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二卷·(12)

依無靠,獨自掙紮求生。幸虧生來水性極佳,捉魚捉鼈的,好歹餓不死,卻也長成了這般面黃肌瘦的矮小模樣。後來被一位高人碰上,發現他竟是半妖之體,身上帶着一半的蛟族血統,覺得天賦難得,便收在身邊,悉心教導,讓他練成了這翻江倒海的本事。後來那高人離世,蔣平便四處游歷,直到碰見盧方,一見如故,與他義結金蘭,回到陷空島,成了堂堂的四當家。

他半世流離,也從未想過去妖界找找自己的父親或母親,在他心裏,唯有此處才是他的家,唯有他們才是他的親人,所以——

他絕不容人破壞!

島上諸人只聽得一聲石破天驚的咆哮,随即水聲轟鳴,十幾道粗壯水柱自漩渦中央沖天而起,又在空中彙合在一處,水流彼此相通,形成了一道嚴密的水幕,将整座陷空島包在其中。

衆人只覺水汽撲面而來,衣上發上頓時蒙了一層厚厚的水霧,清涼無比,将心頭的焦躁也一掃而空。随着水幕成形,他們腳下的土地震動開始逐漸平息,這座耗費了他們無數時光與心血的大陣,終于徹底完成。

魔界已是一片末日景象。

天際烏雲密布,雲層中雷聲不絕,閃電噼啪作響,就連太陽都被遮蔽得只餘下一個淡淡的光影。而地面之上,山已崩、地已裂,火紅的岩漿之海沸騰不休,而巨浪起伏中,無數紫黑色的魔息呼嘯而出,怒吼與狂笑交織成一片凄厲。

白家兄弟倆站在高處,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就在瞬息之間發生,再多的悔恨已于事無補。白玉堂雙拳緊握,死死咬住下唇,映着腳下連綿千裏的熔岩,眸中滿是跳躍的火光。

“玉堂,事已至此,再生氣也沒用。”白錦堂的聲音依舊保持着平靜,“只要青龍上神能帶着龍髓玉及時趕到,六界就還有機會。——只要,能拖到他來。”

平靜水面下的暗流終于露出真容,白錦堂最後再看了他一眼,神色無悲無喜,随即袖袍一拂,踏空而去,只留下一個孤絕的背影,去完成他身為天帝的使命。

若狂瀾難挽,就以身為堤;若廣廈将傾,就以身為柱——哪怕天地為爐,也當慷慨以赴。

帶着極北氣息的玄冰在他腳下凝結成一條透明的天梯,即使面對下方的滾滾熱浪也不見絲毫融化的跡象。他一面走着,一面屈指輕彈,每一次都有一枚細細的冰錐飛出,将逃逸的魔物擊殺。

他步伐緩慢,意态悠然,舉手投足間滿是風流,那閑适又淺淡的模樣生生地将這末日都壓下去了幾分。

白玉堂默默看了他片刻,輕哼一聲,持劍跟上,畫影光華熠熠,護在他左右不離。

白錦堂沒有走直線,他似乎毫無目的信步而行,忽前忽後,忽左忽右,腳下的玄冰也随之彎折交錯。待他終于停下腳步之時,一個寒氣森森、方圓數十丈的大型封印,已然成型。

以身為筆,以神為墨,縱是天帝白錦堂,如此巨大的封印也幾乎耗盡了所有精神。終于走完最後一步,他低喘了口氣,臉色蒼白得幾乎和腳下玄冰一般,唯有雙眼雪亮,看向身側的白玉堂,微微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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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眉頭緊皺,顯然心情不佳,看着他那虛弱模樣,猶豫片刻,還是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他,低聲道:“這玄冰你才得了多久,就這般強行使出來,找死麽?”話是這麽說着,掌心白光溫潤,同出一源的法力緩緩注入游走全身,助他恢複元氣。

白錦堂無所謂地笑了笑,沒有答話。

白玉堂是他一手帶大親自教出來的,他什麽意思不用想都能知道。心中暗恨,卻也無法可想,環視周遭,只見那逃逸的魔物已經越來越多,縱然他們方才斬殺無數,可也抵不過整個魔界的傾巢而出——幸之又幸的是,當下封印尚未完全失效,最強大的魔物尚不能逃出,否則……

不能再耽誤了。

兩人對這現狀都再清楚不過,對視一眼,不必說話便已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只見畫影化作白光消失,下一刻,兩人同時躍起,一聲輕斥,并指如劍,兩道白光如電,瞬間射入那玄冰封印的中心。

白光如同水波般飛快地蕩過整個封印,随即封印開始漸漸下沉,速度越來越快,白光也越來越亮,所到之處的一切魔物都在凄厲嘯聲中灰飛煙滅,頃刻之間,碩大的封印已撞入熔岩海中!

海面頓時掀起滔天巨浪,熾熱的熔岩頓時将玄冰澆了個遍。縱是來自極北之地的玄冰,堅硬如鐵,在這鳳凰封印的餘威之下,邊緣也開始漸漸融化。

可天帝親手畫下的封印又豈是等閑?即使邊緣已開始融化,整個玄冰封印依舊穩穩地浮在岩漿海面上,紋絲不動。而方才還不斷逃出魔物的岩漿海也很快平靜下來,尚未逃離魔界的魔物毫無征兆地在半空中化為飛灰,天地靜了一瞬,那一個剎那,似乎只聽得見風聲。

兄弟倆都不是沒經過風浪的人,可在這一刻,他們仍舊忍不住屏息凝視,生怕呼吸重了點都能打碎那搖搖欲墜的玄冰似的。

靜靜等待了片刻,又片刻,玄冰依舊穩如泰山,白玉堂眼底顯出幾分小心翼翼的驚喜,看了白錦堂一眼,見他神情凝重,沒有一點兒放松的跡象,不由得再次緊張起來,壓下那微微的喜色,又看向腳下。

魔物銷聲匿跡,熔岩一片平靜,白玉堂到底年少,又等了片刻,終于忍不住問道:“這是……成功了?”他抿着唇,壓下那沒有出口的後半句:這也……太容易了吧?

白錦堂眉頭緊皺,聞言轉頭看向他,還未開口,突然眼前一暗——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天,竟然漸漸地黑了。

雲層在白錦堂開始畫下封印的時候就已經漸漸散去,雷電不再,天光本已大亮,可此刻,那輪太陽卻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而那日輪的一個角落,已經變黑了。

——千年一輪回的暗日,到來了。

這次甚至連一個眼神交彙都不用了,兩人幾乎同時想到了這一點,毫不遲疑地飛身撲向腳下的封印,兩道白光灑然而下,帶着孤注一擲的決絕,拼盡全力就此一搏,要麽保住封印,要麽便與天地同葬!

“轟——嘩啦!”天是黑色的,厚厚的雲層已經完全遮蔽了天光,整個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路上緩慢移動的車燈和房子裏搖搖欲墜的燈光。狂風肆虐,暴雨如注,街道上轉眼就積滿了水,隧道中已經淹掉了好幾輛小轎車,城市交通幾乎陷入了癱瘓。商場寫字樓裏擠滿了人,驚訝地瞪大眼睛,看着藍紫色的閃電光亮連綴天地。

有人掏出手機開始拍照發微博:“這又是何方道友在渡劫啊?”

有人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依貧道看,此番渡劫的道友恐怕有千年以上的道行了。”

有人苦中作樂:“剛剛還在說陽臺上的花忘了澆水,這下省事了。”

還有人十分抓狂:“老娘昨天才買的新鞋子啊就這麽毀了啊啊啊啊——”

高度發達的城市文明在天地之威下脆弱得就像積木搭成,可人們毫無知覺,依舊說說笑笑,等待着這暴雨的結束。

寵物店早已無人打理,屋內的東西被風吹的東倒西歪,嘩啦作響,門口已經濕了一大片。籠子的動物們有的不安地團團轉,有的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內間的客廳裏,電視裏的女主播依然波瀾不驚:“下面播報一則緊急消息,據中央氣象臺預報,全國各地大部分地區都出現了短時的強對流天氣,可能會帶來……狂風……十級以上……市民注意……”

話到後半,電視裏開始不斷地傳來“刺啦刺啦”的聲響,畫面抖動不止,一條消息尚未說完,突然整個一跳,徹底失去了信號。

客廳邊的落地窗旁,牛肉幹蹲坐在地,尾巴有些不安地擺動,緊緊盯着花園中的人影。

南南依舊盤膝坐在桌上,她阖目結印,周圍有看不見的屏障隔絕了外界的幹擾,狂風暴雨絲毫沒有影響到她,可她眉頭緊皺,臉色比方才蒼白了許多,唇上甚至帶了幾分烏青,顯然并不好過。

在這人間的各個角落,還有無數同她一樣的人,在無人知曉的地點,以無人知曉的方式,拼盡全力地守護界障、保衛人間。他們來自各不相同的三千世界,可多年來一直安穩地生活在這裏,享受着這裏的繁華與溫情,又怎能在這風雨飄搖的時候離它而去?

可天地無情。

狂風呼嘯,不遠處商店頂上的戶外廣告被“嘶拉”一聲吹下了一片,被狂風席卷着,轉瞬之間,就已飛到了南南身前!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道黃色的影子飛快地從另一邊窗下沖來,正好撲在那片廣告上,讓它偏離了方向,重重地落在了旁邊。而飛身救主的牛肉幹就地一滾就站了起來,毫發無損。

與此同時,南南全身一抖,突然睜眼,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可東的手忽然一抖,酒灑到了桌上。

他默默地看着桌上的水跡,緩緩将杯子放下,站了起來。

他負手而立,擡頭看向黑得可怕的頭頂,目光深深,似乎已經洞穿千裏萬裏的距離,看見了那已經開始厮殺的戰場。

戰場可以是任何地方。城市裏、山林內、水澤中,巨大的飛禽來往不休,敏捷的走獸嘶吼搏殺,妖氣對魔氣,尖齒對利爪,究竟誰比誰兇狠,誰比誰強悍,誰比誰更願意死戰到底?

可東合了合眼,微微側身,看向旁邊悄無聲息的灌木林。

——來吧。

少年狐王微笑了起來。

一路疾馳的長月,終于趕到了魔界。

一入魔界,她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來,只見天日湮滅,漆黑無光,地面上熔岩沸騰,酷熱難耐,天地間一片血紅。而熔岩的中心,一團白光勉強堅持着,卻仍舊在岩漿侵蝕下一點一點地縮小,搖曳如風中殘燭,用不了多久,就會徹底消失。

長月不敢再耽擱,定了定神,一折身就朝那團白光沖去。

然而剛到半途,就聽一聲巨響,岩漿直沖上天幾乎要貫穿天地。眼前一片火紅,長月護住自身匆忙看去,只見岩漿炸上天際而後紛落如雨,而雨幕之中,兩個白衣人倒飛而出,身形踉跄,顯然已受了重傷。

她閃身而至,随手掐訣扔出一個結界将兩人護住,帶着他們遠遠地離開了這片混亂又危險的區域。

躍上空中,剛一站穩,白玉堂一彎腰就噴出一口鮮血來,重重喘着氣,目光卻依舊清明雪亮,還有力氣對剛剛救了自己的人扔了個威力不那麽大的眼刀:“你怎麽來了!”

長月正攙着白錦堂,聞言沒好氣地瞪了回去,“我要是不來,你這耗子早就被烤熟了!”

白玉堂吐出了胸中淤血,氣已經順了,正調整呼吸,聞言剛要反駁,就聽自家哥哥聲音傳來:“玉堂,不得無禮。”

方才封印被徹底擊破,兩人都受了反噬沖擊,白錦堂傷得更重幾分,險些連站也站不穩,幸虧長月手快及時扶了一把。如今呼吸順了些,好歹能自己站立了,便漸漸站直了身子,看向長月,目光微微一亮,便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來,道:“多謝姑娘相救。”

長月覺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不知怎麽,她突然覺得,和這蒼白面頰上的微微一笑相比,身後那潑天的血紅都失了顏色,再也沒有辦法吸引她的注意。

“啊,沒什麽,小事一樁……”長月忽然有些慌了,匆匆放手退了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終于好好地看了他一眼,見他神态沉穩,人若秋水明澈,更與白玉堂容貌相似,心底已有了猜測:“您是——天帝陛下?”

“正是白某。”白錦堂看着面前的女子,一身白色長裙,長發飛揚,身材高挑,容顏極美,白皙的皮膚被這火光映得多了幾分嫣紅,眸中神光蘊集,眉心妖印早已是純粹的透明色,在這天崩地裂的時刻也從容淡定,恰是風華灼灼、明豔無雙。

白錦堂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久聞姑娘芳名,今日得見,幸甚。”

長月覺得有些耳熱,一面暗罵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怎麽還跟個小姑娘似的扭捏面薄,一面卻又低垂了眉眼,做出了十足十的閨閣姿态:“陛下過譽了。”

白錦堂還要再說,突然旁邊傳來一聲咳嗽,白玉堂一副“有完沒完”的眼神盯着他倆,指了指腳下,涼涼道:“貓兒還沒來,你倆還是想想這底下的該怎麽辦吧?”

話音才落,耳畔便有一聲輕笑響起,男人的聲音溫和得一如往日,又帶了些只屬于他的自信與強勢:“誰說我沒來了?”

十五、始終

白玉堂霍然回頭,出乎意料地,那人卻不在身側。他随即向遠處看去,只見一片漆黑中,東方的天際出現了一片淡淡的青色,一個人影巍然而立,雖然遙遠、雖然模糊,可白玉堂卻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對自己笑了一下,一如往日,帶着讓人安心的力量。

淡青色蔓延的同時,西方亮起了淡淡的銀白,緩慢卻不容抵抗地朝四周推進;南方紅霞如火,透亮純正,比起下方那妖豔的紅不知好看了多少;而北方則是一片墨色,沉默如玄鐵,十分不起眼,卻堅硬穩固,山海不可移。

四人站位的核心,一團金色光芒緩緩出現,曾經流落人間的古樸玉石終于開始展現它所蘊含的力量,與四人遙相呼應,交織成一張巨大的、五色斑斓的網,朝魔界的入口壓去。

旁觀的三人呼吸微滞,心下暗暗駭然——這巨大的封印不是一下兩下可以布置好的,這就說明他們已經來了有些時候了,可他們卻誰都沒有發現……

正暗暗感慨,就聽展昭的聲音再次傳來,沉穩如昔,只比方才多了幾分嚴肅:“我們重新布置封印,那些個漏網之魚,就交給你們了。”

三人精神一振,向下看去,只見大大小小的魔物似乎感覺到了這份壓力,開始拼命地往外逃逸,一時間,岩漿海上不斷地炸起大大小小的水花水柱,壯觀至極。

可幾人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麽,無心觀賞,立刻分頭而去,開始截殺。

白玉堂頭也不回地奔向展昭的方向,手中畫影橫沖直撞,劍光所過之處,摧枯拉朽,無人可擋。

白錦堂右手在腰間一拍,手中已出現了一柄寶劍。劍為軟劍,薄如蟬翼,輕靈至極,劍身近乎透明,被腳下熔岩映成了琉璃般的紅色,如殘陽落水,一江緋紅。

長月看着那劍,微微挑眉:“承影?”頓了頓,又忍不住笑道:“沒想到天帝的佩劍倒是這般溫柔。”

“玉堂也曾笑過,可有什麽辦法?”白錦堂并不在意,在這腥風血雨的關頭竟還能聊幾句閑話,“我倒是很想找其他的劍來用用,比如赤霄這樣的,可惜神劍有靈,我無緣得見。”

“赤霄在人間號稱帝王之劍,倒也配你,”長月目光一閃,輕笑出聲,随即擡手一揮,手中已出現一物,向他遞了過去,“陛下若是不嫌棄,便收下吧。”

白錦堂目光一掃,眼神微微一變,“赤霄?”

“人界傳說,漢高祖斬蛇起義,用的就是這把劍。那蛇是妖界的,後來這劍也回到了妖界,機緣巧合被我得了,可我嫌它太重不趁手,也不愛用。”長月眨眨眼睛,将赤霄一把塞進白錦堂手裏,順便将他手中承影拿了過來,在手中輕輕一晃,笑道:“這個好,與我換了如何?”

見白錦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的樣子,長月果斷地決定開溜,心念一動,人已在三丈之外,留下一陣輕笑:“天帝莫要發呆了,再不動手,六界便真的毀了。”

一言驚醒,白錦堂頓時回神,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赤霄,看着劍鞘上古樸的紅黑紋飾,眸色深深,嘴角微微上揚,再不遲疑,伸手拔劍出鞘,但見紅光一掠,人已朝北方奔去。

長月停下身形,偷偷回頭看了一眼,見他人已走遠,這才微微松了口氣,握着手中承影,朝東方的青影深深望了一眼,略一阖目,輕輕吐出一口氣,不再多想,轉頭看看珠珠所在的西方,又看看飛飛的南邊,略微猶豫了一下,便朝飛飛掠去。

“貓兒!”一劍将擋路的魔物劈碎,白玉堂飛身掠至展昭身側,一面斬魔,一面還不忘瞪眼算賬:“你多久來的?”

“也沒多久,在天帝開始畫封印的時候吧。”展昭站在雲端,一身青衫磊落,浩浩如蒼冥。面對這群魔亂舞的景象,他神色沉靜,雙手不斷變化,結出一個又一個法印,青色的光點随着他的動作不斷飛出,散落至各個角落,伸展出無數不甚顯眼的光線,相互連結環環相扣,融入大陣之中。

“來了也不說一聲,”白玉堂輕哼,順手一劍又劈了一個路過的魔物,身形閃動,忽地又到了他的身後,将妄圖趁機偷襲的幾道黑影斬落,“看戲好玩麽?”

“冤枉啊,我哪敢看你的戲?”展昭笑了一聲,卻也沒再多解釋什麽,手上不停,雙目炯炯,始終盯着眼前的大陣,從始至終,連看白玉堂一眼的功夫都沒有。

“上神。”沉默的玄色中,忽有一道赤紅劍氣逼來,瞬間将圍繞他身側的魑魅魍魉掃蕩了個一幹二淨。赤色劍氣中顯出白錦堂的身形,他于當年戰亂中被玄武救走,對玄武比對另外三神更多一份感激,此刻一面仗劍驅魔,一面恭敬問道:“上神可還好?”

“有勞天帝記挂,”玄武面無表情,手上結印,只微微側頭朝他點了點,目光卻始終落在面前大陣上,“天帝傷勢如何?”

“尚可,對付這等邪魔,原也不必太多功夫。”

“世上之事從無絕對,”玄武神色不改,聲音淡淡,卻抽空偏過頭,靜靜地看了他一眼,“切莫大意。”

白錦堂心底一震,雖只一眼,但他能感受到他話中含義,不由得打起了精神,鄭重應道:“是白某大意了。”

也許這世間真的存在烏鴉嘴這種東西,白錦堂這廂話音才落,他們腳下就傳來一聲巨響,玄武眉頭微微一皺,向來波瀾不驚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凝重。

白錦堂握緊赤霄凝神看去,只見那熔岩海上,一座漆黑的山巒緩緩升起,竟生生地将在四神催持下不斷下壓的封印抵住了。

再細細一看,那又哪裏是什麽山巒?分明是一只看不出形狀的魔物,高逾百米,類似深海中的章魚,千手千眼,身體不斷地鼓動膨脹,渾身泛着濃重的魔氣,不僅抵住了四神的封印,還将附近的魔物不斷地吞噬入體,身形越來越大、魔氣越來越重,似乎下一刻就要突破封印,吞噬整個天地!

飛飛瞪大了眼睛,一時連結印都忘了,訝然道:“這什麽鬼?”

長月默默地看了這位對人界文化接受得十分快速的朱雀上神一眼,又忍着惡心看向底下那不斷鼓動的一大團,猶豫了一下,道:“大概是魔界的……那位吧。”

“魔尊居然變成這樣了?”飛飛眼睛瞪得更大了,“開什麽玩笑,我上次見他的時候,好歹還有個人樣呢!”

長月忍住沒問她所謂“上次”究竟是幾千幾萬年前,就見東方北方兩道白光飛快地俯沖而下,一左一右地向那魔尊沖去,便道:“我也下去,不解決了它,封印是無法完成的吧?”

“用不着,”飛飛凝神看了看那兩人,搖了搖頭,手上繼續動作起來,面上也終于顯出了幾分成熟正經的神色,道:“不需要滅了它,只要讓它無暇抵抗封印就行,他倆足夠了,你還是留下掠陣的好。”

長月應了,看向四周,只見那些逃逸出去的大小魔物紛紛發出絕望的嘶吼,凄厲震耳,卻無法抵抗那太過強大的力量,竟生生地被那魔尊吸了回去,吞噬入體,變成了它的一部分,所以一時之間,上空反而安全了下來。

但她仍不敢大意,承影如水波般蕩開,将殘餘的魔物掃了個幹淨。

再看那熔岩之上、封印之下,魔尊不斷掙紮地想要撞破封印,觸手拍打在海面上,掀起滔天巨浪。軀體才剛剛被熾熱岩漿融化消解,又被不斷吞噬的魔物補充修複,循環往複,無窮無盡。

便在這時,兩道白虹一左一右破開迷障直沖魔尊,劍光淩厲雪亮,幾乎轉眼之間就交錯而過——在他們身後,魔尊的身體上留下了兩道極深的劍痕,魔尊發出一聲嘶啞的怒吼,無數觸手瘋狂舞動,一時力弱,而它頭頂的封印,則趁勢又壓低了二三十米。

無數觸手向兄弟倆伸來,他們仗着身形靈活不斷閃躲,卻看見魔尊身體上的劍痕開始冒出騰騰的魔氣,開始将傷口修複。

兩人遙遙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再不耽擱,便如法炮制,各自仗劍直沖,轉眼又是三四回的交錯攻擊,魔尊修複的速度已然趕不上他們攻擊速度,此消彼長之下,封印距離海面已不足三十米了。

照這樣情況,很快就能結束這一場噩夢,可就在此時,高踞雲端的四神同時發現——封印不動了。

珠珠神色冷然,看着腳下的大陣,皺了皺眉,猶豫片刻,擡頭朝對面遙遙看了一眼,随即垂眸,右手并指在左腕上輕輕一劃,一串血珠随之射出,直奔核心的龍髓玉——在她的鮮血到達的同時,另三個方向亦有鮮血射來,登時就将龍髓玉染做鮮紅。

時間似乎停滞了一瞬,漆黑一片的蒼穹似乎被不知名的力量強行破開了一個缺口,一縷金色的光芒緩緩落下,照耀在龍髓玉身上。

好像又回到了千萬年前,浩瀚滄海的最深處,天地孕育的最強大的生物緩緩睜開了眼,雷電為他開路,風雨随他左右,上天入地翻江倒海,誓要屠盡邪魔惡獸,締造清平人間!

有什麽聲音回響在每個人的心底,那是上古神龍的最後一絲魂魄,在後世神明的鮮血獻祭之下,開始蘇醒。

長月有些承受不住地向後退了幾步,離那大陣遠了一些。

縱然法力通天,她也終究是妖,面對上古神龍的力量,始終有着來自根骨的畏懼。看着飛飛劃破手腕以血喚醒龍髓玉,她不由得皺了皺眉,低低道:“既是上古神龍,為何還要以血為祭?”

“因為他們自出生至隕滅,期間為平定洪荒劃分六界,不知殺了多少邪魔,難免戾氣深重。如今又沉睡了這樣長的時間,若無血氣所激,又怎生喚醒力量?”飛飛神情凝重,看着腳下的封印,并沒有看她,卻十分清楚她的狀況,補道:“你受不住,就再退些。”

長月目光垂落,沒有說話。

封印之下的白玉堂似有所覺,擡頭看了一眼,只見龍髓玉上金光缭繞,分明有一股力量将出未出,正暗自皺眉,肩膀上被人輕輕一拍,回神時只見白錦堂沖向魔尊的背影,和他淡淡的一句:“盡力而為吧。”

封印終于再次開始緩緩下壓,魔尊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麽,拼命地反抗,無數觸手雨點般地抽向兩人,兩人一時狼狽至極,連自保都算勉強,左沖右突,再也無暇攻擊了。

封印的勢頭看起來一片大好,所有人都放下了一半的心,唯有高天之上,神情淡漠的玄武阖了阖眼,目光移向那似乎仍不滿足的龍髓玉,低低嘆了一聲:“不行啊……”

封印在一點一點地下壓,魔尊也已經有一大半的身軀被壓回了熔岩之中,可與此同時,可供他們兄弟倆閃避的空間也越來越小,只見白玉堂堪堪避開一條粗壯觸手的抽打,還未站穩,已有一條細小的觸手,從斜刺裏朝他後背抽來!

背上被結結實實地抽了一下子,白玉堂一個踉跄,喉頭當即湧上一股腥甜,卻被他緊皺了眉頭,死死咬牙生生咽下,卻無力控制身體,重心不穩向下栽倒。眼看着又是幾條觸手瘋狂抽來,只聽旁邊一聲厲斥,赤色的劍氣如虹,如一道飛瀑般自天邊落下,白錦堂飛身而至,一手持劍,一手将他一撈,帶着他飛快後退,與此同時,天邊傳來一聲疾呼:“玉堂,撤回來——”

白錦堂聽聲不敢耽擱,帶着他立刻飛身離開,身後魔尊嘶吼不止,觸手瘋狂地拍打着身下的岩漿,岩漿高高濺起,擊打在僅僅還差十米左右的封印之上,然而封印光芒璀璨,絲毫不受影響,依舊緩慢卻無法阻擋地朝它壓來。

剛一離開封印範圍,白錦堂立刻拔高身形沖天而起,白玉堂咳了兩聲,恢複了一些元氣,用力掙了掙,咬牙道:“放開,我還可以……”

他話音未落,就聽身下魔尊怒吼連連,所有觸手同時伸出,竟然生生地抵住了封印,未完成的封印就這樣再次停滞在了半空,一寸也再進不得。與此同時,在魔尊身後,在封印與岩漿的空隙之中,無數魔族趁機傾巢而出,四散逃逸,潛入各方世界。

白錦堂雙眉緊皺,眼底顯出幾分絕望之色,“該死……不成——”他狠狠咬牙,仿佛下了什麽決心似的,悄悄離白玉堂遠了半步,好像打算去做點兒什麽,就在此時,忽聽頭頂傳來幾聲高低不一的驚呼,叫的都是同一個名字:“長月!”

兄弟倆齊齊一震,猛地擡頭,就見一道白影輕盈如蝶,決絕而壯烈地沖向封印的核心,沖向龍髓玉!

白玉堂一時間什麽機靈都沒了,失聲道:“她、她要做什麽?”

白錦堂緊緊盯着那看起來單薄而嬌弱的身影,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手中赤霄燙得幾乎要将他灼傷。他忽地踏出一步,可還未來得及做更多,身側的白玉堂忽然弓起了身子,壓了許久的淤血,在這關頭一口噴了出來。

白錦堂連忙将他扶穩,這麽剎那之間,那白影已在半空中恢複了九尾狐的原身,九條長尾扇形排開,壯觀而美豔,妩媚的白狐似乎遠遠地朝他們看了一眼——也僅此一眼而已。

下一刻,白狐已落到了龍髓玉的上空,龍髓玉似有所覺,光芒陡然大盛,無數條金色光線驟然爆發,将她整個籠罩其中!

燦如朝陽。

這光芒太過耀眼,分明是有人以生命為燃料,去演繹一場最燦爛的燃燒。所有人都不由得別開了雙眼,朦胧中,只聽得一聲石破天驚的怒吼,幾乎要震裂了人的耳膜。

衆人循聲看去,只見那金色的光芒中,通天徹地的巨龍昂首擺尾,于天地間顯出虛影,扶搖而上,目光銳利地掃過在場一切,神情淡漠,睥睨萬物,最後龍頭一低,看向地面上的熔岩海洋,眸中怒意頓顯,又聽得一聲悠長龍吟,碩大的龍身擺尾向下,一頭朝下撞去!

魔尊在神龍現身的那一刻就察覺到了,觸手瘋狂拍打海面,龐大的身軀開始拼命地往下沉。可任它速度再快,也快不過那縱橫九天的上古神龍,不過一個眨眼,虛幻的龍身已穿透封印,直直撞入魔尊體內!

剎那間,天地震顫,萬物俯首,魔尊體內射出萬道金光,将它穿了個千瘡百孔,同時封印轟然壓下,它最後發出一聲不甘不忿的凄厲嘶鳴,在雙重夾擊之下,寸寸碎裂,灰飛煙滅!

眨眼間,以龍髓玉為核心的大陣終于降落海面,瞬間蔓延開去,所到之處,殘餘的漆黑魔氣消散殆盡,金光照耀了整個天地!

“诶你看,這雨終于停了!”

人間的大小商場裏,被瓢潑大雨阻斷路途的人們終于盼來了好消息。雨不知何時停了,雷電也銷聲匿跡,烏雲逐漸散開,朦胧的陽光終于再次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

相比之下,近乎齊腰深的積水、倒伏斷裂的樹木、刮斷的電線破爛的廣告牌,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南南抹了一把唇角的鮮血,擡頭看着漸漸好起來的天色,終于松了口氣。

撐着身子想要站起,可不知是不是坐了太久又消耗太大的原因,竟一個踉跄,直接跌下了石桌,摔倒在地。牛肉幹連忙撲了過來,鑽進她的懷裏蹭着,南南擡手将她抱住,也不在意她全身濕透,将臉埋在濕漉漉的金毛裏,低聲自語:“沒事了……”

在她的身側,花園裏狼藉一片,花木盡毀,什麽也沒有剩下。

“大哥,魔界好像退了。”蔣平掌管着最外層的水幕,最早察覺到變化,睜開了眼。

四人于通天閣外院中盤膝而坐,遙遙相對,操持着整個陷空島的護山大陣。閑雜人等早已在闵秀秀的組織下避入室內,只有四人留在外邊。盧方聞言緩緩睜眼,朝水幕外看了一眼,微微皺眉,仍有些不放心:“退了?”

“退了。”蔣平肯定地應了一聲,擡手一指,對面水幕上便分出了一條縫隙,從那兒看去,只見外邊天朗氣清,白雲缭繞,哪還有半分魔氣?

徐慶伸長脖子看了半晌,頓時大喜,大聲道:“大哥,退了退了,魔界真的退了!”

蔣平手一揮,陷空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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