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平的兩端

不到那一刻

我們都不會知道

所謂“取舍”

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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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亂藤四郎技不如人的說法,九原杉拿出自己在不夜山社時使用的滅妖刀緋雪,将刀尖指向亂藤四郎“請多指教。”

“主人!”衆多刀劍驚叫出聲。

他們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審神者戰鬥,但九原杉能夠帶着山姥切國廣在演練場一直贏下來,想也知道審神者雖然年幼,但他的戰力至少能同時贏過五位滿練度的刀劍。

就算亂是極短,但演練場全是極短的隊伍也不少,連贏三百多場的審神者……亂藤四郎絕不是他的對手。

還有審神者手裏的那把刀,他們遠遠看着就有一種戰栗感,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離,那絕不是一把普通的刀。

審神者這是要……

“主人,請您……”一期一振的話沒有說完。

“請您寬恕弟弟們”九原杉打斷他“一期先生,自從我醒來那天開始,您每次對我說的,就只有這句話,您自己注意到了嗎?”

一期一振語塞,然而他不能退“主人……”

九原杉現在很不好,沒有耐心理會他“讓開!”

一期一振跪在原地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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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就打誰怕你不成!”亂藤四郎最受不了一期一振跪在地上向審神者求饒“放馬過來好了!”

他雖然嘴上說的厲害,但從一期一振身後站出來,直面審神者手裏那把氣息詭異的刀時,握着自己本體的手還是不由自主地顫了顫:真的會被打到碎刀!

他無比清楚地感覺到了那把刀的危險。

“主人!求您了……”一期一振才不會讓亂藤四郎去送死。

“主人!”不光是擋在了面前的粟田口刀派的刀劍,本丸其他的刀劍眼見事情要脫離控制,總不能眼睜睜看着相處了十年的同伴去死,都跪下來求審神者饒過亂藤四郎,只有燭臺切光忠站在一邊沒有說話。

九原杉看着跪了滿地的刀劍,看着他們雖然跪着但依舊緊繃着肌肉,随時可以攻擊的姿态……

求他?這是在威脅他嗎?

反正亂藤四郎剛剛已經應戰,其他的付喪神可以不去理會。他的速度比在場的所有付喪神都快,一擊,只一擊的話,也許能夠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得手。

九原杉還未行動,就感覺到有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刀,鋒利無比的刀刃一下子就劃破了那只手,鮮血的味道直沖鼻尖……

九原杉擡頭,看着眼前的付喪神“燭臺切……”

“你在幹什麽?”

“主人……”燭臺切光忠苦笑“請……到此為止吧。”

握着這把刀,感覺到那種靈力被凍結的滞澀感和鑽心刮骨一般的劇烈痛楚,他更不能放任事态繼續發展了。

審神者要是堅持要動手……他看着手合場裏近四十位刀劍付喪神,事情會變成什麽樣子,他都不敢去想……

“燭臺切,放手!”

燭臺切光忠忍着那股痛苦堅持握着刀不放。

九原杉看着眼前的付喪神,他沒有和他們一起逼他,他原本以為燭臺切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不到這一刻,他都不知道,所謂“取舍”,竟然是……這樣的一種東西。

燭臺切光忠看着審神者的眼睛,故意握緊刀讓傷口更深一些,血色漫延流淌開來……

這一次,即使是燭臺切也難以忍耐那種似乎要将全身都揉爛折碎的痛,臉上的表情再也無法維持平靜,顯露出明顯的痛苦神色……

他在賭,賭審神者對于他,還是有幾分情分的。

會對他心軟,會為他退讓,會舍不得……

即使他知道,這有多麽的無恥。

九原杉定定地望着這個自他從四時院中醒來之後,就對他照顧有加的付喪神:

“燭臺切,放手!”

在被刀劍失手推下樓梯,醒來後什麽也不記得的時候;

“我讓你放手!”

在被自己的刀劍大吼大叫,将辛苦做好的禦守扔到臉上、丢進水裏的時候;

“我命令你放手!”

甚至在堅持着超過自己能力,不斷透支靈力,回來就昏睡過去,才能連續勝利的演練場戰鬥的時候……

“燭臺切光忠!!!”

九原杉來這座本丸後從來都沒有哭過,他并不是一個愛哭的孩子。

但是現在,看着燭臺切光忠即使滿臉痛苦,依然堅持握着刀刃,用自己的血逼他退讓的樣子,他鼻腔裏驟然一酸……

燭臺切光忠一直注視着審神者,也就看見了眼前從未掉過眼淚的孩子,眼裏第一次泛起的水光……

他努力地穩住自己幾乎要顫抖起來的手“主人,請……”

九原杉還是讓步了,他最終還是沒法将手中的刀向前哪怕一分。

在燭臺切和審神者僵持的時候,沒有一刃敢出聲,終于趕到的狐之助也只敢靜靜地看着……

所有的刀劍都跪在地上,看着審神者最終讓步,看着審神者仰起臉努力将還未落下的眼淚壓回眼眶……

九原杉再次看向他們的時候,眼神平靜的像是一潭死水。

“我欠你們的,就只有那個演練場的勝率吧?只有那個了吧?”

“主人……”

九原杉最終還是沒有哭出來,五虎退卻哭的很厲害:他當然不能讓審神者殺掉亂哥。現在審神者退讓了,他們的目的達到了,但看着審神者的樣子,五虎退心裏卻很難過,哭出來都不能緩解的那種難過……

“主人,對不起……”

九原杉沒有應聲,保持着舉刀的姿勢,緩緩退後,直到離他最近的刀劍都有十米以上的距離後,才轉過身用一種付喪神們從未見過的身法,飛快地消失在他們眼前……

審神者的身影徹底看不見了,燭臺切才終于松開那口氣,精疲力竭地跪倒在手合場的木地板上,開始大口地喘氣,來緩和手上的傷口帶給他的那種幾乎讓人窒息的痛感。

“小光!”

“光忠你怎麽樣了?”

“燭臺切!”

“燭臺切先生!”

……

本丸的刀劍都對燭臺切的狀況很是擔心,粟田口刀派更是充滿了感激和愧疚,對燭臺切表示了十二分的關切。

亂藤四郎這一次終于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累及他人,安分了不少。鄭重和燭臺切道謝後就跟在兄弟們身後不再說話,神情也有些愣愣的。

一群付喪神浩浩蕩蕩地簇擁着燭臺切離開手合場,朝着本丸的手入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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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原杉回到四時院自己的卧室,反手将門關好,還沒走到睡臺就支撐不住朝下倒去。

他手裏的那振脅差路上就收起來了,現在拿着的是山姥切的本體。他一倒下,手中的打刀脫手而出,掉落在一邊。

沒了審神者的壓制,山姥切國廣立刻從本體中現形。

他甚至沒有站直身體,就慌忙手腳并用地爬到審神者身邊,迅速将躺在地板上的孩子攏到懷裏。

九原杉雖然幾乎不能動了,但還有些意識。他試圖去觸摸山姥切的臉頰,卻因為實在沒有力氣而失敗了。

山姥切連忙握住審神者的手,将自己的臉貼了上去。

“山姥切”九原杉躺在唯一真正屬于自己的刀劍付喪神懷裏,感覺着手下皮膚的溫度,語氣無力,卻充滿了真切而濃重的愧疚和歉意“對不起,對不起……”

身為主人,既沒能好好保護他,也沒能替他報仇……

山姥切國廣緊緊握着審神者的手,拼命地搖頭:明明是他太弱小,太無用,明明都是他……

九原杉很快就昏睡過去,山姥切國廣在幫他包紮好手臂上的傷口後就抱着審神者蜷縮在睡臺的一角。

懷裏的孩子即使昏睡着,也依舊緊皺着眉頭。

明明都是他的錯,卻要自己的主人如此痛苦。

他真是最最糟糕無用的付喪神。

然而盡管他如此糟糕,如此無用。時至今日,他也已經無法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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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恬不知恥,也請讓我留在您的身邊

生生世世,效忠于您

直到刀折刃毀,此身盡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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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臺切光忠等自己手上的傷口勉強止血就再也無法安心呆在手入室裏,雖然審神者手上的那把刀造成的傷口很難愈合,而且直到現在還不斷給他帶來劇烈的痛感,他也無法再繼續心安理得地呆在這裏治療。

“主人身上還有傷”燭臺切用沒有受傷的右手去拿藥箱“我去看看他。”

在手入室裏陪他的壓切長谷部将東西提到自己手上“我去吧,你留在這裏繼續治療。”

“還是由我去吧”一邊的藥研藤四郞推了推眼鏡“包紮傷口還是我比較擅長,再說……”

“這件事因亂他們而起,作為兄弟我應該代他們向審神者賠罪才是。”

“我……”燭臺切只穿着件白襯衫,染血的外衣被他脫下來放置在一邊。比起平日裏總是衣着整齊的樣子,顯露出少有的脆弱“我想去看看他……”

壓切長谷部和藥研藤四郎都沉默下來,他們實在是不知道該用什麽話去安慰燭臺切,最後還是由擅長醫術的藥研跟着他一起去四時院。

當燭臺切光忠又一次站在四時院審神者卧室的門外時,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當初審神者摔傷之後,也是他和藥研一起來四時院的。

為什麽他們總是弄傷本應該拼上性命去保護的主人?

他緩緩俯下身子,拜倒在審神者門外“主人,燭臺切前來請罪。”

藥研和他并排跪在一起“大将,藥研藤四郎前來請罪。”

過了好一會兒,裏面都沒有任何聲音。

山姥切國廣現在是個什麽狀況燭臺切不清楚,想起審神者最近的身體狀況,也顧不得失禮冒犯,直接拉開了審神者卧室的紙門。

快步繞過分隔內外室的屏風,燭臺切才看見睡臺上的審神者和山姥切。

打刀抱着自己的主人蜷縮在牆角,看向燭臺切光忠的目光沒有任何溫度,充滿了銳利的攻擊性。他緊緊地握着自己的本體,像一只走到絕路的孤狼,守護着自己唯一的珍寶。

“燭臺切殿,您先出來”狐之助在門外對着燭臺切道。

狐貍式神等着燭臺切光忠退出審神者的卧室,又示意他關上卧室的門。它帶着兩刃一直走到四時院的門外,這才開口說話“山姥切殿現在有點不對勁,你們先不要接近他和審神者。”

“可是主人好像昏迷不醒,還有他手臂上的傷口……”

“審神者大人只是消耗過度,太累了才會昏迷不醒的,傷口山姥切殿也已經替他包紮過了。”

聽到狐之助的話,燭臺切才稍稍松了口氣“主人什麽時候能醒?我好準備些東西給他補補身體。”

“我想幫大将看看,調理一下“藥研藤四郞向狐之助詢問“還有……帶亂他們來請罪。什麽時候能來呢?”

已經在這座本丸十年之久的狐貍式神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跳到一邊的燈柱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兩刃,用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語氣“別來了,不管是賠罪還是什麽,暫時都別來四時院了……”

“尤其是燭臺切殿”時常挂着誇張表情的小狐貍這一次十分認真“請暫時不要出現在審神者面前了,這樣對你們彼此都好。”

再繼續下去,審神者和山姥切遲早都要被這群刀劍玩壞,山姥切國廣現在已經不太正常了。

審神者真怎麽樣了,它大概就得跳鍛刀爐謝罪了。

聽到狐之助的話,燭臺切剛剛還勉力維持着的平和表情再也無法繼續。他僵硬地站在四時院的門外,忽然覺得門裏門外這一步之遙,天塹一般橫在他面前。他拿什麽去填,才能再一次,觸及門的另一端?

“燭臺切先生?”藥研藤四郞看着愣愣出神的燭臺切擔憂起來“您沒事吧?”

“我……我沒事”燭臺切光忠扯出一個無比難看的笑容,對着狐之助深深彎下腰“主人,暫且就拜托了。”

狐之助終于撐不住公事公辦的架子,對着燭臺切光忠流露出不忍“小孩子不記仇,這位審神者大人尤是,你先回去吧”

“也許”它說着自己都不太确定的安慰之語“也許過些日子,審神者就會原諒你的”

“畢竟,他那麽喜歡燭臺切殿,不然剛才絕不會……”

“他那麽喜歡你……所以……”不要難過……

然而,聽到這句話的燭臺切光忠卻仿佛無法再忍耐一般,握着自己受傷的左手蹲下了身子。好不容易止血的傷口再一次裂開,鮮血染紅了付喪神雪白的襯衣。只有靠着傷口上幾乎要奪去人神志的痛苦,才能讓現在的他稍稍好受那麽一點。

他真的,還有機會,再一次觸碰那個孩子,還有機會,再一次看到自己的主人對着他露出充滿安心和信賴的笑顏嗎?

真的,還會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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