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死生由天

福伯并不在,福伯的妻子桂嬸說他去白馬寺為孟府添香油錢去了。千花問她是否知道新來的那個一葉如何了,桂嬸只道不知。

千花先去了訓練新進府的下人的地方,并沒有找到一葉。玉和一步不離地跟着她,見沒找到人的千花要往下人們的住處跑,吓得趕緊攔住她:“女郎,那裏不是您該去的地方。”

可千花哪裏是她攔得住的?

“我想去,就去得。”千花身子靈巧,一溜煙就跑了。

雖說千花年紀小,可論起跑跑跳跳,這些侍女還真對付不了她。她天生就擅長這些,反倒是父兄名聲在外的琴藝絲毫也未繼承到。

下人的居處在孟府的角落裏,自是有些遠的。玉和都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千花還面不改色,将她甩得遠遠的。

孟府下人們的住所是一排排的平房。這個時間,除了前一夜當值的人在屋裏睡着,其餘人都在府裏各處忙碌着。

千花一看房間那樣多,自己又不知一葉住在哪間,便耐心地等玉和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對她說道:“你去問問新來的一葉住在何處。”

千花的侍女與府中別處下人不同,是住在千花院子裏的,以便就近照顧,是以玉和也不知新來的人會在哪裏。

“女郎為何這樣着緊一個官奴婢?”玉和有些疑惑。女郎帶了個賤籍回來,這件事瀾溪院上上下下都知道,卻沒想到女郎竟特地過來探望他。

“我帶回來的人,命是我的,自然要好好看着。”千花理所當然地說道,催促她:“你快去問。”

玉和不情不願往那邊走去。她們這樣的大丫鬟可不是尋常下人能比的,在這些下人眼中,她們算得半個主子,這等肮髒的地方,若不是千花堅持,她絕不會踏足。

過了好一會兒玉和才回來。

“可找到了?”千花見她臉色不大好,心想多半是沒找到。

玉和猶猶豫豫地說:“他不在這裏;他們說那個官奴婢快死了,一早就給人擡去亂葬崗了。”

千花微楞。

狐之琰快死了?

開什麽玩笑,前幾天還好好的,前一世他多活了好多年,怎麽會就要死了?

“去亂葬崗。”千花不容拒絕地發號施令:“叫人趕快備好車馬,我現在就要去。”

“女郎,那不過是個賤民!”玉和心急,只想阻止她這樣荒唐。

“我要去。”千花冷冷地看着她。

玉和對上她的雙眸,頓時愣住了。女郎不過是個半大孩子,可那冷冰冰的眼神竟讓她心裏生出一股寒意,迅速蔓延至四肢。

“我……我這就去吩咐他們。”玉和不敢再阻攔,趕緊應下。

城郊有一片亂葬崗,像一葉這種幾無翻身機會的賤民若是不治,都會被扔到這裏,有些連裹身的破席子也沒有。

亂葬崗陰森森的,腐臭味四溢,地上隐約可見人體殘餘的屍骨,蟲鼠遍地,尋常人都不會輕易來這裏。玉和從未來過這種地方,吓得快要哭了,可她家女郎卻面不改色地四處張望着,想要找到那個名為一葉的賤奴。

“玉和,你去那邊找找。”千花指着某個方向對她說,可一擡頭發現玉和哆哆嗦嗦的、一臉怕得要哭出來的樣子,不得不改了主意。

“我自己去吧。”她說,不再管玉和,擡腳就往裏走。

玉和想阻止她,卻又不敢,因為如果女郎不去,就只能自己去了,可這個鬼地方她當真一刻也不想多呆。于是她只是眼睜睜地看着個頭小小的女郎拎着裙擺走進那片可怕的地方,自己則只敢在外面等着。

千花足上穿着軟底的繡鞋,并不适合在這樣的地方走,地上坎坷不平,即便很小心地走,沒多久千花仍覺得兩只腳掌疼痛不已。

目之所及,除了大大小小的墳包,就是已經腐爛了的、正在腐爛的或是還沒開始腐爛的屍體。普通的女子見到這些大概已經吓哭了,千花卻視若無睹——她自己便是死了一回的,比起這些東西,她覺得自己要更可怕些。

只是這味道實在太讓人難受了。

她掩着鼻子、踮着腳走着,有些後悔自己未曾找到人來問他們将狐之琰丢在了哪裏。她以為亂葬崗只是小小的一片地方,哪知道竟然這樣大?

走了沒多遠,千花改了主意,她便是自己找到了狐之琰,也沒有力氣将他帶回去。她沿原路返回,玉和還以為她是要放棄了,哪知她卻對玉和說:“你叫車夫再喊些人來,順道帶些筆墨紙硯。找到了一葉,我重重有賞。”

千花畫了好幾張狐之琰的畫像,叫他們拿着去找——千花雖說琴藝不好,畫技卻好得很,阿爹說是随了她從未見過的阿娘。

許多人一起找,比她一個人找可算是快多了。千花腳疼得厲害,便只坐在馬車裏,等他們将人擡出來。

待見到狐之琰,她吓了一跳。

前幾天他還是一個豐神毓秀的少年,雖說曬得略黑,也瘦了些,可誰也不會覺得不堪入目。可如今的他渾身血跡,整個人幾乎脫了人形,就算千花自己去找,也未必能找得出來。

她難以相信,這才幾天而已,究竟發生了什麽?

福伯雖然嚴厲,可從不苛待人,一定不會是福伯。

可若不是福伯,家裏還有誰對下人掌有生死大權呢?

突然,兩張臉浮現在她腦海裏,千花使勁搖了搖頭。絕無可能是他們,父兄最是仁慈,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我只是比他們更快些罷了。”柳眉卻也蹿出來搗亂。

千花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将他們從腦中趕走,将注意力集中在狐之琰身上。

“他……死了?”狐之琰一動不動,那樣重的傷,怕是沒人能活下來吧。

她還什麽都沒有做,他居然就死了?

“他還活着。”車夫找來的人裏,有個小個子的男人,就是他第一個發現狐之琰的。“他還有一口氣,要是現在就擡去尋個大夫,說不定還能活。”他谄媚地沖千花笑道。

千花這種一看就是權貴之家出身,賞錢一定不少。

千花聽了他的話,蹲下身将手指湊近狐之琰鼻下,果然有微末的氣息。

她起身,叫玉和取出一錠銀子給他,繼而吩咐車夫:“将他擡上車,送去最近的醫館。”

去最好的醫館是來不及了,以狐之琰的傷勢,只怕承受不住一路的颠簸。

車轱辘轉動的聲響應和着她的心跳,千花無力顧及車廂裏厚重的血腥味道,她只是不斷在心裏乞求着:千萬別死。

她還不曾報複過他,不曾狠狠地欺負他,發洩前世心裏的委屈。

他亦還欠她一個解釋:為何他要騙她?又為何會和柳眉在一起?

“都死得差不多了,不治,趕緊擡走。”好容易找到一間醫館,那大夫年紀不大,人卻橫得很,不肯醫治狐之琰。他好奇地看着眼前才及至他腰間的千花,只因她穿得精致富貴,才沒有擺出很難看的臉色,懶洋洋地勸她:“小娘子,這只是一個賤民,死生由天,随他去吧。”

“玉和。”千花卻不理會,側首喚道。

玉和走上前來,取出一張一千兩的銀票遞過去。

“這是定金。我不管你用什麽法子,找別的大夫來也好,你自己想辦法也好,只要能救活他就還有賞。若是救不了,你這醫館以後別開了,人也無需在京城呆了。”千花擡眸冷靜地看着他,那眼神一點也不似十一二歲的孩子,說的話也不像這個年歲的小姑娘該說的。

可她說得那麽理所當然,任誰也不會覺得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只是在吓人而已。

就連玉和也很意外,自家女郎平日最是溫和,怎地突然轉了畫風?

“乖乖不得了,這是要斷我生路哇。”大夫誇張地撫着胸口,一臉緊張的樣子,試探地問:“我能不能不接?”

“不能。”千花說得斬釘截鐵。

“有錢人家的小孩真是不得了,就會欺負我們這種小民。”大夫嘀咕道,只好接下了銀票:“我是救不了他了,不過我師父也許能行。”

“那就趕緊叫他來。”千花有些不耐煩,狐之琰都快死了,他還在這裏廢話。

那大夫将銀票整整齊齊地疊好,貼身放着,滿眼放光地問千花:“小娘子,若是治好了他,還能得多少賞?”

這位小娘子可是只肥羊。

“二千兩。”千花眉頭都沒皺一下。

“小娘子,你家還缺下人嗎?”大夫表情十分誠摯。

千花心裏煩躁極了,她這兒都心急火燎了,他居然還這麽多話,于是冷冰冰地說:“我想亂葬崗比我家更缺人。”

那大夫縮了縮脖子,這才跑走了。

不多時,他又回來了,帶了位發須皆白的老人。

老人童顏鶴發,面目和善,看着不像大夫,倒像是修道多年的高人。只是有這麽一個不靠譜的徒弟,叫人難以相信他究竟有什麽本事。

“師父,二千兩銀子躺在這邊!”那位年輕的大夫熱情地給老人帶路,将他帶至狐之琰躺着的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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