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選一個吧
林霞走之前告訴大女兒, 自己去找小女兒解釋清楚火災那天發生的誤會, 十點之前就回醫院陪她。
其實茹倩覺得要不了十點她媽就會回來了, 林霞和茹嬌之間的龃龉很深, 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決的,火災只不過是将看似風平浪靜的矛盾激化了而已。
以前妹妹或許還能勉強自己坐下來聽林霞說兩句話, 但是這一次受傷過後,按照茹嬌的性格, 剛開個頭就會把她媽怼得啞口無言, 然後摔門離去。而她媽性格內斂懦弱, 臉皮又薄,被女兒冷眼以對後肯定手足無措, 不敢繼續糾纏, 只能灰溜溜地打車回醫院。
出乎意料的是,十點之後她媽還沒回來。
她打電話給林霞,手機關機。她媽用不習慣手機, 經常忘記給手機充電,茹倩以為這次也是, 于是又打電話給茹嬌。
茹嬌在和餘柔進酒店前就把手機調成了靜音, 不知道有來電, 後來第二天早晨差點遲到,她也就沒時間看手機。
茹倩擔心得難以入睡,讓老公也幫忙去找,第二天一早她就開始繼續給茹嬌打電話,茹嬌略感意外:“怎麽回事?”
茹倩:“媽昨天有沒有去找你?”
茹嬌如實回答:“找了, 說了兩句話我就走了。她沒回醫院?”
聞言茹倩心頓時涼了半截,林霞一個足不出戶的鄉村婦女,在市裏人生地不熟的,還能去哪兒?除了失蹤不做他想。
她當機立斷報了警,很快就有警|察找上門來,從茹倩口中得知林霞最後見過的人是茹嬌,于是警|察又找到剛放學正從塔裏出來的茹嬌。
今天上午老師有事提前一節課放學,同學們歡呼雀躍,餘柔背上書包回家,掏出鑰匙發現竟然插不進鎖裏去了,這才想起家裏門鎖壞了。
都快過去一早上了怎麽還沒修好,這家門鎖公司的效率不行啊。餘柔嘀嘀咕咕地抱怨了一句,反正也沒事幹,難得她放學比茹嬌早,不如就去塔外,也嘗嘗接女朋友放學的美妙滋味。
說幹就幹,在公交車站等了一會兒車,路上有點兒堵,等餘柔在塔附近下車的時候,看看時間茹嬌也快放學了。
她買了兩杯熱可可,在塔對面隔了一條馬路,一邊喝一邊等茹嬌放學。一杯可可剛下去一小半,心心念念的身影就出現了。
“小茹!”興高采烈地揮了揮手,誰知突然冒出一群不速之客,一輛警車在塔門口停下,攔住了茹嬌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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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柔一臉懵逼,怎麽回事,警|察叔叔要抓她女朋友?
她趕緊跑過去,盤問茹嬌的警|察竟然還是認識的人。
“你怎麽……”
精神體是小倉鼠的向導女警打斷她,表情嚴肅地做了個手勢,示意她正在辦案,無關人員請保持安靜。
餘柔看看女警再看看淡定自如的茹嬌,只好暫時收起疑惑,閉上嘴。
女警問茹嬌:“你最後一次和你媽媽見面是在什麽時候?”
茹嬌:“昨天下午放學的時候。”
昨天下午餘柔有四節課,而茹嬌只有一節無關緊要的選修課,她放學後正好碰到等在塔外的林霞,然後兩人不歡而散。
女警問:“你們昨天都說了些什麽?”
茹嬌目光閃了閃,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她其實并不喜歡把家裏的矛盾告訴別人,但她還是實話實說了。
不是她有多麽誠實,而是這女警一上來就問她和林霞最後一次見面的時間,顯然是先見過茹倩然後才來找她的。
既然都已經知道了她和林霞之間的關系很糟糕,那她再藏着掖着豈不是很可疑。
“她來找我想去奶茶店坐下來談話,我和她鬧了矛盾于是沒有理她,然後我就走了。”
女警皺眉:“你離開之後她去了哪裏?”
茹嬌覺得這話問的有點兒多餘:“我說了,我是先走的,她去了哪兒我并不清楚。”
“……好吧。”女警在本子上一一記下,心中不由地感嘆,母親疑似失蹤,大女兒都急得睡不着覺,這個小女兒竟然還能這麽平靜。
來見茹嬌之前,茹倩曾經隐晦地跟她們提過,妹妹和母親的關系一直不怎麽好,現在看來哪裏是“不怎麽好”,簡直是非常不好!
塔門口自然是有監控的,警方目前掌握的線索太少了,希望查完監控能夠得知林霞離開的方向。
女警讓另一位警|察去一趟監控室,警|察不認識路,茹嬌提出她可以帶他們去。
餘柔腦子裏還在琢磨着茹嬌媽媽怎麽突然就失蹤了,見她們問完了,随口和女警寒暄了幾句,然後好奇道:“你們組長怎麽沒來?”
一般只有牽扯到異能者的案件,局裏才會派特殊行動組來調查,徐洛宣身為組長,自然要以身作則,工作時沖在第一線。
女警挺尴尬的,又替徐洛宣感到惋惜:“徐組長辭職了,現在特殊行動組的組長是我。”
跟随徐洛宣這麽多年,女警對徐洛宣判案的高超手段由衷地感到傾佩,同時也敬佩徐洛宣這個人,所以哪怕現在徐洛宣走了,已經不是組長了,女警還是不願意改口,談起徐洛宣時依然尊稱一句組長。
“辭職了?為什麽?”餘柔驚訝不已,根據以往的接觸不難看出徐洛宣熱愛着這份工作,怎麽會說不幹就不幹了。
見茹嬌和同事們已經走遠,女警幹脆留下來和餘柔說清楚:“前幾天有個中年婦女為兒伸冤的大事件你知道吧?”
餘柔點點頭:“我知道,但那和徐洛宣有什麽關系?”
“當年市長女兒撞人的地點正好在我們警局的管轄區內,這起事故交給我們局處理,那個時候徐組長是實習生,自然不可能讓徐組長來處理案件,處理案件的是某位領導。”
女警也是憋了很久了,此時一股腦地把真相傾倒了出來:“實習期間徐組長動手打了局裏的一個警|察,因為那警|察利用職位騙|炮,和報案人發生了關系又不負責。報案人沒有證據,吃了虧也告不了他。”
“因為這場打抱不平,徐組長原本是被剔除轉正名額的。後來徐組長偶然撞見負責處理市長女兒案件的那個領導,和市長私下碰面,接受了市長的賄|賂。”
那個時候的徐洛宣初出茅廬,剛剛脫離象牙塔步入社會,還是個一腔熱血的五好青年,沒有經歷過社會的陰暗,以為正義可以戰勝一切,然而下一刻命運的轉折就讓她措手不及。
“徐組長要告那個領導,還沒來得及行動徐組長母親突然病倒了,胃癌,急着做手術,要花一大筆錢。”
後來的結局女警不說餘柔大致也能猜到了,徐洛宣是單親家庭,家境貧苦,而徐洛宣又只是個剛畢業的學生,根本拿不出那麽多錢,正好那個領導被徐洛宣看到了他與市長之間進行龌龊交易,于是用錢來封徐洛宣的口,并給了徐洛宣轉正名額。
三年過去了,徐洛宣以為自己已經把那件事給忘了,直到在網上看到那段視頻,被婦人那怨恨不甘的眼神狠狠地刺了一下,她才知道她其實一直都記得。
她良心不安,她也有自己的苦衷,但她助纣為虐,終究是間接害死了一條命。
徐洛宣去自首了。
中年婦女為兒伸冤事件爆發後,上級震怒不已,開始派人徹查此事,當年的“碰瓷”案件又被翻出來重新調查,時間再久遠也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
物證好找,人證難尋。這事牽扯到的人太多,誰都不願意當出頭鳥,現在徐洛宣主動站出來了,市長下臺只是遲早的事。
理順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餘柔心情複雜,一時不知是該譴責徐洛宣意志不堅定,還是該同情徐洛宣命運多舛。以前徐洛宣只留給她一個盲目追求相容度的刻板印象,如今徐洛宣的形象反倒是鮮活了起來。
女警嘆了口氣,對餘柔的反應有些失望:“你也覺得徐組長惺惺作态嗎?人都死了才忏悔。”警局裏的某些同事在背後說的更難聽。
餘柔搖了搖頭:“不,我覺得她活得挺潇灑的。”
不是每個人犯了錯都有勇氣去自首的。
餘柔不太懂法律:“那徐洛宣會被判刑嗎?”
女警:“徐組長是自首的,算是将功補過吧,應該會少判幾年。”
又聊了一會兒同事和茹嬌回來了,同事手上拿着拷貝後的監控錄像,湊近女警耳邊道:“确實和報案人妹妹說的一樣,兩人說了幾句話後報案人妹妹先離開了,沒過多久林霞也離開了,看方向是朝第一人民醫院去的。”
那就說明林霞是在回醫院的路上失蹤的。
女警在犯罪嫌疑人名單上劃掉了茹嬌的名字,和餘柔打了個招呼後,跟同事上車走了。
“小魚。”茹嬌的臉色有點蒼白,“我下午想在寝室休息。”
“好,不舒服我們就請假休息。”餘柔慣着她,“現在先去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
茹嬌:“我不想吃。”
母親失蹤了,換成誰想必心情都不會好受,餘柔心疼茹嬌,可是不吃飯容易得胃病,好說歹說哄着茹嬌吃了半碗飯,然後送茹嬌回塔裏休息。
塔管理嚴格,為了向導的安全着想,閑雜人等一律不準進,女朋友也不行,餘柔就把茹嬌送到了塔門口,又擔心又依依不舍地和茹嬌分別。
中午茹嬌睡得并不安穩,和餘柔在一起後她很少做噩夢了,但是從火災那晚開始她又回到了被夢魇纏身的日子。
夢裏還是熟悉的內容。
十一歲那年,放學後茹倩來茹嬌班級找她一起回家,持刀的瘋男人闖進她們班,将門反鎖。
“你們看好了,每過五分鐘我就殺一個!誰敢上來我也殺!”
第一個小孩被摔死了,剩下被困在教室裏的學生們抱成一團泣不成聲,然後男人一眼注意到了茹嬌。
茹嬌才十一歲,怎麽可能不害怕,但她習慣收斂情緒,習慣了喜怒不形于色,在一群被吓得涕淚橫流的小孩子裏面尤其顯眼。
男人把茹嬌抓了過來,茹嬌掙脫不開,脖子被劃了一道口子,鮮血争先恐後地冒出來,見了血男人笑得愈發癫狂。
“你這個壞人!放開我妹妹!”
茹倩顧不得害怕,握緊拳頭沖上去,狠狠咬住男人按住茹嬌的手。
“媽的!”男人吃痛,抓着茹倩的頭發,把茹倩的腦袋往牆上撞。
林霞匆匆趕來,在樓下目睹這一幕,心髒都要停跳了:“住手!”
“這兩個是你孩子?”男人想到什麽好玩的事,改了主意,把茹嬌和茹倩都按到窗戶邊緣,“你選一個吧,要姐姐還是要妹妹?只要你選,我就放過其中一個。”
一個脖子被劃開了,而另一個只是腦袋被撞了幾下。
每一個都是親骨肉。
林霞雙腿發軟,眼淚流了滿臉:“你住手!她們還只是孩子啊……求求你放過她們吧。”
“選啊!”男人面目猙獰,突然拔高了音量,“不選,我就都摔死!”
“不要……求求你,別這樣……我的孩子……”林霞佝偻着脊背,給他跪下了。
男人覺得沒意思,把窗戶拉得更開,準備兩個小孩一起摔死。
“別!”林霞慌忙喊住他,渾身都在輕微地抽搐,手抖得不成樣子,她低下頭,不與上面的孩子對視。
“媽媽,救我……”
茹嬌失血過多,已經神志不清了,但她不想死,掙紮着朝林霞伸出手。
下一秒她聽到林霞說——
“我……我選姐姐。”
——
下午茹嬌請了假,從午睡中驚醒後她就一直心神不穩,想哭,更想笑。
打車回到和餘柔同居的家,茹嬌站在門前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鑰匙環,上面有兩把不同的鑰匙。
都是門鑰匙,其中一把餘柔也有,但是就在昨天,茹嬌把鎖換了。
窗簾被緊緊合上,打開門一股陰冷黑暗的氣息立刻撲面而來。
沙發中央躺着一個人,昏迷不醒,看起來像是睡着了。
茹嬌站在一邊,垂眸盯着沙發上的人看了一會兒,夢裏的情景仿佛再次浮現在眼前。
她給沙發上的人打了一針特定藥劑,那人幽幽轉醒,眉眼和茹嬌有幾分相似,只不過跟茹嬌比更蒼老一些。
茹嬌單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勾起唇角笑了笑:“媽,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