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疑團

從城外返程,他們直接去了當地府衙。那具屍體剛好送到,地方官兒誠惶誠恐不知自己攤上了什麽大事,白玉堂懶得跟他解釋,留給展昭周旋,自己轉身出門,去叫人找唐宇婷出來,一刻鐘後,三人齊聚停屍房,屏退旁人,對着那冷冰冰的屍體,開始了查驗。

唐宇婷東西帶得很齊,銀針一大包瓶罐一大堆,此刻一樣樣擺開,開始在那屍體上鼓搗。

展昭白玉堂在旁邊看着,見這嬌俏可人的少女面不改色地擺弄一具屍體,不由得都有些咂舌——女人啊,果然是不能看外表的……

“诶,你說,這厮究竟是怎麽死的?”白玉堂抱着臂,不想去看眼前這幕詭異場景,眼睛向着一邊,胳膊肘捅了捅身側展昭,低聲問道:“當時只有我倆在,不可能有人暗下毒手,那麽只可能是提前就被下了毒——可這毒又怎麽會這麽準确地在我們查問時發作?”

展昭卻依然看着那邊,聞言搖了搖頭,道:“你我皆不通毒理,還是等唐姑娘查驗完畢再說吧。”

白玉堂瞥了他一眼,見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那邊,莫名的一陣惱意,眉頭皺起,桃花眼一瞪,咬了牙低聲罵道:“死貓,老偷看人家姑娘幹什麽!”

這哪裏是偷看……展昭在心裏悄悄反駁了一句,轉頭看向他,無奈低笑道:“那你要我看什麽,看你?”

“……”白玉堂猛地噎住,一顆心七繞八繞轉過一大圈,把自己轉得暈頭暈腦分不清東西南北,“怎的,還委屈你了?”

此話一出,白玉堂就愣在當場,終于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頓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下去,臉上燒得厲害,所幸這停屍房光線不好應該也看不分明;展昭心中卻是一動,幾乎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輕笑道:“怎會,只要是你,看再久也不會厭的。”

白玉堂再次怔住,似乎被吓到,連平素應有的反駁都沒了。展昭也暗暗心驚,不知自己為何竟說出這番話來,心頭大跳,但他向來沉穩,此刻面上仍保持着微笑,看着對面那幾乎不知所措的小白鼠,沒有說話。

一時寂靜得可怕,整個房間似乎只剩了他們兩人,連呼吸聲都如震雷般響亮。二人呆呆對望,忽聽“啊”的一聲,兩人同時一震,齊齊回頭,“怎麽了!”

話才出口,就發覺兩人竟是異口同聲,對視一眼,不由得又是一陣莫名情緒,匆忙挪開了視線。

另一邊,唐宇婷似乎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一聲低呼之後又發起愣來,似乎看到了什麽難以置信的東西,連他們的問話也不曾理會,好半晌,方才喃喃道:“這、這怎麽可能……”

白玉堂聽她自語,不由得緊皺了眉,上前兩步,問道:“怎麽了?”

唐宇婷目光仍舊定格在某個地方,并未看白玉堂,只是默默地搖了搖頭,低低道:“等我想想……讓我想想……”

白玉堂默然,回頭看了展昭一眼,轉身往外走去,“我們先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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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停屍房的門,就感覺陽光灑落全身,比方才的陰冷大為不同,微風輕拂,心頭積郁似也一掃而空,兩人走到外邊院子裏,都深深呼吸了一番。

一時寧靜無語,兩人并肩而立,誰都不想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的木門“吱呀”響了一聲,兩人同時回頭。

唐宇婷站在門裏,陽光在她的身前照耀,陰冷在她的身後纏繞——那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她孑然獨立,臉色有些蒼白,但卻滿是堅定。

她一開門就看見了對面那同時回頭的兩人,神情有一瞬間的怔忡,只見這兩人迎風而立,衣袂飄飄,身姿英挺,長劍藏鋒,這藍衫白衣,竟如那藍天白雲一般和諧相襯,仿佛他們天生就該如此——攜手并肩,一路同行。

恍然間,就見那一團白雲飄然而來,“你還好麽?”

不問案情如何,先問自己怎樣,唐宇婷心底驀地一陣暖流,跨出房門,一身紫色長裙在陽光下如花般綻放,看着白玉堂,又看看展昭,忽地一笑,随後擠了擠眼睛,朱唇輕啓,吐出淡淡的兩個字來——“秘密。”

唐門,議事廳,氣氛無論如何也說不上好,依舊是大堂上的座次,只是唐宏下首多了個斂眉低首的唐宇婷,五人各懷心事,誰也沒有說話。

唐峥神情淡淡地坐在主位上,目光帶着審視更帶着威嚴,将下面四人一一掃過,最終落在唐宇婷身上,瞳孔微微一縮,臉色中透出幾分嚴厲,“婷兒,你将我們都叫來,到底什麽事?”

唐宇婷此刻與之前活潑俏皮的模樣大不相同,緩緩站起,走了幾步到中央,先朝唐峥行了一禮,垂着頭不敢擡起,低聲道:“爹爹息怒,婷兒的确有事回禀。”

唐宏輕哼一聲,“那就快說。”

“婷兒方才同南俠和五爺往府衙去,查看了那具屍體。”

“結果呢?”

“凝碧。”

唐宏豁然站起,厲斥道:“不可能!”

唐宇婷全身一抖,似乎極為畏懼這個大哥,眼睛看着地面,顫聲道:“婷兒不敢胡說,大哥若是不信,那屍體尚在官府,大哥可親自去驗!”

“你!”唐宏氣急,上前一步擡手竟是要動手打人,可他手剛剛擡起,就聽一聲怒斥“夠了”,正是唐峥的聲音。

唐宏悻悻收手,狠狠瞪了唐宇婷一眼,重重地坐了下來。

展昭白玉堂對望一眼。

唐峥看看唐宏,又看看唐宇婷,沉着臉,斥道:“你們倆鬧夠了沒有!”

唐宇婷垂着頭不敢說話,唐宏冷哼一聲,道:“爹,你聽她說些什麽!所有的凝碧一直保管在生死閣裏,無論是誰取用都會有登記,怎麽可能流到外邊去!”他語音一頓,瞥了眼展白二人,狠狠道:“定是有人栽贓陷害,找不出真相,就要我唐門頂罪!”

唐峥瞪了唐宏一眼,“你住口!”又看向展昭白玉堂,眼神複雜,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最終落在展昭身上,雖然仍是端坐不動,連姿态也未變過一分,但整個人的氣勢已是變了,變得如同一座即将噴發的火山,岩漿暗湧,随時都會将敢于進犯的人燒成灰燼。

“我這女兒學藝不精,一時認錯也是有的。不知展賢侄有何高見?”他雖然口稱“賢侄”,但語氣冷漠而疏離,哪裏還有起初那賓主相得的和美之态?

展昭聲色不動,只挂着淡淡的笑意,道:“唐姑娘是前輩的女兒,自然能得前輩真傳,放眼江湖,恐怕也沒幾人能比得上。只是事關重大,未免引起誤會,前輩若要再驗一次,展某也絕無異議。”

“正是,大哥他掌管生死閣,對門中毒藥再熟悉不過,親自去看便是!”唐宇婷揚了揚頭,看着唐峥,道:“女兒若是錯了,甘願受罰!”

“好啊,那我就親自去看看!”唐宏站起來就要走,唐峥又是一聲呵斥:“你往哪兒走,給我站住!”

白玉堂低低笑了一聲。

唐宏漲紅了臉,大是尴尬,“爹……”

唐峥根本懶得理他,轉頭先看了白玉堂一眼,見他神情漠然根本沒有說話的意思,便又看向展昭,緩緩道:“展賢侄,不如這樣,先派個人再去查驗一番,看看究竟是不是凝碧;再叫宏兒将生死閣的賬冊拿來看看,這段時間究竟誰取用了凝碧,到時叫來一一問過,如何?”

“前輩思慮周全,就這麽辦吧。”

唐峥暗暗松了一口氣,終于露出幾分笑意來,點了點頭,道:“那就有勞二位稍等了。”說着,又橫了唐宏一眼,“你都聽見了,還不快去辦!”

唐宏仍是有些忿忿,頗為勉強地答應一聲,轉身出去了。

而唐宇婷站在中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又不敢出聲去問,只好拿眼角去瞥白玉堂。白玉堂見狀,輕咳了一聲,看向唐峥,道:“唐叔叔,婷兒陪我們累了半天,這兒也沒事了,就讓她回去歇着吧。”

唐峥看她一眼,點了點頭,神情緩了緩,道:“你也累了,回吧。”

唐宇婷如蒙大赦,答應一聲,行了一禮,轉身出去了。

廳裏只剩了三人,氣氛終于緩和了些,展昭端起小桌上的茶盞,一面拂着茶葉,一面随口問道:“前輩,方才聽你們說了半天的凝碧、生死閣,卻是雲裏霧裏,不知可否賜教?”

“哦,這個啊,”唐峥笑了一聲,心情似乎又好了起來,道:“凝碧是一種毒藥,從下毒到發作最多兩個月,平時沒什麽症狀,只是一旦情緒波動太大,心髒就會不堪重負爆裂而死。之後就算驗屍,大多數人也會認為是突發心疾而死,不會懷疑到有人下毒,死者心頭碧血枯竭耗盡,故名凝碧。”

“是唐門自己制出的麽?”

唐峥目光微微閃動了一下,随即點頭,“是,所以我們才會這般驚訝。”

“原來如此,”展昭點點頭,看了一直沉默的白玉堂一眼,又問道:“那生死閣……”

“生死閣是門中禁地,用來收藏各種制成的藥物和典籍,無論是誰,若要取用必須進行登記,所以待會兒賬冊拿來一看,就知道了。”

“生死大事集中于一閣之內,”白玉堂突然出聲,拍了拍手,看着唐峥,桃花眼中光芒流轉,笑道:“唐門果然不同凡響。”

“賢侄說笑了,唐某何德何能當得起這樣的贊譽,不過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罷了。”

白玉堂笑意更甚,正要說話,展昭卻搶在前面,笑道:“前輩過謙了,唐門威名赫赫,誰敢小觑,幾代家業,又怎會貪圖那官銀?此番被劫的案子,展某相信與唐門無關,定是有人偷了凝碧前去作案,嫁禍唐門,好逃脫罪責。”

“不錯不錯,定是如此。”

“可唐門生死閣既然是禁地,那必然防守森嚴,閣中毒藥又怎會流出讓賊人得了去?”

唐峥神情一僵,還未答話,就見唐宏拿着本厚厚的冊子走了進來,朝唐峥道:“爹,我已經叫唐寧去那邊看了。”

“嗯,”唐峥點點頭,看向展昭,解釋道:“唐寧是我一個旁支的侄兒,在這一代裏也算出色。”

展昭笑意溫和,“前輩教導有方,唐家子弟,自然出類拔萃。”

南俠的贊譽無論什麽時候聽起來總是叫人渾身舒坦,唐峥滿臉是笑,招手讓唐宏過來,道:“來來,賢侄看看,這就是生死閣的登記簿。”

白玉堂瞥了展昭一眼,似笑非笑,看得展昭全身汗毛倒豎,就見他拍拍衣裳站了起來,“唐叔叔,小侄坐得發悶,你們且驗着,我出去走走。”

唐峥正被展昭哄得高興,當下便笑道:“賢侄還是這般性子,盡管去轉,就當自己家一般,不必客氣!”

白玉堂粲然一笑,本就精致的面容此刻更是如畫一般,直晃得展昭一陣頭暈眼花,心中默念老天保佑,這白耗子轉就轉吧,可別搞出別的事來才好……

老鼠拍拍屁股走得幹淨,留下貓大人收拾殘局。展昭認命地接過登記冊,根據凝碧毒發的時間,将賬冊翻到兩月之前,一頁頁翻來,竟然并無人取用。

三人面面相觑,唐峥沉吟片刻,咳了一聲,道:“算來,凝碧自問世來也有八九年了,該琢磨的都已琢磨透,除了殺人,別的用處……其實不多。生死閣畢竟不是藥房,裏面的都是已經完成的作品,不是原料。”

“那麽,會不會有人從藥房取了原料來自己制作?”

唐宏輕哼一聲,“凝碧不是這麽好做的,若有這動靜我們早就發現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可能是之前取用而後私藏了?”

“這幾年裏用了凝碧的人可不少,展大人要挨個去查不成?”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唐公子的意思,就是生死閣防守不嚴或是……監守自盜?”

唐宏臉色一變,登時大怒:“你說什麽!”他奉父命掌管生死閣,無論是防守不當還是監守自盜都脫不開他的幹系,沒想到展昭繞了一圈竟是落到自己身上,當下就失了方寸,喝道:“姓展的,你是不是官府走狗當久了,忘了江湖二字是怎麽寫!我蜀中唐門,是可以任你指手劃腳說三道四的麽!”

唐峥臉色一沉,猛地一拍桌子,“唐宏閉嘴!”

唐宏罵完才反應過來,頓時大窘,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正呆呆的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外邊傳來一陣急促腳步,一個弟子氣喘籲籲地闖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地:“門主!”

唐峥眉頭一皺,沉聲喝道:“怎麽了!”

“弟子、弟子随寧師兄往官府去,可、可在我們到之前,那官府居然失了火,将、将那屍體燒、燒、燒沒了……”

“豈有此理!”唐峥頓時大怒,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敢在我唐門頭上動土,是誰活得不耐煩了!叫唐寧給我查,給我查個明白!”

“是、是、是!”那弟子磕了個頭,匆忙去了。

廳中氣氛頓時凝固了一般,沉默蔓延開來。展昭端坐不動,只默默地看着那父子二人;唐宏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難看至極;唐峥怒容未褪,森然道:“宏兒,你也去,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與我唐門為敵!”

“是!”唐宏答應一聲,看了依舊不動聲色的展昭一眼,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唐峥略略平複了心情,緩緩坐了下來,又靜了片刻,才轉頭,朝展昭看去。

展昭如松似竹,穩坐釣魚臺般,神色淡淡全無波瀾,可這平靜外表卻偏偏叫人看得靜不下來,好像汪洋大海般,沒有人能确認那平靜海面之下究竟醞釀着怎樣的滔天浪潮,又會怎樣爆發。

唐峥再次審視着面前的人——江湖的南俠,官場的禦貓,交口稱贊的君子,威震四方的高手——太多的頭銜和贊譽都被加諸在這個年輕人身上,唐峥早已将他的履歷爛熟于心,然而此刻卻發現,自己好像并沒有那麽了解這個人。

仰之彌高,深不可測。

展昭并不知道唐峥在這短短的一番打量之後都想了什麽,他也在默默打量着唐峥。這位曾經叱咤江湖的唐門家主顯然也不像之前表現出來得那般忠厚好客喜怒外露,以展昭這些年在開封府歷練過後的眼力來看,剛剛的表演雖然足夠瞞過大多數人,但始終是一場表演。

——哪個江湖門派會樂意跟官府扯上關系,又有哪個名門世家能容忍自家不肖在官府上犯了事?人活一張臉,這些根深葉茂的大家族幾代榮光,怎麽能在自己手上出現污點?

展昭這麽想着,心頭諷意漸漸起來,微微一勾嘴角,終于開口,淡淡道:“想不到蜀中地界,竟有人這般膽大包天。”

唐峥一笑,“賢侄莫惱,已經叫人去查了,若是有人弄鬼,自然能将它找出來。”

“以唐門的勢力,要找出這縱火兇徒自然易如反掌,晚輩便靜候佳音了。”

“賢侄盡管放心。”

“既如此,那晚輩就先告退了。”展昭施然站起,輕輕一拂衣裳,淡笑道:“五弟生性好動,我去找找,免得他又跑丢了。”

“賢侄自便。”

展昭拱手告辭,轉身出去了。

在他的身後,唐峥眼神漸冷,緩緩握緊了拳。

白玉堂遛達在唐家的花園裏。

天地良心,他出來的時候,真的只是想要透透氣散散步,絕對沒有任何惹是生非的打算,只是不愛聽那屋裏人客套罷了。

然而他不來惹麻煩,麻煩卻要來惹他。白五少爺剛剛轉過一個假山,就察覺到身側一陣陰寒殺意,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身子一側已飄然而起,整個人斜斜地蹿出兩尺距離,而後猛地一折,右手已握上畫影劍柄,眉目冷銳,直往那暗箭來處沖去。

若是展昭,此刻來者身份未明他定會先讓自己處在一個安全距離之外,确認來者之後再決定行動;可這裏是白玉堂,敢在暗處出手算計他白五爺的人,無論來者何人是敵是友,一律先教訓一頓再說!

此刻他徑直沖向假山的山洞裏,畫影尚未出鞘,整個人卻已如劍般鋒芒畢露,下一刻,就見那假山背面如鹞子沖天般蹿出一條人影,落在三丈之外的草地上,猛地回手一甩,就見一大片銀光伴随着“嗖嗖”不絕的破空厲嘯朝緊追不舍的白玉堂撲去。

白玉堂冷哼一聲,右手卻放開了畫影劍柄,只擡起來猛地一揮,他乃是翩翩公子,大多數時候都是一身長袖飄飄的寬大衣裳,此刻将那長袖揮動起來,就見一片白影如雲般迎頭籠了過來。

電光火石間,只聽一陣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響,白玉堂身前落了一大片各式各樣的暗器,他動作不停,穿透那一片暗器織成的帷幕,手再次握上了劍柄。

——他已準備出劍。

錦毛鼠白玉堂的劍,是江湖中出了名的輕靈優雅卻又淩厲刁鑽,在他初出江湖的一年之內,橫掃長江下游七寨十五幫,從此叫他們服服帖帖再也不敢作奸犯科,并且俯首聽從陷空島的號令。

到了第二年,他仗劍北上,一路游覽山川結交豪俠,路見不平拔劍即起,曾孤身一人挑戰華山七星陣,激戰後破陣而出;也曾同北俠歐陽春、黑妖狐智化一起大破盤踞太行将近十年的伏虎寨,從此太行天塹變通途,再不受劫道之擾。

“機變無窮,奇詭莫測。”這是歐陽春曾經給他的評價,此刻他握劍在手,雙眼微眯,已看準了對方破綻,只等出劍的那一刻。

對方穿着唐門家丁的服飾,戴了一個漆黑的頭罩,只露出一雙鷹隼般的眼,将白玉堂的動作收入眼底,不禁露出幾分驚詫幾分嫉恨,竟然不退反進,大步踏出,一掌朝他拍來。

白玉堂輕笑一聲,這人手無寸鐵也敢迎頭撲上來,真不知是自信還是自大。他自然不肯占那兵刃上的便宜,右手放開劍柄,起手做了個折梅式,如蒼鷹下撲般去捉他手腕。

那人右掌一收左掌又揚,自下而上往白玉堂胸腹處打來,白玉堂身子一側,立掌如刀橫橫地掃向他的脖頸,那人往後一仰,堪堪避過,同時變掌為拳,砸向他的肩膀。

白玉堂一躍而起,一腳踢向他的拳頭,那人只覺整只手都是一麻,不由得退了半步。白玉堂落到地上,緊跟着一掌拍來,掌力綿延不絕澎湃如潮水,頓時将那人全身籠罩。

那人目露驚惶之色,匆忙揮手,只見唰唰銀光不斷,大大小小無數暗器一股腦兒的朝白玉堂撲去,又被那洶湧掌力通通打掉,乒乒乓乓落了一地。

雖然沒有受到什麽損害,但白玉堂的攻勢仍是阻了一阻,那人已知道自己不是對手,借此機會匆忙轉身縱躍,往那層疊屋宇處逃去。

白玉堂如何肯讓他逃了?足尖一點,連續在前方樹木假山上幾番借力,又猛地一個翻身,已從他頭頂翻過,眼看着已要攔住他的去路,卻不知為何突然在半空中一滞身形,手捂住胸口,臉色大變,剎那間脫力一般摔落在地,就連畫影也掉在了一邊,整個人滾了半圈,趴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那人停下腳步,死死盯着白玉堂,就像饑腸辘辘的獵犬盯着一只毫無察覺的白兔,目光閃動,仔細觀察了半晌,卻見他一動不動好似昏迷了般,那人眼神幾番變幻,終于漸漸放下了心,緩緩朝他走去。

站在他的面前,俯視着這個仿佛生來就位居人上的貴公子,那人慢慢地俯下身,伸手朝他肩膀抓去。

就這一剎,變故突生!

沒人能看清這是怎麽發生的,只見得寒光一閃,緊接着血光迸濺,那人一聲悶悶地嘶吼,捂着脖子踉跄後退,退了幾步勉強穩住,轉身幾個縱躍,鮮血灑滿一路,人已落荒而逃。

在他的身後,白玉堂翻身躍起,左手輕輕一拂衣衫,右手反握着一柄半尺左右的短匕,甩了甩上面的血珠,左手兩指之間,則夾着一根細細的銀針,在陽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白玉堂站在原處,目光冷冷地看着那人漸漸遠去,卻不知為何,并沒有追擊,直到那人身影消失,他才擡起左腿,将甩幹淨了血的匕首插入藏在靴筒裏的鞘中,又将畫影撿起,這才看向某個方向,“出來吧。”

三丈之外的假山後,展昭一身藍衣,手持巨闕,緩步走出,看了白玉堂一眼,又看向方才那人離去的方向,默然片刻,方道:“為何不追?”

“沒必要,追上他也找不回官銀,反正留了記號,說不定會更好找一些。”

展昭微微笑了起來,點頭道:“依你。”頓了頓,看着他指間銀針,瞳孔微微一縮,皺起了眉,聲音也冷了下來,“唐門的梅花針?”

白玉堂搖了搖頭,“不是,梅花針一發五枚,合梅花五瓣之數,這只有一枚。”

“那這是什麽?好快的速度,一開始我都沒注意。”

“誰知道?”白玉堂聳了聳肩,随手将那針扔進了旁邊的水塘,“左不過是為了殺人滅口而已,走吧。”

展昭沉着臉看他半晌,終于緩緩點了點頭,“莫要托大,人家地界,還是萬事小心。”一面說着,一面又想起了一事,問道:“對了,你什麽時候發現我的?”

白玉堂挑眉,瞥了他一眼,目光流轉,突然多了幾分戲谑,“你猜。”

展昭默然片刻,突然似乎想到了什麽似的,抿了抿唇,看他一眼,又別過了頭去。

白玉堂仿佛抓住了什麽小辮兒,得意一笑,“三腳貓,這下知道你白五爺的厲害了吧?”朝他走了幾步,将手肘往他肩上一搭,微微揚起頭,貼近了他的耳朵,滿意地看着堂堂南俠被自己逼得動也不敢動,頓時愈發得意起來,壓低了聲音,輕輕道:“自己不知道麽,方才我裝作中招的時候,你呼吸都亂了……”

展昭被他呼吸間那絲絲縷縷的熱氣搞得全身僵硬,就連耳朵也頗不争氣地紅了起來,又聽他這般言語,頓時一呆,還未接話,那人卻已轉身到了前邊,背對着他,豪氣萬丈地揚了揚手中劍,“笨貓,走了。”

展昭回過神來,擡眼看去,終于在他邁步的前一刻發現,那人如玉一般的耳尖,不知何時,已經紅透了。

一時呆愣,随即反應過來,低眉勾唇微微一笑,眼底有一瞬間的滿足,連忙趕了上去。

他們并未發現,身側經過的小小水塘裏,一條肥大的錦鯉翻着肚子,緩緩浮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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