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救命
天越來越熱了起來,開封城就像一個碩大的蒸籠,老天爺一個大蓋子壓下來,就将天潢貴胄販夫走卒通通變成了一個個活動的包子,動一動就全身冒熱氣,恨不得一頭紮進汴河底下,學那千年王八萬年龜,憋他個地老天荒。
在這樣持續的悶熱中,白玉堂已經四天沒出門了。
“——護衛?當值?那是什麽東西?關五爺什麽事。”這一聽就十分欠扁的話伴随着嘩啦啦的水聲一起傳到展昭的耳朵裏,白玉堂在躺椅上翻了個不甚優雅的白眼,順手從旁邊小矮幾上拿了顆綠油油的葡萄塞進嘴裏。
展昭将在冰水裏浸了許久的酒壺拿出來,輕輕一嗅,便被西域葡萄酒的醇香熏得身心舒暢,往月光杯裏倒滿,十分貼心地送到白家二少爺手邊,笑道:“五弟不過告了幾天假,就連自己身負官職都忘了麽?”
白玉堂正被一口沁涼的葡萄酒喂得心滿意足,也懶得跟一只蠢貓計較那麽多,一邊悠悠地晃着搖椅,一邊眯了那桃花眼,懶懶道:“怎麽的,說好了蜀中回來要放大假的,皇帝金口玉言,這是要反悔?”
展昭也抿了一口白家商號自西域千裏迢迢運回來的正宗葡萄酒,不由得也微眯了眼,餍足一笑,悠然道:“可如果展某沒記錯的話,這所謂的‘大假’,五日前就該結束了,如今的時光,可是五弟以‘病假’的名義,問大人要的。”
而在他口中正在休“病假”的白護衛精神十分的好,臉色紅潤,一身輕薄白衣,看上去舒服得不得了,聞言十分誇張地“哎喲”了一聲,伸手扶住自己額頭,哀聲道:“五爺一定是從陷空島回來路上中了暑,勞煩展大哥回去再跟大人求個情,好歹再給幾天假罷。”
展昭被他那七拐八拐地一聲“展大哥”叫得心尖子都在顫,偏偏臉上還不敢表現出來,只好掩飾性地幹咳一聲,移開目光,看風景去了。
這裏當然不是展昭在開封府衙裏那座簡樸的小院子,而是白玉堂在東京城裏的私宅。這座私宅原本是多年前一個風流纨绔的,後來家裏犯了事,他不得不離京返鄉,這宅子便變賣了出去。幾經輾轉,被盧方看上,買下來裏外修葺一通,作為自家五弟在京城為官期間的住所——至于那為官的三年期限過後這大宅要如何處理,并不在他需要考慮的範圍之內。
那風流纨绔雖然不中用,但也頗有些品味,山水營造得很有些江南園林的小巧精致,勉勉強強,倒也入了白大公子的眼。住下後他又給做了一些修改,其中最得意的,便是眼下他們所處的自雨亭了。
這涼亭建在後院的小池邊,背靠着一座假山,假山後面不知有何機關,竟提了流水源源不絕倒流而上,自山上傾瀉而出,落在亭上,又從頂上四面八方嘩啦流下,水汽充裕,涼爽已極,在這入夏時候,實在是叫人半步也不想離開。
展昭坐在亭中,旁邊躺着個悠然自得的“病人”,手裏端着外邊千金難求的葡萄酒,從裏到外無一處不舒坦,當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不由得感慨道:“唐人造自雨亭,說‘檐上飛流四注,當夏處之,凜若高秋’,今日方知,古人誠不欺我。”
“那些個古人連骨頭都爛成渣了,還欺你個笨貓做甚?”白玉堂擡了擡眉毛,瞥他一眼,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色,道:“你難道不該感謝你家五爺心靈手巧外加財大氣粗麽?”
展昭聞言眉一挑,眸中掠過一絲光彩,将手中月光杯轉了轉,又喝了一口,略垂了眸,低笑道:“可不是,正是托了我家五爺的福呢。”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似乎在“我家”二字上,略加重了些語氣。
白玉堂聽在耳中,頓時語塞,簡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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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蜀中官銀一案了結,皇帝龍顏大悅,龍爪一揮,十分豪爽地給他們放了兩個月的大假,于是兩人便南下游覽,在江南一帶盤桓了十來天,又回了陷空島,趕在銷假的最後一天才回了開封。結果白玉堂一踏進開封城感覺到城中悶熱,立刻叫白福去告假,說自己頭疼腦熱重病垂危如何如何,總之是當不了差了。
這謊話騙得過誰?可左右現下也無大案,以他們的官職又不用做什麽巡街應卯的事,包拯難得徇私一回,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放耗子“養病”去了。
總而言之,自官銀一案後,白玉堂過得是順風順水舒坦無比,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麽意外的話,那就是身邊的這只貓,越來越奇怪了……
要說展昭真的有什麽具體變化也說不上,可整個給他的感覺就是變了,雖然還是揣着那君子端方不溫不火的模樣,可平日裏相處起來,輕松随意了許多,時不時地還冒出幾句親近得有些過頭的話,倒真是……
倒真是什麽?白玉堂說不出來,心裏滋味怪怪的,厭惡當然沒有,可要他面不改色地回敬,偏偏又莫名的心虛。那些個幽微的、不可言說的心事就好像捧在手心裏剛剛出生的小奶貓,摸摸吧怕勁大了,放下吧怕咯着它,不理吧又舍不得,簡直是左右為難進退不得。想他白玉堂自打出生到如今,什麽時候有過這麽狼狽的時候?偏還說不出口,恨得他只好心裏暗罵這該死的貓,真是他命中克星!
白玉堂一時無言以對,只好別過頭去,把玩着手中杯盞,轉移了話題,“我說展大人,您在這公務時間跑我這兒來偷閑,被狐貍知道了,可是要扣工錢的。”
“扣便扣吧,真指着那幾兩銀子過活麽?我又不是賣給了官家,但求無悔無愧罷了。”他話音一頓,又看了白玉堂一眼,笑道:“況且,哪怕丢了飯碗,不也還有五爺養麽?”
白玉堂居然再次無言以對,愣了愣,啐了一聲,罵道:“好個盡職盡責的展護衛,世人可真是瞎了眼,竟還當你是個忠厚老實的!”說話間,順手摘了顆葡萄,對着他面門就打了過去。
嘴裏雖然罵着,手上卻沒真使力,展昭擡手接了,往自己嘴裏一塞,眯了眯眼,點頭笑道:“多謝五爺,味道不錯。”
暗暗翻了個白眼,貴公子閉上眼假裝打盹,決定再也不理他了。
一時間,外邊暑熱襲人,亭中清涼如秋,兩人一趟一坐,悠閑而寧靜,什麽廟堂江湖通通遠去,只餘下彼此相伴。
水流不絕,嘩啦作響,将翅膀撲扇的聲音掩藏得讓人幾乎無法察覺。奈何亭中兩人內力深厚 ,耳聰目明,展昭擡頭看了看這連綿不絕的水幕,起身走到假山邊上,在其中一塊山石上一按,只聽山中傳來輕微的“咔咔”聲,四周的水幕就漸漸地停了。
水幕一停,一只灰隼就蹿了進來,落在桌子上,看着滿桌子的鮮果,歪了歪頭,正要張口叼一顆葡萄來嘗嘗,卻被展昭抓了起來,熟練地取下腳上的小紙條,再一把将它扔了出去。
沒吃到果子的灰隼有些郁悶地在亭外盤旋了一圈兒,雙翅一展,熟門熟路地往廚房的方向去了。
展昭拿着紙條卻不展開,一面朝白玉堂走,一面道:“陷空島的消息。”将紙條遞到他眼前。
白玉堂好像被抽了骨頭似的,癱在躺椅上一丁點兒都不想動。聞言懶洋洋地擡了擡眼皮,再慢慢地擡起手——
展昭覺得,他下一刻應該揮揮手,然後十分随意地扔出一個“念”字,才不辜負了這副醉生夢死的模樣。
不過還好白二少爺歸根到底是個江湖人,擡手接過紙條,展開才看了一眼,立刻就跳了起來。
展昭正轉身想回去坐着,被他吓了一跳,回頭一看,就見他臉色鐵青,眉頭緊皺,眼底又驚又怒,不知看到了什麽消息,忽地一把将紙條拍在了桌上,“我要出趟門,你替我再請一個月假!”說罷,只見白影一閃,人已在亭外,再一眨眼,居然用上了輕功,已消失在展昭的視線之內。
展昭皺了皺眉,什麽事能将他急成這樣?難道是陷空島出事了?目光落到紙條上,展昭拿起一看,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靈隐寺住持遇刺身死,柳青成疑兇,不日公審問罪。
紙條上寥寥一句,信息卻是足以震動整個江湖。
——靈隐寺是什麽地方?位于杭州,風景秀麗,佛門地位幾乎可與少林并肩,江湖聲名也從來極好,從未卷入過什麽風波裏,此次竟是住持遇刺身亡,疑兇居然還是號稱“白面判官”、亦有俠名的柳青?開什麽玩笑!
江湖果然從無平靜之時,展昭掃了一眼亭中的醇酒鮮果,心底嘆了一聲,目光中掠過一絲悲憫之色,這樣大事一出,必然又要大亂一場,不知這次又要送掉多少性命。
他握緊了拳頭,将那小小紙條揉作一團,沉吟良久,再次轉頭看向白玉堂身影消失的方向,心裏震驚感慨之餘,突然很不合時宜地冒出了一個別的念頭——這麽毫不猶豫地千裏奔赴江南,他和柳青的關系,有什麽好麽……
機關已停,外邊的暑熱逐漸地逼了過來,亭子裏便再也坐不住,展昭收起心思,慢悠悠地往白玉堂的房間走去,想着再跟他說幾句話。還沒走到一半,就見管家白福急匆匆地走來,一見展昭,立刻像見了救星似的撲了過來,一疊聲道:“哎呀展爺,五爺這又是怎麽了?急匆匆地就說要去杭州,可又出什麽事了?爺這性子也太急了些,這江湖險惡人心難測的,怎麽能這麽沖動呢?”
展昭皺了皺眉,問道:“他都已經走了?”
“可不是走了麽,就收拾了兩件衣服幾瓶藥,拿了銀子就奔馬房去了,也不知出了什麽大事,當年他上東京都沒這麽着急過呢……”
白福兀自絮絮叨叨個不住,展昭聽得更心煩了,随口應了他幾聲,又走出去好十幾步,才想起那屋子裏已沒了人,不由得興致寥寥,看什麽都沒了意思,搖搖頭低嘆一聲,便回開封府去了。
世人對“江湖”的概念,無非是快意恩仇兒女情長之類,對這些終日裏安分守己的平頭百姓來說,茶餘飯後聊聊江湖,就好像自己也身處其中指點江山了一回似的,故而江湖的消息,從來傳得極快,用不了多久,一件事便會傳遍大江南北,同時衍生出無數不同版本。偶爾還有些好事閑人會為這些口口相傳的版本争上一争,一個個篤定得不得了,好像都親眼所見了似的。
展昭坐在太白樓的二樓,身側擺了個屏風,以遮擋旁人視線。桌子上擺着一壺酒,幾碟小菜,他就這麽一面吃着喝着,一面聽着外邊的人聲,若有所思。
外邊有人在感慨:“要說這柳青啊,從來都為人稱道,這回好端端地怎麽就成兇手了呢?”
一人十分熱情地接話,答道:“誰知道,據說他是跟人一起去寺中游玩,結果一時起了貪心,觊觎寺中寶物妄圖偷盜,被方丈大師發現,情急之下殺人滅口的!只是運氣不好,被人撞破,當場就拿下了!”
這話一出,立刻有人來了興致,急道:“寶物?什麽寶物?”
那人更得意了,大聲道:“據說是個武林秘籍!你想啊,靈隐寺這麽多年有這麽高的地位,能沒點兒壓箱底的東西嗎?柳青他自己其實已經是高手,可惜貪心不足,這下子,可算是身敗名裂咯!往日再是風光,如今也是等死而已了。”
衆人一片附和感慨,突有人冷哼一聲,森然道:“可我怎麽聽說,是那老和尚自己不幹淨,被柳判官撞破,滅口不成反被殺呢?如今柳判官為了老和尚的名聲不肯開口,也是仁至義盡了!”
立刻有人氣憤填膺,大怒道:“豈有此理,你是什麽東西,也敢在此口出狂言!方丈大師德高望重,豈容爾等信口污蔑!”
“嘿,什麽德高望重,扒下那皮來誰知道裏面塞了什麽東西?柳判官這些年行俠仗義,做了多少好事,如今出了事,你們就翻臉不認了?”那人冷嗤不改,“無知豎子,不足與語!”
這話立刻便讓外邊炸了鍋,衆人紛紛職責斥罵,展昭拈了一顆花生米在手,豎着耳朵聽着。只聽外邊罵了一陣,卻沒有人動手,也許是對方看起來不太好惹,又或許是天子腳下,也沒人敢動不動就用拳頭說話。而對方也并未再說什麽,只傳來漸漸遠去的腳步聲,應該是離開了。
展昭将花生米扔進了嘴裏。
外邊罵了一陣,又靜了片刻,有人啐了一聲,罵道:“這些個江湖人,不就是仗着自己會點把式嗎,作威作福地算什麽東西!有本事上開封府去,找展大人較量較量啊!”
猝不及防地被點名,展昭有些郁悶地摸了摸鼻子。
有人殷殷地勸,岔開了話題:“哎呀,老兄別說了,這種人有什麽資格跟展大人比啊?咱們展大人可是禦貓,是南俠呢!”
“就是,還有白大人,那才是真正的大俠呢!這些粗莽武夫,連給他們提鞋都不配!”
話題一開,便有人想起一事,立刻拿出來與大家分享,“诶對了,說起白大人,我前天看他火急火燎地飛馬出城了,難不成又有什麽大案子?”
“能有什麽大案子,咱們有青天坐鎮呢,什麽妖魔鬼怪還敢冒頭?”有人嘿嘿笑着接話,故弄玄虛,将衆人的胃口都給吊了起來:“我可是聽說白大人在江湖時,和這個柳青很要好,這趟出去說不定就是為他呢?”
衆皆嘩然,立刻催着那人說清楚,那人十分得意地左右一瞥,拿足了架勢,清了清嗓子,拖長了調子,這才悠然開口:“這個嘛,我也是道聽途說,當年白五爺和這柳青……”
展昭:“……”
——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家夥是存心來跟他添堵的是吧!
喝過了酒,聽過了故事,展昭一路溜溜達達地回了開封府,照例四處看看問問,一切都十分正常,便往包拯的書房走去。
走到一半就見一行人迎面走來,展昭認得為首那個,乃是趙祯身邊一個随侍的小太監,機靈穩妥,頗得歡心,名叫小林子。
小林子一眼見到展昭,立刻眉開眼笑地快走幾步迎上來,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展大人,近日可好,皇上今兒還提起你和白大人呢。”
這小林子是大總管陳琳的徒弟,當年白玉堂鬧東京時,機緣巧合下救了陳琳性命,故而陳琳一直對他心懷感激,頗為照應,連帶着展昭也沾了光。何況展昭本身性子也好,從來都是笑臉對人,和這一衆大小內侍關系都很不錯。
展昭略略躬身,笑道:“有勞官家惦記,今日是出了什麽事,林公公怎麽親自來了?”
小林子擺擺手,笑道:“哪有什麽事,官家今日在花園閑坐,和禦史臺的大人聊了一會兒,然後就叫奴才們拿了食盒,将桌上禦膳房新做的糕點送給包大人來嘗嘗鮮,可見聖眷正隆呢。”
說者無心,聽者卻是有意,展昭目光微微一閃,随即掩去,笑道:“這樣熱天,真是有勞林公公來跑這一趟了——府裏有些新鮮瓜果,公公不如略坐坐,歇會兒再回宮吧。”
“诶,罷了罷了,大人的好意奴才心領,可奴才還是早日回宮複命的好。”小林子笑着擺手,兩人告了別,一個領着人出府回宮,一個在原地略站了站,方才繼續朝包拯的書房走去。
書房門關着,展昭上前叩門,沒兩下門就開了,開門的是被白玉堂叫作“狐貍”的師爺公孫策。公孫策年逾四十,保養得卻不錯,面皮白淨,通身的書生氣質,優雅如蘭,看上去也就三十出頭。而裏面的包拯看上去就蒼老許多,面色黝黑,威嚴之外,着實讓人難辨美醜。不過還好包拯從不在意這個,見展昭過來,出口便是問句:“剛剛可見到林公公了?”
展昭回身将門關好朝他走去,點頭道:“是,見過了,他說……”
包拯略略擡手阻住他下半句話,神色複雜,看了公孫策一眼。府裏師爺十分自然地接了話,道:“上意難測,自己心裏明白就是了,不必說出來。”
展昭略微低頭,沒再吭聲。
書桌上擺着一個食盒,盒子裏還留着一盤粉色的桃花糕,另外兩盤小食已拿出來放在了書桌上,包拯站在書桌邊上,手裏拿着張小紙條,猶豫了片刻,還是遞給了展昭。
紙條上沾了一些油漬,展昭将眼一掃,眉頭頓時揚起,有些難以置信地擡眼看向包拯,眼底滿是疑問,“大人,這……”
包拯手在桌上輕輕扣了扣,低聲道:“這信不入刑部、不入大理寺,而是從禦史臺直接送入開封府,你可知是為什麽?”
展昭垂眸,看着手中的小小紙條,“屬下不知。”
“你上次帶回來的那枚令牌,我們仔細核對查驗過了,”公孫策在旁邊接過了話,“可一點兒也不像民間的手藝。”
——不是民間,又會是何處呢?
答案呼之欲出,展昭眉頭皺了皺,緩緩收緊了拳頭。默然片刻,問道:“不知大人打算如何應對?”
“既無證據,又能如何?官家的意思,恐怕也無非是‘留心’二字而已。”包拯輕嘆了一聲,神色間頗有些無奈,頓了頓,忽然問道:“白護衛的病可好了?”
展昭心裏一跳,“他……”
“江湖兒女最重情義,故人有難,他豈能見死不救?本府明白。”包拯擡手打斷展昭言語,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沉,分明有所深意,“不過江湖險惡,他獨自一人恐怕應付不來,左右如今也沒什麽大事,你若不嫌麻煩,也南下走一趟吧。”
展昭眼睛亮了亮,面上終于露出一絲欣喜,“是,多謝大人。”
看着展昭轉身出門,公孫策摸了摸下巴上的那一小撮山羊胡子,眯了眯眼,不知是笑是嘆,道:“和聰明人說話,真是輕松。”
包拯看了他一眼,面上顯出幾分無奈,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這些?”
“什麽時候,火燒屁股了?”公孫策輕嗤一聲,眉宇間滿是不屑,“操不完的心,你上輩子絕對是個老媽子。”
包拯沉默了一下,頗有些不贊同地開口:“我不是……”
公孫策嘁了一聲,白了他一眼,也不再理他,徑自轉身出門了。
徒留包拯孤零零地站在書桌邊上,半晌,目光落在桌上那幾碟糕點上,目光閃動,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
直到回到房間,展昭才意識到自己手裏還攥着那張沾了油漬的紙條。
皺了皺眉,他将紙條展開又看了看,眼中掠過一絲憤怒,将雙手一合,眨眼間,紙條便化為齑粉,散落無蹤。
深深呼吸一番,拍拍手,展昭再不耽擱,立刻開了櫃子,開始收拾包袱了。
在展昭開始收拾行李的時候,杭州城三十裏外的官道上,一騎白馬如流星般飛奔而至,馬上的白衣騎士戴着一頂鬥笠,鬥笠邊緣垂着灰色的紗,恰好遮住了騎士面容。
官道邊緣的茶棚夥計只聽見馬蹄聲響,才一回頭就覺手上一輕,剛剛盛滿一碗的烏梅涼茶就已到了那騎士的手上,騎士也不下馬,就在馬上仰頭将茶喝了個幹淨。
小夥計一聲“诶”才剛剛出口,正要罵人,就聽那騎士就低低道了聲謝,将茶碗抛入他懷中,同時“叮”的一聲,四枚銅板也落在了碗中。
小夥計登時眉開眼笑,擡頭正打算招呼人進來坐坐,就見騎士嘴裏低斥一聲,白馬已如離弦之箭般蹿了出去,只留下一地煙塵,和一個笑臉還未來得及收回來的小夥計。
飛馳間,輕紗飄起,露出他一截光滑白皙的脖頸,早已汗濕了。
當白衣騎士終于踏入杭州城的時候,展昭也自開封南門飛馳而出。自這一刻起,廟堂江湖又一輪的腥風血雨明争暗鬥,正式開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