……好幾次路過那兒,但是沒進去過,據說是某富家老爺的別院,平常都不見什麽人進出。

路程有些遠,沈墨走了大半個時辰才到,門口也沒有守衛,他把小婵放下來牽着走上階梯停在紅漆大門邊上。

剛要敲門,小婵急急搶着道:“我來敲我來敲!”

沈墨好笑,她那麽點的小拳頭敲門,天黑了恐怕都沒人聽見,不過沈墨也沒有馬上打擊她的積極性,而是讓她嘗試敲了幾下。

沈墨心想這還是得我來啊閨女,手剛擡起,正欲往門上敲,結果手還沒碰到,門打開了。

門後出現的年輕男人有些俊秀的書生氣,帶着兩個侍衛似乎是剛好要出來,他跟在門口的沈墨打了個照面,睜大了眼睛一愣,他似乎沒想到這麽巧外面有人。

他眸光遲疑,“你是……”

原本正準備把藥瓶交出去的沈墨在看清他的臉瞬間,眼神霎時變得悚然無比。

……………易嘉言?????!!!

他為什麽會在這兒!!!!

沈墨動作飛快,在易嘉言還沒從他那張喬裝過後的臉上回神之前,一把抄起正蹲在地上數螞蟻的小婵夾在腋下,把藥瓶胡亂塞給他,壓低了嗓音說了句:“我是來送藥的。”

然後火燒屁股似的轉身迅速的走了,走了幾步就開始小路小跑,很快的彙入人群裏不見人影。

“哎!?”易嘉言垂眸看了眼被硬塞進手裏的藥瓶錯愕了片刻,對,昨天是在醫館裏定了藥,可是送藥這人怎麽這麽奇怪啊,他長得很醜嗎,為什麽看到他之後會一臉震驚和恐慌……等等!!

——等等!!!!

剛才那個人!!!那張看起來陌生卻又莫名熟悉的臉!!!

易嘉言已經完全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了,他倒吸一口氣猛地擡起頭來,瞪圓的眼睛滿是不敢置信,這大概就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吧!

他的眼神很快變得憤怒,眼睛發紅,咬牙惡狠狠的對身後的侍衛說了句別跟過來,然後瘋了似的向着沈墨離開的方向追過去。

只是這個時候沈墨早就跑的連影子都沒有了。

十一月的天氣,沈墨抱着小婵硬是跑出了渾身的熱汗,直到他實在跑不動了,才氣喘籲籲的回頭去看身後,發現沒人追來時,他這才慶幸的松了口氣。看來,易嘉言沒有認出他來。

安大夫說的沒錯,他的喬裝技術還是挺厲害的。

雙眼發直的緩了好一會兒沈墨抱着小婵拖着發軟的雙腿走到路邊的一處高坎上一屁股塌下去坐着,小婵也不明白他剛才是突然跑什麽,只當是好玩兒。此時見沈墨不打算跑了,便在他懷裏呆不住了,用力的撲騰着要下去玩。

沈墨把她放下,叮囑說:“爹歇一會兒,你就在旁邊玩兒別跑太遠了聽見沒??”

“聽見啦聽見啦。”小婵挖挖自己的耳朵眼兒,好像覺得他很唠叨。

小婵倒是沒有跑遠,只是她剛撿了根木頭枝蹲在地上準備去戳螞蟻窩,就立馬站起來,大眼睛撲閃撲閃兩下,皺着鼻子用力的一嗅,很快發現了空氣中那陣香味的來源,黑珍珠般的大眼睛愈發的閃亮,轉身就拉着沈墨的手對他道:“哇,什麽香味呀?爹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她眨巴眨巴眼睛,語氣故作好奇,然而沈墨已經看穿了她的套路,就在前面不遠處就是本城最貴的酒樓,能不香嗎?

他這個女兒,平日就不太愛吃家裏的飯,挑嘴的很,但是從外面酒樓帶回來的精致的飯菜她就很喜歡。沈冰心疼她,怕她吃不好不長身體,經常會特別去外面給她單獨的定一道菜回來,經年累月的也是一筆不小的花費。

沈墨有一次不信邪,故意把家裏做的飯菜用酒樓的食盒裝了提到飯桌上,糊弄她說是給她加餐的。誰料沈小蟬撩起眼皮子用那種已然看穿一切的眼神觑了他好半晌,隐隐還有幾分鄙視,沈墨被她看得嘴角都忍不住的抽抽,沈冰最後也罵他一句真是瞎折騰。

沈墨後來也覺得自己是蠢,你難道不知道你生的是個什麽東西嗎?呵呵。

“爹,爹去嘛,我們只是去看看!”小婵嘿喲嘿喲的憋足了勁兒連踹帶拉,臉蛋都漲紅了,沈墨穩穩的坐着,好笑道:“你去只是看看?我還不知道你嗎?好了好了,改回吧,爹今天出來錢都沒帶。”

他不是騙小婵的,他本來只是打算就在附近溜達溜達的,所以根本沒帶銀子。

他以為小婵會聽他的話,哪裏知道他話剛落音,小婵就松開了他的手,轉身拎着小裙子邁着小短腿一路狂奔的就朝酒樓那邊跑過去。

激勵自己一般的邊跑邊用那還有些奶氣的嗓音大喊:“我要吃烤鴨,要吃烤鴨!我要吃烤鴨!!!”

好像多喊幾聲就一定能實現願望了,旁邊擺攤的那些人聽了都在交頭接耳,低笑議論。

沈墨咬牙恨恨的嘶了一聲,這小東西,愈發的不得了!

要是換做平常沈墨幾步也就追上了,可是他剛才一口氣跑得太久了,腿到現在都還在顫,再加上站起來猛了,趔趄了一下,就這麽會兒耽擱的功夫,小婵已經憑借着對美食的執念,渾身充滿力量嘚啵嘚啵的跑到了酒樓門口。

她站定了,也不進去,用小手擴在嘴邊,對着酒樓裏面大喊:“爹!我要吃烤鴨,我要吃烤鴨!!!要要要!!!吃吃吃!!!烤烤烤!!!鴨鴨鴨!!!”

路邊那些人的笑聲更大了。

……………天吶,真的好丢人,不想要她了怎麽辦?!

沈墨汗顏無比,一臉尴尬的準備快些過去把她給拎走,只是他剛邁了一步就看到有個身形挺拔俊秀,錦衣貴氣的年輕男子剛好經過小婵身邊,似乎是被奶聲奶氣咋咋呼呼的小婵給吸引到了,駐足側首低眸瞥了她一下。

就這麽不經意的一轉頭,一撇,剛好讓沈墨看到了他的容貌。

然後那清俊熟悉的眉眼,冷沉陌生的眼神就這樣毫無預兆的撞進了沈墨的視線。

方亦白。

沈墨瞳孔驟然緊縮,心髒劇烈顫抖,仿佛有一道九天玄雷直直劈在了身上,劈得他靈魂震蕩,四分五裂,一陣天塌地陷式的驚駭洶湧席卷了全身!

他面無血色,慌亂的收住了步子,一時間連小婵顧不上了,借着人群的掩護迅速的後退躲在了一個轉角處,背靠着牆大氣都不敢出。

之前看到君清躲他是不想見,但是這人,他是害怕,因為愧疚,因為心虛,怕得發慌。

三年多的時間,他真的改變了好多,沈墨剛才一眼過後最深刻的印象竟然是他那一身的冷冽和疏離,如果不是對他的容貌已經刻骨的熟悉,沈墨剛才都差點有些認不出來。或者說是不敢認。

還好,還好剛才方亦白沒看到他……

其實剛才遇見易嘉言他就應該警醒的,只是他思緒太混亂一時根本沒想到,現在就算後悔也來不及了。

現在他只期望小婵不要亂跑才好。雖說他現在是喬裝過後的,君清沒認出來,易嘉言沒有認出來,但是沈墨還是不敢冒險就這樣沖過去抱孩子,因為他莫名的覺得,方亦白會認出來……

沈墨心中焦慮無措,他咬緊牙關,微微探出頭看了一眼,想看方亦白進去了沒有。

沈墨剛才看見他身邊隐約是有幾個官員陪同的樣子,估計是剛好到酒樓來吃飯的,只要他進去了,肯定是選在包廂,到時候自己再去小婵給抱回來就比較保險了。

可是,等他往那邊偷偷看了一眼過後,原本就提在嗓子眼的心在那一瞬間恨不得要緊張的吐出來了!

只見方亦白看着小婵的臉眼神怔忪了許久,又四下看了看大概沒有發現有大人在周圍,然後居然……緩緩單膝蹲下身來,神情放柔,跟滿臉毫無防備的小婵說起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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