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裏,那群蝴蝶聚在一塊,這衣裳又大,頓時将它們有一大半都蓋在了地面上掙紮不出,卻仍有不少漏網的,撲着翅膀就朝展昭追去。
展昭速度很快,雖然暫時無虞但不可能長久,忽然目光一凝,頓時露出一絲喜色,加快了速度跑到牆邊,原來是一個消防箱,他熟練地打開箱子将滅火器拿出來,對着飛來的蝴蝶就是一陣猛噴,想那蝴蝶弱質纖纖如何禁得起這個,在滅火器的“噗噗”聲中紛紛摔落,而與此同時,還有另一個聲音打破走廊的寂靜——
“貓兒!”
這一聲喚帶着三分關切七分焦急,用這一向清冷淡然的嗓音喊出來,聽得展昭心中一暖,還未應聲,就見鋪天蓋地的白色光芒從通道盡頭席卷而來,展昭下意識地擡起手臂擋在眼前,只覺那光芒之中似有淩厲刀劍,破空的銳響不斷,倏然之間又盡數消散,定睛看時,只見那些殘餘的蝴蝶早已被割裂成無數碎片,落了一地。
遠處,白玉堂的聲音愈發清晰,“貓,你沒事吧?”
“我沒事!”應了一聲,展昭松了口氣,将手中的滅火器放在地上,看着這一地殘局,搖了搖頭,還不忘順手整了整衣裳,往白玉堂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他擡腳跨過那一地的蝴蝶殘翅,并未注意到在這一片空寂中,卻有一股憑空而起的風悄然輕卷,将那些碎片緩緩地聚在了一起,漸漸地竟然又組成了一只花蝶的模樣,只是這只比方才的更小,看起來也更為纖弱,在半空中撲扇幾下翅膀,無聲無息地朝展昭後背飛去。
展昭并未發現,只是快步走着,而那小小蝴蝶追着他,距離漸漸縮短,眼看着就要——
“嗤——”尖銳的嘯聲毫無征兆地響起,整個樓道的點燈瞬間熄滅,饒是展昭也忍不住踉跄了一下捂住耳朵,下意識幾步靠到牆邊抵住後背做出防禦的姿态,定睛看去,就見珠珠不知何時冒了出來,站在半空,身上散發着淡淡的銀色光芒,成為這黑暗走廊裏唯一的光源。
柔順的長毛無風自動,緩緩飄浮着,看起來竟是分外的神聖威嚴。借着光芒看去,只見在她的右前爪下,那小小的花蝶被緊緊按住,無力地掙紮着,珠珠低頭看着它,湛藍的雙眸中厲色一閃,爪子一收,只聽又是一聲厲嘯,同時不知何處的虛空中還傳來一聲隐約的人的慘叫,就見爪下的花蝶被一團白光籠罩,銳利的白色光線瞬間刺透了它的全身,頃刻之間就已化作飛灰,再無痕跡。
一時寂靜如死,展昭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良久——抑或只是片刻,頭頂的白熾燈再次亮起,整個走廊重歸光明,幹幹淨淨空空蕩蕩,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珠珠輕輕巧巧地落到地上,轉身看了展昭一眼,甩了甩尾巴,展昭也看着她,目光深深神情莫測,突然上前一步,彎腰伸手,把她抱了起來。
“還真是個寶貝啊,要不跟了我吧,給你小魚幹。”
“……”珠珠的嘴咧了一下,然後一臉嫌棄地瞥了展昭一眼,正要跳下去,卻被展昭抱緊了不放,問道:“你家主人呢?”
話音剛落,就見面前不遠處的空間一陣扭曲波動,同時更遠處傳來一聲回答:“這兒呢。”
展昭正要應他,卻被眼前景象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只見一人身着極為俗豔和刺眼的綠色衣裳,自虛空中現出身影,仔細看去,那男人模樣還算秀氣,卻陰柔怪異得緊,臉色慘白,嘴角還挂着血,身上也有不少血跡,顯然受了傷,且傷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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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放遠,便可見白玉堂卓然而立,依舊是來時那身白色衣褲,幹幹淨淨一絲髒也無,天人般的容顏上滿是冷意,眉目淩厲如刀劍,緊緊盯着那綠衣男人,“本命花蝶都死了,你還不認輸麽?花沖。”
那綠衣人——也就是花沖恨恨地看着白玉堂,他素來自負美貌風流,可在白玉堂面前卻生生被奪去了所有光芒,這個人、這個人憑什麽能這樣得天獨厚,明明模樣都生得這般,可憑什麽自己被人在背後戳着脊梁辱罵而他卻依舊這般磊落清華!
“你、你……”一出聲才發現聲音已嘶啞的可怕,花沖咳了幾聲,又嗆出幾口血來,不禁退了兩步,就聽身後傳來男人的聲音:“別動”。
花沖身子一僵,緩緩回頭看去,就見展昭已拔出了槍,神色冷定,槍口冰涼,正正指着自己腦門。
展昭剛剛聽到他名字就已知道了來人身份,只是沒想到他本以為號稱“花蝴蝶”的女子竟然是眼前這個妖魅男人,看他這身打扮,簡直比人妖還變态。
而珠珠則站在他腳邊,靜靜地看着花沖,沒有動作。
花沖上下打量着展昭,突然一聲輕笑,掩不住滿眼的諷刺與不屑,“我當是誰,竟是個凡人……嗯,看起來味道不錯,真該早點……”
“你廢話太多了。”白玉堂冷冷截口,“還是那幾個問題,乖乖答了,我便不殺你。”
“哼,白玉堂,你真是夠天真啊,我花沖好歹也是魔尊之一,你覺得我會告訴你麽?”
“好,很好。”白玉堂點點頭,面無表情,好像早已預料到這個答案,垂在身側的左手處開始有光芒彙聚,“那我便成全你,送你上路。”
花沖眼底有一絲驚慌之色掠過,遲疑片刻,咬牙喝道:“你就是殺了我也沒用,那東西我們勢在必得,你小小一個陷空島,還想為了區區人界與我魔界為敵麽!”
展昭聽在耳中,臉色微微一變,正要說話,就聽白玉堂輕哼一聲,“陷空島有陷空島的職責,你魔界若安安分分的不擾亂各界安寧,我陷空島自然不會幹涉,可你們在人界搞出這許多人命,又循着那東西的氣息一路跑到這兒來,濫殺無辜擾亂安寧,我便不能不管!”
“幾條人命?哈哈,那幾條人命算得了什麽,不過區區百年壽命,和螞蟻有什麽區別?”花沖毫不相讓,怒道:“白玉堂,你今日殺我,來日,定會十倍償還!”
白玉堂理也不理,手中的光芒已然彙聚成型,展昭瞧去,赫然便是那上古神劍——巨闕。
持劍在手,白玉堂漠然相對,緩緩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否則,巨闕一出,世間再無花蝶!”
花沖站直了身子,神情狠戾,沒有絲毫求饒的表現,白玉堂看在眼裏,不再開口,擡起右手,緩緩握上了劍柄。
展昭睜大了眼睛,目光緊緊地盯在那即将出鞘的古劍之上,心跳快得出奇,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為何這般充滿了緊張和期待。在他的腳邊,珠珠也默默地看着那古劍,湛藍的眼眸中,卻透出了淡淡的悵惘與蒼涼。
風從未知的地方吹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絲寒意。白玉堂握緊劍柄,慢慢地擡手,才剛剛抽出一分,走廊裏那些可憐的白熾燈又是一陣明暗,罡風驟緊,隐隐有龍吟之聲自虛空中傳來,展昭心中一凜,血脈裏似有什麽在叫嚣呼喊,恨不得——
花沖的感受卻更加強烈,他身為魔界之人,面對巨闕只覺五髒六腑都要被壓碎了似的,用力捂住胸口,目光一閃卻看見身後不遠處的展昭,眼底厲色閃過,瞬間就朝展昭撲去!
一下子變起不測,連白玉堂都吃了一驚,而下一刻槍聲響起,卻是展昭第一時間扣動扳機,花沖竟似吓呆了般頓時停在了半路。與此同時,只聽一聲龍吟長嘯,劍鳴聲中,巨闕出鞘,白玉堂一揚手,黑金古劍破空飛至,不偏不倚地從背後刺入花沖胸膛!
而花沖竟恍然不覺。
長劍自他後心刺入又從前胸穿出,将他整個人貫穿,可他卻呆呆地站在那裏,一手捂着右臉——指縫中,有鮮血淋漓而下。
“我的臉、我的臉……”剛剛展昭那一槍并未打爆他的腦袋,而是自他右臉擦過,給他留下幾道淩厲的擦傷,他那張秀氣妖魅的容顏,從此就可以報銷了。
他手顫抖着捂着右臉,看着展昭滿是恨意,表情扭曲猙獰,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塊,還未動作,胸口劍傷出已然透出白色的光芒,他張大了嘴想要嘶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突然巨闕一收,他全身一抖,似是失了支撐,雙腿一軟,就此倒地。
在他的身後,白玉堂手持巨闕,看了展昭一眼,見他無事,似是松了口氣的模樣,微微一動将劍上血跡甩去,手腕一轉,長劍已無聲回鞘。
“你沒事兒吧?”
将槍放下,展昭低頭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花沖,搖了搖頭,将槍收回腰後插好,“我沒事。”
“沒事就好。”左手處的光芒一閃而沒,巨闕已消失在虛空中,白玉堂朝珠珠招招手,珠珠立馬跳起來撲進他的懷裏膩着,尾巴搖得都快趕上牛肉幹了。
展昭有些眼紅地瞧着,扭過頭懶得再看,輕輕踢了踢腳下花沖,“這家夥怎麽辦?”
“不怎麽辦,等天一亮,自然就沒了。”
“就放這兒麽,萬一被人發現怎麽辦?”
“人?”白玉堂抱着珠珠,歪了歪頭,“哪裏來的人?”
展昭默然一瞬,目光飄向法醫辦公室門口,一轉又轉了回來落在白玉堂臉上,笑了笑,“說的也是,這時候沒人的。”
像是知道什麽似的,珠珠瞥了他一眼,扭頭蹭了蹭白玉堂,突然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低頭看向地面,眸中掠過一絲驚訝,下意識地想要擡爪子,卻又想起什麽似的,在白玉堂懷裏掙了一下,白玉堂低下頭,“怎——”話音未完就變成了一聲怒罵:“該死!”
展昭低頭看去,只見花沖的屍身上竟開始滲出血來,紅得滲人,眉頭一皺,還沒來得及問,就見白玉堂一揚手,一陣光芒之後巨闕已然再次出現,正正地懸在花沖上方,并未出鞘,卻散發出金屬般的黑色光澤,将花沖屍身籠罩。
白玉堂神情嚴肅,抱着珠珠跨過他站到展昭身邊,拉着他退了幾步,“遠點。”
巨闕的光芒之下,原本已經喪命的花沖突然一抖,整個人如魚一般弓起了身子,好像體內有什麽活物将要破出似的,就連眼睛也瞬間睜開,卻全無焦距,眼眶裏滿是血紅,鮮豔得似乎要滴下來,身上的血也愈發快速地滲出,将那一身燦爛的翠色染做深綠。展昭眼睜睜地看着,眼前的畫面和不久前的記憶漸漸重疊,突然心念一動,脫口道:“這是——”
白玉堂沉着臉,點了點頭,“是血咒,和那天一樣……該死,我沒想到他們連花沖這樣身份的都不放過……”
花沖幾乎已經半坐了起來,朝着他們的方向伸出手,卻被巨闕光幕牢牢鎖在其中,剛一碰到就仿佛燒灼似的冒出陣陣黑色煙氣,手指一點一點地被腐蝕見骨,他卻全無痛感似的,不斷地捶打着那光幕,喉間發出嘶啞的吼聲,讓人脊背一陣發涼。
白玉堂眉頭皺起,沉吟片刻,将珠珠塞進展昭懷裏,輕輕道了“退後”,雙手擡起結了個法印,只見一陣純淨白光閃現,瞬間印在了巨闕光幕之上,巨闕瞬間光芒大量,劍身上散發出淩厲的光線,瞬間刺入花沖體內!
頓時千瘡百孔的花沖嘶聲慘叫,愈發用力地撞擊着光幕,可巨闕高懸,如山岳般巍然不動,展昭在一旁看着,卻沒有理會花沖,眼裏滿滿的全是那上古神劍,被他奪去了全部的心神,不禁喃喃道:“真是好劍。”
白玉堂一挑眉,得意一笑,卻沒有放下警惕,依舊看着被困在其中的花沖——花沖身上竟也被下了與那日猙獰一般的血咒,死而複生之後更難對付,如今他仗着巨闕先一步下手,心裏卻并無十足把握——若他一人便罷了,大不了放手一戰,可如今身在人界,身邊還有個展昭……
光幕之中,花沖原本秀美的容顏早已扭曲,血紅的眼中流下血紅的液體,身上還被巨闕的光線貫穿無數,形狀可怖,嘶吼聲也愈發慘烈,展昭看着似是有些不忍,皺了皺眉,幾度欲言又止,半晌,終于忍不住開口,“白……”
才剛張嘴,花沖突然仰天一聲刺耳尖叫,樓道中的燈泡一陣“噼裏啪啦”的清脆亂響,瞬間碎了個幹淨,周遭頓時陷入黑暗。白玉堂下意識地一轉身向展昭撲去,展昭毫不猶豫地将珠珠一扔,接住他撲來的身子,兩人一起重重地摔到地上,就聽身後“嘭”的一聲巨響,緊接着一陣淋漓水聲,如下雨一般,濃烈的腥臭味道瞬間包圍了整個樓道。
是誰的呼吸漸漸沉重,是誰的心跳漸漸加速,是誰的溫暖漸漸席卷——有什麽,在這最黑暗最血腥的時刻悄然萌發蔓延,寸寸茁壯乃至纏繞全部身心,無法掙脫無法逃離,步步淪陷,萬劫不複。
一片漆黑中無法視物,展昭本能地睜大眼睛,顧不上脊背着地的疼痛,抱緊了身上人的腰肢,心咚咚地跳個不住,一片腥臭中,他卻嗅到一縷幽微的清冷香氣,如茫茫荒野中遺世獨立的一枝梅花,淩霜傲雪,卓然不屈。
白玉堂僵直着身子撲在展昭身上,腦海裏亂糟糟一團漿糊——他在幹嘛,難道不應該立刻撐開屏障麽,為什麽居然會幹出用身體去擋這麽低級的事……身下的男人胸膛寬闊,手臂強勁有力,緊緊地環着自己的腰,溫暖的氣息一點一點地蔓延到全身。
唯一能看清楚的珠珠默默地扭過了頭。
時間仿佛靜止,兩人誰都沒有下一步動作,就這麽在黑暗中看着彼此模糊的輪廓,感受着兩顆各自怦然跳動的心,漸漸地以同一個節奏跳躍,共享着全部的苦與樂。
終是白玉堂先回過神來,輕輕“啊”了一聲,而後手忙腳亂地從展昭身上爬起來,“那個那個……你沒事吧?”
懷裏瞬間的空蕩讓他心中一陣莫名失落,手往身側一撐,卻觸到一手的粘膩,不禁眉頭一皺,撐起身子,就聽一個響指,随後頭頂升起一團白光,照亮了樓道中的情景。
看清四周的兩人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只見地上、牆上、天花板上全是破碎的血肉,血腥味濃得可怕,肌肉和內髒糾結一處,好好的警察局辦公樓卻變得人間地獄般,令人作嘔。而更讓他們無法容忍的是,那些血肉炸開,就連他們身上也沾滿了,尤其是白玉堂,臉色蒼白地看着,呆了片刻,突然開始拼命地抖着衣裳,緊咬着下唇,想要将那些穢物去掉,卻怎麽也去不幹淨,不由得罵了一聲,“混賬!”
展昭卻無心理會這血腥的一幕,他眉頭微微皺起,“這是什麽情況?花沖他……完事了?”
巨闕穩穩地懸在半空中,依舊是沉靜如深潭的模樣,全身上下沒有沾上半點兒污穢。白玉堂顯然氣到了極處,一面拍着衣服,一面怒道:“當然!巨闕劍下兇獸亡魂無數,這花沖算個什麽,自然形神俱滅!”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咔嗒”一聲響,竟是門打開的聲音,兩人齊齊一愣,循聲看去,只見某間辦公室的門被打開,露出後面木棉又是憤怒又是疑惑的臉,展昭還沒說什麽,白玉堂已然一擡手,一道白光沖她打去,徑直沒入她的身體,她身體一軟,再次昏了過去。
展昭:“……”
白玉堂看了一眼沒搭理,顯然仍是餘怒未消,咬牙道:“該死的花沖,真不該這麽便宜你,應該把你交給南南,叫你生不如死!”
還沒來得及為木棉哀嘆一聲,展昭的興趣已被他這話勾了起來,“南南?跟她有什麽關系?”
“當年花沖還是個男人的時候去妖界溜達,偶遇南南,居然不知死活地想要調戲,結果被長月趕來廢了,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麽變成這樣?瞧這不男不女的惡心勁兒!”
“……”展昭沉默片刻,決定不參與這等陳年舊事的讨論,只是突然理解了為何在寵物店時她倆如此态度,但這顯然不是此刻的重點,重點是——他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血漬,又看了看白玉堂那咬牙清理衣裳的模樣,心中一動,脫口道:“你要不要去我家?”
白玉堂動作一頓,還沒擡頭看他,就聽展昭急匆匆地又補了一句:“——洗個澡換個衣服什麽的……”聲音漸低。
白玉堂擡起頭,頭頂的白光軟軟地照下來,落在他的臉上,顯得皮膚愈發白皙,眼眸璀璨如星;而展昭站在光暈中,柔和、純淨、安靜,在他身上,所有的肮髒與血腥都不複存在,依舊是一枝凜然獨立的青竹,不受絲毫影響。
珠珠默默瞧着,尾巴微微揚起。
白玉堂看着展昭,似有什麽在這片沉默中氤氲發酵,對視片刻,他輕輕颔首,“也好。”
珠珠尾巴“啪嗒”落在地上。
展昭一笑,帶着些心滿意足的小小歡欣,倒把白玉堂看得一陣別扭,衣裳也不整了,扭過頭去,“那、那個,你家在哪兒啊?”
手斜斜指向窗外,“就那兒,過兩條街就是。”
“哦,行吧那走呗。”白玉堂只匆匆掃一眼并未細看,似乎急于逃離這塊境地,剛要轉身似乎又想起什麽,“珠珠——”
珠珠擡頭看他,眼底小小哀怨。
光線不算明朗,白玉堂似乎沒有注意到,猶豫片刻,接道:“你先把這兒收拾幹淨,就自己回長月那兒去吧。貓兒,走吧。”說着,手往展昭肩上一搭,兩人身側空間一陣扭曲,瞬間消失不見。
徒留珠珠孤零零地站在滿是淋漓血肉的樓道上,默然良久,阖了阖眼,身上突然泛起一片銀光如水,滑過四周空間,所到之處,所有的肮髒血腥,瞬間消弭。
十二、劍
展昭住的地方是一個鬧中取靜的高檔小區,房子位于小區內部位置最好一棟的十八層,白玉堂并不知道具體位置,所以兩人只能落到花園某處的陰暗角落,然後步行回去。
好不容易進了門,白玉堂一點不客氣地直奔衛生間,緊接着就聽流水聲嘩啦啦地響起,展昭笑了笑,放下鑰匙換好鞋,進卧室拿了幾樣換洗的東西,搬了凳子放在衛生間門口,輕輕扣了扣,“換洗的我放門口了。”
水聲中,白玉堂的聲音有些模糊,展昭只當他應了,剛一轉身準備去收拾自己這一身,就聽衛生間的門響了一聲,水聲突然大了起來,“诶。”
展昭回頭就是一愣,只見白玉堂從門裏探出頭,水汽蒸騰着,他的肌膚都泛起了微微的紅。頭發早已濕透,絲絲縷縷地貼在額前,水珠從臉上滑落,滴在肩頭,又緩緩滑入鎖骨,流連了片刻,方才順着手臂滑下,在地面上留下小小的一攤。
展昭突然就有些口幹。
白玉堂無知無覺,眨着眼睛看着他,無辜至極,“貓,你這裏沒有沐浴露。”
“……”展昭大腦有這麽一瞬間的當機,然後回過神來,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哦,我平時不用這個衛生間,東西在裏面那間裏,稍等我給你拿。”
白玉堂點點頭,轉身又鑽了回去。
展昭呆了片刻,回到卧室衛生間,将自己用的沐浴露洗發露拿了過來,輕輕敲了敲門,門開了一條縫,探出一只濕漉漉的手将東西接了進去,然後又“砰”的關上了門。
展昭看着緊閉的門,門內已被水汽覆上了一層薄霧,朦胧一片連人影都看不清。他聽着裏面嘩啦啦響個不住的水聲愣了好會兒,方才緩緩轉過身走回自己的衛生間,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神情淡然沒有一點異常——良久,突然打開水龍頭,用力潑了把冷水在臉上。
該死的……生平第一次,他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當終于洗完澡披上睡袍的白玉堂走出門,打量完這個房子走向卧室的時候,展昭還在鏡子前愣着,直到鏡子裏出現白玉堂的身影。他的頭發還濕着,披着睡袍一臉閑适慵懶地站在衛生間門口,看着展昭仍舊一身血連衣裳都沒換卻在發呆,往門框上斜斜一靠,奇道:“你幹嘛呢?”
展昭看着鏡中的人,久久凝視着片刻不移。一雙眼如同最浩瀚無垠的汪洋,在夜幕下點點星光,深不可測,帶着致命的誘惑,無聲地無形地牽着人随他淪陷,淪陷得心甘情願。
白玉堂被這樣的眼神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分明都看着的是鏡中的對方,卻覺得那目光如有實質,熾熱而霸道地鎖住自己,不知該如何反應,想要移開目光卻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動也動不了,沒來由地想起曾經遇到過的一只正在捕獵的大花貓,腳步輕盈眼神專注,緊緊盯着面前那只無知無覺的灰老鼠,一點一點地靠近,然後……
白玉堂猛地打了個寒顫,他覺得自己站在了某種極為危險的境地邊緣,急切地想要逃開卻又逃不開,卻還得撐起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張狂模樣,“你愣着幹嘛!”
展昭看着他,由于燈光的關系,鏡中的人影顯得有些過度明亮。展昭眯了眯眼,不肯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細微的神情變化,良久又良久,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洗澡啊,”頓了頓,笑意更深,目光裏有一絲光芒掠過,“可你在這兒看着,我怎麽洗?”
“……”白玉堂愣了幾秒鐘才意識到他是什麽意思,騰地紅了臉,張口想說什麽卻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呆了片刻,瞪了他一眼,一轉身,跑得人影不見了。
展昭看着鏡中人影消失,忍不住輕笑出聲,只覺心中暢快無比,活了二十幾年唯有此時此刻最為興奮開懷,笑了幾聲,轉身将門關上,他要舒舒服服地洗個熱水澡,再慢慢和那耗子說話。
洗完澡出來就聽見電視的聲音,展昭一面擦着頭發,一面往客廳裏走,就見客廳的燈只開了一盞高腳臺燈,燈光偏暗,卻透着淡淡的暖意。白色的大沙發上白玉堂歪着身子坐着,一點不見外地抱着靠枕,手裏摁着遙控器,電視裏的光怪陸離投射在他的面頰上,他的目光空洞而無焦距地朝着電視的方向,顯然,是在發呆。
展昭不由得放輕了腳步,白玉堂卻已然發現,擡起頭朝他看過來,眼神有一瞬間的迷茫,“貓兒。”
“嗯?”展昭走過去坐在他旁邊,笑意溫和如水,“困了?”
白玉堂看着他,緩緩搖了搖頭,沉默片刻,方道:“我只是在想這次的事。”
展昭神色一肅,“怎麽?”
“花沖位列魔尊,地位委實不低,這次竟然連他都出動了,而且身上還被種下血咒。玉在長月那裏,有結界,等閑查探不到裏面情況,可他卻循着那塊玉的氣息跟到警局去,可見魔界是鐵了心地要奪,可我們現在卻對它一無所知。”白玉堂神情凝重,看着展昭的眼睛,沉默了一瞬,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它很危險。”
展昭與他坦然對視,沒有絲毫閃避的意思,聞言挑了挑眉,“所以?”
白玉堂抿了抿唇,似乎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開口,“不能讓它留在人界,我要帶它走。”
展昭沉默了下去,眸色黑沉不辨喜怒,半晌,方才開口:“……你、要走了?”
白玉堂微微皺了皺眉,“是,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喂!”話還沒說完,手臂便突然被他抓住,一把拽了起來,拉扯着踉踉跄跄地就往卧室裏走。白玉堂被他吓得呆住幾乎忘了反抗,直到走到床邊才反應過來,“你幹嘛!”
毫不客氣地将人往床上一推,“睡覺!”
“哈?”沒留神被推坐在床邊的白玉堂一呆:“你要幹嘛?”
夏日的薄毯子被劈頭罩了下來,展昭的聲音隔着毯子聽不清晰,但卻隐約透着點不同尋常的東西,“睡覺!”
白玉堂是什麽人,那從來都是自由自在慣了,九天十地,哪個能逼着他做什麽事?今夜被展昭拉扯着不說,還被用這種命令的口氣連說了兩次,頓時脾氣上來,一把将毯子從身上拉下來,怒道:“展昭你吃錯藥了!”
展昭卻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浩如深海的眼眸無聲無息地包容着化解着他全部的怒火,隐隐的甚至還透着點失落悵惘,倒把白玉堂看得一呆,滿腔怒火頓時沒了,好像做錯了事的是自己似的,心裏回了半天滋味兒,卻怎麽也想不明白更不肯低頭,就這麽坐在床邊仰着頭,毫不退讓地與之對視。
氣氛瞬間僵持,良久,展昭輕輕嘆了口氣,“白玉堂……”
白玉堂只覺這一聲喚就像吹在耳根的熱氣似的,酥麻綿軟讓他一陣顫栗,卻怎麽也不能表現出來,桃花眼一瞪,“幹嘛!”
展昭又是一陣沉默,只是看着他,半晌,方道:“就算要走,也不急于這會兒吧”
白玉堂一愣,還未答話,就聽展昭又接了一句,“我的床雖小,倒也睡得下你。”
目光不自覺地瞥向這床——特大號的雙人床,墊子厚厚的又軟,兩個枕頭放得整整齊齊——他打量一圈,關注點顯然到了另一個地方,“你結婚了?”
“怎麽可能!”展昭吓了一跳,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忙道:“兩個枕頭是因為當時買的時候就是一套我連女朋友都沒有結什麽婚啊!”
“哦。”白玉堂答應一聲,心裏不知怎麽的竟然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他歪了歪頭,暗自思量卻沒有答案,默然片刻,轉身抱着毯子爬上了床,很自然地在一邊躺下,毯子往身上一搭,“那就睡吧。”
展昭站在床邊看着,點了點頭,語氣平靜,“那我去收拾收拾。”說完轉身朝外走去,順手關了卧室的燈。
——所以白玉堂沒有看見展昭臉上那漸漸升騰的紅。
他今夜與花沖戰了一場,雖是勝了,但自身消耗也不小,只是他素來要強,何況又與展昭在一處,無論如何不肯表現出倦意來,如今睡在着軟軟的大床上,黑暗安靜又溫暖,周圍缭繞着讓他安心的味道,一合上眼便不想睜開,翻了個身,低低嘟囔了一句什麽,便不再動了。
當展昭回到卧室裏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一只裹在毯子裏睡得香甜的大白耗子。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借着窗簾外透進來的柔和月光,見他睡得安然且毫無防備,沒有了白日裏的冷厲模樣,竟如稚子般純真。他身上還留着沐浴乳的氣味,分明是展昭最為熟悉的,卻在此刻透着難言的誘惑。鬼使神差般地探手出去,似乎想要觸碰什麽,但卻停在半道,呆呆地僵了半晌,又慢慢地收了回去。站了片刻,轉身繞到床的另一邊,小心翼翼地在另一邊躺下,轉頭看着那人的背影,并未發出聲音,只嘴唇翕動:晚安。
一夜好眠。
第二天的一大早,展昭照例早起,白玉堂依舊賴床。
清醒的展昭看着旁邊兀自睡得香甜的白玉堂仰天長嘆,這家夥生得這般慵懶性子,到底是怎麽練出那一身本事的?
說好的夏練三伏冬練三九持之以恒流血流汗呢!
也就是白玉堂他這會兒睡着不知道,若是知道一定白眼一翻嘴角一咧:那是你們,關爺啥事?
郁悶了小小一瞬的展昭終于認命地起身做早餐,牛奶熱上,雞蛋煎上,面包擺上,果醬塗上,一樣一樣清清楚楚有條不紊地擺上餐桌。看見手機提示燈亮着,拿過來一看,就見QQ群圖标跳個不停,點進去就見衆口紛紛都在說今天發現五樓樓道上的燈管一夜之間全部碎裂,法醫木棉昏倒在自己的辦公室裏醒了卻不記得到底發生了什麽,局裏的監控一片正常什麽也沒有拍下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議論紛紛各種揣測,熱鬧至極。
展昭笑笑沒有發言,手機放在一邊走過去朝卧室裏一看——
耗子呢?
“白玉堂?白玉堂!”展昭有些急了,向裏面走了幾步,開什麽玩笑,這家夥不會就這麽走了吧!
“在這兒。”隔壁房間裏傳來應答,卻是明顯的心不在焉,展昭快步走去,就見白玉堂呆呆地站在櫃子前面盯着什麽東西,聽見他的聲音看也不看一眼,已被完全地吸引了過去。
展昭走到他身邊往裏面一看,這櫃子是他放置一些書和紀念品工藝品的,也有一些立功獲獎的勳章證書,但這些顯然不足以讓白玉堂失神至此,那麽唯一有可能讓他看呆了的就只有……
展昭的目光落在櫃子第二格上,那裏最外側放着一把劍,被紅褐色的木架撐着,劍身銀白,雕刻着繁複的花紋。
“畫影……”
耳畔傳來他喃喃的聲音,帶着些顫抖,展昭沒有聽清楚,不由得皺了皺眉,“什麽?”
“畫影,這是畫影!”白玉堂突然激動了起來,一把抓住了展昭的小臂,滿臉的興奮和急切,“它怎麽會在你這裏!它怎麽會!”
展昭被他問得莫名其妙,連忙按住他的手,道:“你別急,你說這劍啊?我想想啊……哦,這是好幾年前了,那時候我還沒畢業,剛去實習,參與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