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欺騙
老人只看了一眼就捂着眼睛哀聲道:“啧,這年輕小後生惹到誰了,不是跟誰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吧,下手也忒狠了。”
看見一葉成了這樣,千花本一點兒同情心也沒有,被老人一說,卻突然有點兒心虛。
玉和也不好意思吭氣。孟府對下人一向和善得很,像一葉這樣的她也是頭一遭見到。
“能治麽?”千花硬着頭皮問,自己也覺得有點為難老人家,因為一葉看着就一副活不了的樣子。
“能治,要點時間。”老人捋了捋胡須,笑呵呵地說:“你們可算是找對人了,老夫最擅長治這種快死掉的人了。……要是沒治好,那一千兩銀子不拿回去吧?”
聽完前面那句,千花才放下心,又聽到後半句,頓時心又吊着了。
“要是沒治好,你們倆就都會變成這樣。”她惡狠狠地說。
一旁的玉和吃驚地望着她——自家女郎一向乖巧可愛,可今日卻狠厲得叫她長足了見識。
“唉,小娃娃年紀不大,說話恁兇狠。”老人一副委屈的樣子:“看來老夫不治好他也不行咯。”
一葉手臂處衣袖破損了,露出裏面的官奴婢烙印,老人驚聲道:“他是個官奴婢?”
他看向千花。千花錦衣華服,像瓷娃娃一樣,一看便知貴不可言。一個貴人家的小孩撒這麽多錢救一個賤籍,圖什麽?
“官奴婢你就不治?”千花不高興地反問他。
“不不不,當然治。”老人見她一點也不想說,心知必是不便說,便閉緊了嘴巴,沒再多問。
千花抱着茶杯坐在屋角,看老人與年輕的大夫忙碌。她看不大懂他們在做什麽,只知道狐之琰一直沒有醒,救治尚不知盡頭。
他們本不許她進來,但千花堅持,他們拿她沒辦法,只好叫她安靜地坐着,不許打攪任何人。
玉和本也不答應的,可女郎自從病好了以後,就像是換了個人一般,對想要做的事十分固執,不像從前那樣好說話了。她只好陪千花一道在屋裏忍受難聞的血腥與藥苦混雜的味道,并用身子攔住千花的視線,叫她看不見那個賤民的身子。
其實千花自己無所謂,上一世他們做了夫妻,他身上什麽地方她沒看過?
狐之琰壞得很,在那事上教了她好些叫人害羞的東西。當時又害羞又享受,現在想來只餘惡心。
“女郎,該回去了,不然老爺與公子該擔心了。”玉和小聲提醒她。
千花這才注意到天快黑了。
“我明日再來。”她放下杯子,起身對老人說道:“你們照顧好他。”
老人緊蹙雙眉,沒空搭理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年輕的那個禮貌些,轉過身向她點了點頭:“不送。”
千花才轉身就頓住步子,回身問他們:“我能不能看一看他?”
不看一看,總覺得不放心。
“別煩我。”老人頭也不回,幹淨利落地拒絕了她。年輕大夫大約是覺得老人說話絲毫沒顧忌小女娃的心情,沖她抱歉地笑了笑:“正是緊要關頭,女郎明日再來罷。”
千花便沒有再堅持,帶着玉和走了出去。
站在馬車前,她想起了什麽,便對玉和與車夫說:“今日的事……”
“我們絕不會告訴福伯、老爺或公子!”玉和與車夫異口同聲。若是叫他們知道自己任由女郎做了些什麽,玉和與車夫一定沒有好果子吃。
看到一葉的慘狀,他們隐隐都有些明白,無論福伯還是老爺公子,只怕都不似表面那般人畜無害。
“若是他們問起,你們就說我去北山看花了吧。”千花已想好了謊言。其實也算不得謊言,前世這個時候她确實在北山看花,那裏地方大,便是沒有遇到熟識的人也很正常,不怕被對質。
車夫與玉和自然只有點頭的份。
到得家裏,千花換了衣裳,假作什麽事也沒有發生的樣子,陪阿爹和阿兄吃飯,福伯也在。
吃完飯,千花同阿爹阿兄說了會話,福伯突然咳了一聲,道:“女郎,前幾日您帶回來的那個少年,可還記得?”
他們終于想要告訴她一葉的事情了麽?
千花一臉天真:“當然記得,福伯,他乖不乖?”
福伯臉上現出為難的樣子:“這……可能要叫女郎失望了,前幾天他趁夜逃走了,至今尚未找到。”
他騙她!
千花心裏的震動極大,可又不好在臉上顯現出來,只是驚呼:“他為什麽要逃?他自己願意跟我回來的呀!”
“也許只是因為這裏比較容易逃走吧。”福伯的表情沒有絲毫破綻:“畢竟是女郎帶回來的人,我想還是要給女郎一個交代。”
“怎會如此?”孟随皺眉道:“那個官奴婢實在可惡!千花好心幫他,他卻這樣欺騙千花。福伯,你交代下去,好好找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時他發現千花盯着他看,便關切地問她:“千花,你是不是心裏不好受?”
千花心裏确實不好受。自己與阿爹并非親生父女,福伯不似面上看起來那樣和善,現在還向自己撒謊……一切都和她前世所知的不一樣。
她本不信柳眉的話,可此時卻拿不定主意了。阿爹未曾開口,阿兄說話時她便盯着他瞧,想要看一看有無絲毫異樣的痕跡。
可阿兄看來與福伯一樣自然。
“千花,阿爹知你一向心善,”孟綸似是也以為她心裏很難受,開口安慰她:“這等忘恩負義之輩無需為他多費神,不要記在心上,須曉得世間終是懂得恩義的人多。”
阿爹也無絲毫破綻。
阿爹和阿兄究竟知不知道真相?他們是不是也在騙她?
千花茫然了。
第二天千花并沒有自己親自過去探望一葉,而是遣了玉和去看。
她怕被福伯發現這個秘密。
玉和試圖拒絕過,可哪裏推得掉?反倒被千花威脅說如果不去,她就将一切都告訴阿兄和阿爹,玉和無奈只好順從。
玉和很是憤憤不平:不過一個官奴婢,究竟憑什麽得到女郎如此青眼?
病好了以後,女郎真的同以前很不一樣了,以前她哪裏會這樣?
玉和郁悶極了。她所知的女郎是世上最天真善良的孩子,從不忍叫任何人因她為難,怎地突然間對一切都不管不顧了?
莫不是被什麽髒東西魇着了吧?玉和暗暗地想。
接下來的幾天,玉和每日都代替她前往那個小小的醫館,去看一葉有沒有醒。如此過了三日,玉和終于帶回了好消息,告訴她一葉醒了。
若不是怕福伯疑心,千花當即就過去了,可她很努力地忍了下來,第二天才過去。
踏進那間小屋時,一葉正睜着眼凝視窗外發呆。
“一葉,有人來看你了。”年輕大夫姓姚,這幾日一葉都是他在照顧,千花把剩下的銀子給了他,是以他熱誠得很,便是知道一葉是賤籍也未有絲毫不恭。
一葉眼珠子都沒往這邊移動一下。
姚大夫尴尬得很,對千花解釋道:“他醒了以後就一直不理人。”
他以為千花和一葉一定有很深的淵源,千花才會不惜撒大錢救一個賤籍。一葉不理別人也就罷了,承了千花這樣的恩情,總該對千花不一樣吧?
哪知一葉似乎和千花也不太熟。
“你出去,我有話同他說。”千花低聲道。
小女娃無論臉蛋還是聲音都充滿稚氣,可說話一點也不似小孩子,好像小孩的身體裝了個大人一般。姚大夫心裏很不爽快。這麽可愛的女娃怎麽長了這麽個性子?他看了一葉一眼,發現自醒後就沒理過人的一葉忽然轉過頭來,看着千花。
姚大夫默默的瞅了他們好幾眼,不甘不願地出去了——雖然很想知道他們兩個究竟是怎麽回事,可這女娃看起來很不好惹,還是不要太好奇的好。
“為什麽?”一葉張了張唇,發出沙啞的聲音。千花發現他和前幾日不一樣了——前幾日他看着人時會僞裝得像林間的小鹿一般乖巧,此時眼裏卻有幾分叫人膽怯的陰寒。
沒力氣裝了罷?千花心想,總算露出了狐貍尾巴。
“我不知道他們會這樣,否則我不必救你。”千花很坦然,即使救活他并不是出于真心:“他們對你做了什麽?”
之前救他,是為了親自折磨他;此時她卻很慶幸自己救下了他,因為也許他知道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