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汪複

夕陽的餘晖映照在皇城的白牆,泛起一層淺淺的紅。

丞相朱文軒正緩步走向宮門口,背後突然傳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哎呀呀,這不是丞相大人嗎,好巧,在這裏遇見您?大人這是要往何處去?”

朱文軒回頭一看,眉頭一挑:“原來是狀元娘子,我自然是回家去,難不成還能去哪裏?”

被她稱為狀元娘子的正是與談飛雨同屆科舉榜首汪複。

汪複面帶微笑,上來與她并排往前走:“您當然可以去四處逛逛了,當然如果您有餘力的話,自然還可以去煙花之地和令千金一起共享天倫。”

“你!放肆!豈有此理!”朱文軒好歹是兩朝元老,見過的大場面,對付過的人多了去了,沒想到今天居然被一個小女子給哽得一面紅脖子粗,她伸手指着汪複,氣得渾身發抖。

“哎呀,大人別氣別氣,這要是氣暈在這裏了,我一個文弱書生可背不動。”汪複說着上去給她拍拍後背,結果被丞相大人一把推開,往後踉跄了幾步。

丞相大人早聽說過此人嘴巴毒得很,以前還以為不過是別人誇張之言,現在看來,果真傳言非虛。

她冷哼一聲,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不鹹不淡地道:“我朱文軒好歹也是兩朝元老,為羅煙做出了不知多少貢獻,也從未做過對不起天下的事情,如今已位列宰相,日日夜夜兢兢業業為了羅煙操心,而你,不過一個黃毛小兒,竟敢将煙花之地的下作之人比作我的兒女子孫來侮辱本官?今日別說我女兒沒去那裏,即便是去了,她又沒有作奸犯科,怎輪到你一個外人來置喙?”

說罷就要拂袖而去,汪複趕緊追上,忙解釋道:“哎,大人,汪複錯了,剛才一時嘴快,沒想要侮辱您,我真的錯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一時嘴快。”

丞相理都沒有理她,等出了宮門口,徑直上了自家的馬車,一個眼神都沒有再給過她。

汪複愁眉苦臉的回到了自家府邸,一坐到大廳便唉聲嘆氣,她的夫郎進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見她還是好好的,便輕笑一聲,溫文爾雅道;“妻主還好好的,這般如喪考妣是為何?”

她慘兮兮地道:“小安安,我得罪人了。”

“哦。”

她的夫郎衛安,也是曾經談飛雨的未婚夫,太傅家的公子,聽到妻主的話,眼皮子都沒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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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我得罪人了,你就一點也不動容嗎!我得罪的可是個大人物,你為何還這般冷靜?”

“妻主,你安心的去吧,”衛安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過去伸手拍了拍自己妻主的雙臂,十分冷靜地說道,“自從嫁進來的第三日起,在知道你那張嘴是什麽德性之後,我就已經做好了随時當寡夫的準備,家裏的辦喪的東西這兩年陸陸續續準備得差不多了,絕對不會因為事發突然而倉促給你辦了,說起來,現在就缺棺椁了,你看看,要不趁着還有口氣在,去挑一個?你喜歡紫檀木的,還是楠木的?”

汪複沉默了一會兒,看向自己的夫郎,道:“我得罪的不是陛下,是丞相。”

“太好了,妻主不會有事了,感謝祖宗庇佑。”

這敷衍的語氣裏怎麽會有點失望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夫郎夫郎~”汪複伸手抓着他的手撒嬌地搖了搖,“我爹爹告訴過我,得罪了人要去道歉的。”

衛安表情沒有任何波動:“所以?”

“咱們家不是又一個那個什麽千年的古董碗嘛,我尋思着要不就拿那個去送了?”

衛安一把扯開她的手,對着外面拍了三掌,外面的仆從便拎了一捆山藥進來,他接過山藥,然後遞給自己妻主。

汪複有些迷茫:“這是什麽意思?”

衛安沒說話,直接叫人将她給連人帶山藥給架到了大門口,正巧在門口遇到來看她的爹爹,剛要開口求救,結果汪爹爹嫌棄地往她這個方向看了一眼,帶着人就掠過他直接進府裏去了。

“爹爹你今天這套綠衣服好像那個啥。”

她說完傲嬌地轉身,果然就聽到爹爹大聲叫她名字的聲音。

嗯,爹爹果然還是在乎自己的。

汪家的家仆拼命地攔着着,嘴裏大聲道:“主子您一定要忍住不要沖動啊,她真是您親生的女兒,現在還是朝廷命官,打死她是要犯法的啊!”

汪複拎着一提山藥走到了丞相府邸門口,本以為會吃一下閉門羹,結果通報的人一聽是她,沒怎麽猶豫就把人請進去了。

見到丞相,她拜見道:“大人,下官是真的錯了,今日特給您帶了大補的山藥道歉,這可是我精心挑選的,絕對的好東西。”

丞相大人對下人動了動手,便有人過來将東西接過去了,這算是願意接受道歉的意思了。

汪複感到十分意外,心想難不成丞相十分喜歡吃山藥不成?不然怎麽會突然這麽好說話,這麽便宜的東西就把她給收買了?

随意的客套兩句,兩人一起在廳堂坐下喝了一口茶,汪複又道:“下官對于丞相大人的功績,自然是一清二楚,我家裏從小在教育我的時候,就時常用大人您的事跡來激勵教導我,可以說我是從小聽着大人的故事長大,還未見到大人的時候,小人心中就對大人充滿了孺慕之情,那時覺得,您這樣的人,一定是猶如天上明月,将自己一身清輝灑向世間卻從來不圖回報的人。”

丞相終于給了她一個正眼,皮笑肉不笑:“狀元娘子若是心裏真這麽想,恐怕就不會說出那番侮辱人的話來了。”

汪複笑着搖了搖頭,放下茶杯,毫不畏懼地與丞相對視:“自從進了朝廷,與大人同朝為官之後……”

“怎麽,本官讓你失望了?”

“未曾,大人本人自然是從未讓人失望過,近距離接觸大人之後,發現大人更加鮮活真實,品行也更加令人仰慕,只可惜……人無完人,大人您這般清輝明月般的人物,将一生投注于朝堂和天下百姓,卻忽略了子女教育,下官聽說令千金前幾日竟然整整半個月居住在煙花之地的時候,當真是痛心疾首啊,您恐怕還不知道這件事已經成為了多少人的笑話了吧,我會那樣說,也只是想要提醒您,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您雖然忽略了女兒教育多年,但是現在還是可以再抓起來的嘛。”

“什麽?”丞相大人聽到自己女兒竟是去煙花之地住了半個月,頓時拍案而起,怒道,“那個孽女,竟敢做出此等荒唐之事,來人!拿家法來!”

丞相府一時間雞飛狗跳,那邊朱奇志正在和自己的謀士商量着什麽,就見她娘拿着棍子一腳踢開門,不由分說地要來打她。

她趕忙躲到桌子後面,急道:“娘,您這是幹什麽,怎麽突然要來打我?”

丞相大人指着她道:“你這個孽女,我說你怎麽突然開竅居然跟我要錢去買書買筆墨紙硯請老師,說什麽要認真讀書了,結果你竟敢拿錢去煙花之地造了,老娘今日不打死你這個敗家女!”

“娘,你聽我解釋,我沒去煙花之地,而是……”朱奇志視線忽然看到她娘背後有個陌生的女人,心裏一驚,趕忙改口道,“我沒有去就是沒有去,不過就是用這些錢去外面養了幾個男人而已,憑什麽要打我?我這麽大了還沒成親,別人家孩子都會走路了!”

汪複注意到她的改口,眼睛眯起,眼中閃過精光,随後趕忙勸架,最後朱奇志還是被打了,打得不輕。

等她可以回去的時候,天色基本已經黑了,身邊的随從拎着一盞燈籠跟在旁邊,安靜走了一路,就聽她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句:“

看來陛下交代給本官的這個任務,不用辛辛苦苦的大老遠跑出京城了,真是幸運,今日也不枉我特地得罪丞相大人了,不過,我總覺得以後我別想踏進丞相府邸一次了。”

随從沒懂她錢一句話,卻懂了後一句,她回想了一下丞相送她走時候的眼神,對自家作死大人最後說的那句話深以為然。

同一時間,丞相府。

朱奇志趴在床上,正痛苦不堪地擦着藥物,忽然使勁捶了一下床面,咬牙切齒道:“都怪那個該死的汪複,跟個長舌夫似的,少說兩句會死嗎,在這樣下去,總有一天她得爛嘴巴,還有這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談飛雨,如果不是她壞了我的好事,今日我還會成這般狼狽的樣子?這口惡氣我一定要出了!”

“大人,小人今日聽說下午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是關于談飛雨的。”

“哦?說來聽聽。”

那人湊到她的耳邊,對她一下就說了巷子裏韓風和談飛雨兩人發生一切的經過。

朱奇志聽完,想了想道:“那個叫韓風的女人不是說她有談飛雨的把柄嗎,此人或許有用,暗中将人叫來讓我見一面。”

“是。”

汪複回到府邸,見自己爹爹還在,趕忙去炫耀自己得罪了人,結果帶一提山藥過去就讓人原諒了,直誇還是自己有本事,她爹爹翻了個白眼:“傻女兒,要不是你夫郎提前給人送去了一盒幾乎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的千年人參過去,你以為你能進得了丞相府?”言語中透露出了對這個女婿的滿意,

汪複聽後皺眉念道:“這個敗家夫郎,居然送了這麽貴的東西!還不如我之前說的那個沒什麽用的破碗,人參可是能用到的東西啊,萬一我娘和爹爹哪天……”

汪爹爹指甲在茶杯上刮出了刺耳的聲音,旁邊的小侍趕忙抓緊他的手臂,嘴裏不住地念道:“主子忍住,親生的,親生的。”

她爹爹氣得直想罵,她口中所謂的破碗,可是十個千年人參也換不回來的寶貝,果然把家裏東西都交給女婿打理是對的。

汪複悠閑自在地喝幹了茶水,愉快地放下,語氣輕佻:“爹爹晚安,我要去找我們家小安安睡覺覺去了。”

汪爹爹看着她的背影,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我已經開始後悔當年要教她進官場了,一想到有一天可能會被人打死,就想着,不如現在就打斷她的腿多好。”

“主子,小姐雖然嘴上每個正經,但是人很聰明的,不用擔心,不然您看她這麽多年了,不還是好好的?”

“呸,那是她的本事嗎,那都是老祖宗的保佑。”

“主子說的對。”

汪爹爹頓時布滿了:“你這麽說,是覺得我女兒沒本事?我女兒可是考上了當朝狀元的!”

“自然是有的,但是主子您說的也都是對的。”

“哼,馬屁精。”

“主子說的對。”

……

皇宮。

沈澤如同往日一樣将一切都處理得十分完美,飯後還去散了步,又聽了幾曲演奏,晚上沐浴,睡覺。

邵常侍感覺陛下變得又和以往一樣,臉上沒什麽表情,叫人看不出情緒,總是一副很深沉的樣子,沒有了和談小姐在一起時的鮮活,以他多年伺候陛下的經驗來看,陛下大約是在生氣的。

他心底有些擔憂,談飛雨給留的信封,真的能夠讓陛下開心起來嗎,萬一陛下會更生氣了怎麽辦。

就在沈澤要躺下時,邵常侍終于拿出了那封信。

“陛下,這是今日談大人留給您的信,叫奴務必要在您睡之前才給您。”

沈澤掀被子的動作頓了頓,然後依靠在了枕頭上,漫不經心地道:“将信拿過來,你退下吧。”

邵常侍将信遞給了她,詢問是否要吹蠟燭。

沈澤道:“不必。”

等人離開,寝殿中就只剩他一人,才低頭将視線放在空白的信封上,正反兩面都翻了看看,發現一個字也沒有。

沈澤輕輕地哼了一聲,覺得這封信一點也不走心,就如同她對自己一樣敷衍。

撕開信封,原本還以為會看到寫的滿滿的紙張,結果卻發現紙背透露出的筆墨痕跡非常少,看起來簡直就像只有一句話一樣。

心中更加不滿。

打開折了幾折的紙,上面果然只有一句話,寫了一首詩,詩還是古人寫的,根本就不是她自己作的詩,果真半點也不用心,當真覺得他是這般好哄的男子嗎?

沈澤有些憤惱地将信紙扔到床下,然後躺在床上,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又坐直起來,下床将信給撿了起來,又躺回床上反複看了許久,漸漸地在腦海裏模拟着她寫信時候的心情,嘴角終還是向上揚了起來。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狡猾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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