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她怎麽會認錯?

府裏的下人之中,只有他是被她意外拖進來的,其餘人都要福伯親自過目才被允許進入孟府。

在千花的印象裏,也只有他被折磨成這樣。

那麽問題來了,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對待一個官奴婢?

狐氏與孟氏素無怨尤,否則前一世阿爹和阿兄不會允她嫁給狐之琰,祖輩沒有積怨,這麽做就顯得很詭異。

“是誰這樣對待你?為什麽要這樣對你?”千花一股腦将心裏所有問題都抛了出來。

一葉靜靜地看着她,薄唇緊抿,眸中有着意味不明的憤怒。

千花不明白他為何對自己憤怒,她還什麽都沒開始做。

前一世遇見他時,他從未有過這樣的眼神。狐之琰不會生氣,他只會陰冷地笑着,卻在笑的同時叫對方再也笑不出來。

那時的狐之琰眼裏已染上了玩世不恭的神彩,他的眉眼與薄唇仿佛天生便是高傲的,當他靜默不語時,若你看向他,會以為誰都不值得他一顧。這樣的人通常很惹人厭,可狐之琰并不這樣,當他看向你,開口同你說話,會叫人忍不住想同他多待會兒。

那時的他早已不是地位賤籍,強大得有高傲的資本。

一葉一直不說話,千花急了,催促他:“快說呀!”

“為何要帶我回孟府?”像是明白這樣下去不會有盡頭,一葉終于開口了,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為何一意救我?”

似乎她不回答他的“為什麽”,她也将永遠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這一點與後來的他倒是挺相似——執着于自己想要的。

都是為了折磨你啊,千花在心裏說,帶着一絲快意。

可當着他的面,她不會說的,至少現在不會。

前世他将她蒙在鼓裏,這一世她也要将他蒙在鼓裏。

千花緊咬着唇,偏不回答他,他一介賤民,憑什麽要挾她?若是要對峙,那便試一試誰更有耐心。

他卻打破了沉默,自嘲道:“我糊塗了,你只是個小孩子,哪裏懂得這麽多彎彎繞繞的心思。”說着這些話的時候,他眼裏的憤怒也化為了黯然。

十六歲的狐之琰眉宇間還殘存着些許青澀,這是她前世未曾有機會見到的。

“那現在你願意告訴我了麽,整件事情的經過?”他退後了一步,她便理所當然地逼近一步。

提到自己受傷的事,一葉阖上了眼睫,聲音冷冷的:“是福伯,他一直誇我,我原以為他是好人……他問我對你有什麽企圖。可笑得很,一個小孩子,我能有什麽企圖?不過不想呆在太常寺那種地方罷了。但他不肯信,用盡了法子折磨我……後來的事情,你應當知道了。”

福伯?他果然在騙她!

“就這樣?”千花微訝:“他沒有提起別的什麽?譬如懷疑你對我有什麽樣的企圖?”

“沒有。”他用兩個字斷絕了千花的希望。

可惜他只将千花當作孩子看,否則他一定能看出千花的異樣,而不是僅僅以為她在好奇。

他知道,只是不想告訴她!在千花心裏,狐之琰是頂壞頂壞的,她固執地認為他隐瞞了一部分實情。

千花質疑道:“我們家裏沒有那樣不講道理的人。”

即使不知道父兄對她隐瞞了什麽,福伯又在其中扮演着什麽樣的角色,以至于随意撿一個官奴婢回家都令他們如此緊張;但比起狐之琰,千花還是更願意信他們一些。

才離去的憤怒又回到了少年眼中。“不信我,何必問我?”因她是小孩子,又救了自己,一葉稍稍控制着情緒,不叫自己将怒火發洩在無辜的人身上。

她只是個孩子,自然回護着自家的人。

可他盡管已經很努力在克制,對千花來說,這話仍舊太重了。

便是孟綸與孟随,若要拒絕她也會想着法子委婉,就怕惹她不高興。若是別人還好些,偏這人是狐之琰。

千花立即拉長了臉,眼睛瞪得圓圓的。這動作換大人來做自然不好看,可是放在十一歲的孩子身上,卻有一種滑稽的效果。

一葉雖然生氣,但看着這樣的她,又沒有辦法氣了。

“我沒有騙你……”他嘆了一口氣。在那間地牢裏遭受的折磨不該叫這麽小的小孩知道,她無須知道那些光華背後的陰暗:“我失了記憶,連自己的名字也不記得,本已無可依靠。你幫過我,又救了我一命,是我的恩人,我永不會騙你。”他望向千花:“無論府上的人做了什麽,他們一心只是為你好,希望你不要因為我與他們有任何隔閡。”

他說得那樣誠懇,眼神也很誠摯,千花很難再懷疑他。

“你什麽都不記得了?”她疑惑地問:“什麽時候的事?”

難怪她總覺得他這麽奇怪,一點也不像她所知的狐之琰。

“在我進京之前,不知為何頭部受了重傷。”他輕描淡寫地帶過。這些話他除了向福伯他們交代過,幾乎不曾告訴別的人,只是自從入了太常寺生活就不曾離了坎坷,時間久了,總歸會攢下一些郁郁的情緒,想要同誰說一說。“他們說我叫狐之琬,我也不知是不是。姓甚名誰,家中有些什麽人,他們現在如何了,一概不知。渾身上下只有一塊不值錢的玉是與過去的唯一聯系,卻也無法想得起從前是什麽樣子,有時候挨欺負得狠了,捱不下去,也曾有過一死了之的念頭。若你當時沒有阻止他們,興許現在也沒有我了。”

他看向千花,歉疚地笑了笑:“這些話對你來說可能有些難懂吧,我随意說說,你随意聽聽便是。”

“你說你叫什麽名字?”千花怕錯過了什麽,不好打斷他,直到他停頓下來才問出口。

她沒有聽錯吧?他說的那個名字,聽起來并不是狐之琰。

“狐之琬。”一葉重複道。

“什麽?”千花只覺天整個暗了下來:“你再說一遍?”

“狐之琬。”

“怎麽可能!”她驚叫道:“你不是、你不是……”

她說着,聲音越來越小,因為她記起自己才十一歲,應當還不知道世上有狐之琰這麽個人才對。

一葉卻誤解了她的意思,眸中燃起一絲期待:“莫非女郎認識我?”

千花萬分後悔自己當初沒有好好看他的身份文書。

太常寺是阿爹管着的,以籍沒罪名之大,裏頭的人自然不會糊塗到會搞錯人的身份。

那就是她弄錯了?怎麽可能?她怎麽會認錯狐之琰,她怎麽會……

莫非他當真不是狐之琰?

狐之琬……聽起來與狐之琰怎麽這麽相似?

千花的思緒頓時紛亂起來。

“你……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她心裏再靜不下來,匆匆說完這句話便逃也似的轉身跑掉,只留下一葉莫名地看着她的背影。

千花走到門口,迎面撞上什麽人,撞地有些重,她捂着額頭痛呼了一聲。

“姚大夫,你堵住路做……什麽……”她仰起頭,阿兄的臉映入眼簾。

千花心虛地喚了一聲:“阿兄。”

她做得這麽隐蔽,怎會會被阿兄發現?

這時,她看到了他身後跟着的福伯。

千花立即就不心虛了。想着既然都被發現了,不如主動出擊,她瞪着圓圓的眼睛質問福伯:“福伯,你為什麽要騙我?你說一葉逃走了找不到人,可家裏的人告訴我,你叫人将他擡去亂葬崗扔掉。”

她原以為福伯要狡辯,然而福伯卻很痛快地承認了:“欺騙女郎,福伯也不想。但太常寺那麽多活得辛苦的人,偏女郎只看到這個叫做狐之琬的少年被欺負,還親自為他起名。女郎心軟,福伯卻不能不擔心他別有圖謀。”

福伯說的話與狐之琬說得相似,這一回應當沒有在騙她。

可他也說一葉本叫“狐之琬”?

那一定不會錯了,她認錯人了……福伯是不會出這種錯的,否則沒有女主人的孟府不會是如今的樣子。

千花這才知道原來罪魁禍首是自己。若他不是長得與狐之琰相像,名字也相似,她才不會注意到他,更不會帶他回家。

他也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了。

可這些不能告訴任何人。

“一個倒夜香的賤籍,再有圖謀又能如何?是我執意帶回來的人,為何不同我說一聲?”千花用質問掩藏心底的愧疚。

她認錯人了,還差點害死了人家。

“千花,福伯也是為了你好。你還小,不知許多賤籍為了脫籍,怎樣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來。”孟随在千花頭頂上揉了揉:“對不起,阿兄也騙了你。”

“那你們怎麽能就把人這樣丢了呢?”千花還是生氣。幸好她沒有聽福伯的話等足一個月,否則一葉可就冤死了。

“當時他看着活不了了。他是賤籍,疾病喪葬不同平民,我們也做不了別的。女郎為他做的一切,也萬萬不可叫旁人知曉。”福伯毫無愧色:“女郎年歲還小,不懂這些,可他應當懂得。貴女對一個賤籍這樣好,傳出去會毀了女郎的聲名,對女郎一輩子都有害無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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