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祝食用愉快
常人的界限——她可從不關注劇院,也對‘歌劇魅影’的威名一無所知。”
“最後,我居然在這裏發現了自己送給權貴們的花籃,而且個個保存精心,就仿佛自它們離開我小店那一刻起就從沒經受過風霜摧殘一般。你猜這是為什麽呢,埃裏克?”某種熨帖的情緒漸漸占滿心懷,黑發少女開口時眼中尤帶幾分戲谑,她将心中那些甜蜜輕快的弦音一股腦傾灑幹淨,言語中便只餘純粹的溫柔,“為什麽我理想中的安定閑适來得如此簡單?為什麽會有個傻瓜盡心盡力為我遮風擋雨卻害羞得不置一言?為什麽……你這樣會讨人喜歡呢,我親愛的小星辰?”
少女的眼眸在燈下映出種種斑斓的光彩,埃裏克無聲地笑了笑,選擇以一個綿長的吻再掀戰火。廳堂中依舊燈火通明,兩具軀體對比強烈的軀體不知幾度忘情交纏,正是此間最美的樂章。
作者有話要說: 手癢,好想給本章命名“與人啪其樂無窮”2333
咳咳,最近例會如潮,本蠢拼了老命還是晚了幾分鐘更新,就……假裝不用鞭笞吧。
最後,下章開始走劇情,然而有女主跳時間線、男主腦洞成真等高能預警,
總之毒抗低的小天使們注意回避!
☆、交疊之夢
兩人終于餍足時, 已經又從長椅滾到了客廳中央更加寬敞的羊毛毯上。蜜蘿扯過散落一旁的浴巾搭在沉沉睡去的埃裏克赤/裸的脊背上時不由慶幸, 大概是時代所限, 又或是自己與那對愛侶中的新人類能力迥異,她與埃裏克如此密切長久的結合卻沒引發什麽奇怪的事件。
好吧, 并不是沒有。黑發少女一睜眼, 感受着自己過分幼小的身軀, 不由陷入微妙的沉默。
說起來,那對小情侶中的新人類能力只是單純的催生草木, 跟她的舊人類情人一夜春宵後就當了半個月的“人形自走盆栽”, 那段時間她還時不時從她身上掐兩朵花培育研究。現在輪到蜜蘿自己……雖然黑發少女早知道自己的能力比那位“人性自走盆栽”要複雜些, 主動邀請埃裏克“歡盡此宵”時也算對眼下的情形有所預料, 但她滿以為自己最多咬咬牙當一個多月的“人形自走景觀園”而已,畢竟她馴養的生物除了返祖植物, 還有各種返祖動物。
但是現在, 讓她變成在末世都算學齡前的小崽子出現在一座不知道哪裏的民居裏是什麽意思?尤其是,蜜蘿捏了捏自己肉呼呼的小拳頭, 十分确定,這絕不是自己又一次原因不明地返回幼生期狀态休養生息——她,剛品嘗過歡愛滋味的大好青年蜜蘿,現在就是骨齡在兩到三歲之間, 貨真價實的幼童一枚!
所以我的遭遇是一場逼真的幻境?蜜蘿聯想起自己曾經被那位舊人類長輩簡單粗暴定義為“操縱情感、意志”的行為, 覺得這也不算沒有道理。只是……昨天兩人太盡興,她什麽也沒對埃裏克交代,但願不會吓壞了她家愛哭的小星辰。
說起來, 埃裏克會以什麽身份出現在這個幻境的哪一部分?黑發少女連忙抓緊時間打量四周,發現自己是在一間精致的老式房間裏——有些像老戴耶帶着她與克莉絲汀定居佩羅時的居所,她身下的船型床就占據了房裏大約三分之一的地面,剩餘的地方則被一套光亮可鑒的木制桌椅占據;側對着床榻的椅背上搭着用鈎針精心勾制的正方形花邊飾物,而獨腳小圓桌上放着一盞套着燈罩的臺燈,柔和的光線令整個房間都有種溫馨的氣氛。根據牆壁上的挂鐘顯示,現在應該是一天的上午九點。
很好,看來這個幻境不在末世。沒有具現自己記憶裏那些頻繁的天災與異族入侵,蜜蘿有點兒矯情的遺憾,但更多的還是松了口氣的感覺——這樣她就完全不必擔憂埃裏克了。盡管那位藝術家在面對她時總那麽容易害羞,但除此之外,她相信自家的小星辰靈魂堅韌雄奇,足以淩駕此世。
至于她自己,該慶幸好歹她的體質還屬于新人類幼童,而不是舊人類幼童那種孱弱到也即便是在相對安定的十九世紀也沒有絲毫獨自存活能力的廢柴體質嗎?蜜蘿摁了摁自己“咕咕”直叫的肚子,為這久違的感覺苦惱之餘,還有些淡淡的新奇——雖然她已經以幼生期形态為起點,跟克莉絲汀一同“長大”了一回,但對于自己真正的幼年,黑發少女與所有孩子一樣,其實沒什麽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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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神稍稍放松以後,黑發少女在腹中越來越強烈的饑餓感催逼下麻利地翻身下床,搗騰着一雙小短腿兒走出房門,向散發着食物香氣的方向走去。
“漆古,醒了?煎蛋卷和餡餅都快好了,吃完別忘了照顧羅珊娜。”因為事先認定這是幻境,蜜蘿在半開放式的小廚房裏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甚至聽他操着一口娴熟的中文含笑喊出那個自己久違的本名時也沒怎麽驚訝,只是在心中暗暗感慨,她從記事起就沒見眼前這位如此溫和居家過——即使只是舊人類,這位能在末世初期人類死亡率最高的黑暗年代活得有滋有味,後來又把她從小治得服服帖帖的爺也絕對是舊人類中拳頭最大的典型代表之一。
淡淡的感傷與懷念過後,黑發少女乖乖點頭,曾被不少人評為幽冷的黝黑眼眸裏熟練地醞釀出一抹堪稱嬌憨的笑意。
說起來,他什麽時候會做法國傳統簡餐了?難道是自己之前研究法國餐點太入迷,投射到幻境的結果?目送那人披衣出門之後,蜜蘿一面把熱氣騰騰的餡餅和煎蛋卷從烤箱裏取出,放在托盤上端往不遠處自己的卧室,也就是她之前蘇醒的那間小屋子,一面在心底猜測。
不過,羅珊娜是誰?從前也沒聽那位提過呀?黑發少女豎起耳朵認真傾聽了一會兒,忽然神色微妙地停住了腳步: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然而似乎是手上食物濃香的功勞,她正經過的那扇門裏,一種破碎雜亂的嘶吼愈發響亮起來——很像是被束縛的獸類,但仔細辨別,仍能聽出是來自人類的發聲器官。
在末世,對發出類似響動的“生物”,人們有個統一的稱呼——“低等喪屍”。
在蜜蘿開始記事的時候,外星入侵的蟲族跟随處可見的天災才是威脅人類族群繁衍傳承的要敵;而人類跟已進化出神智的高等喪屍甚至小部分集體進化,地球原生的異化生物被迫達成同盟,抗擊外敵。
因此,黑發少女對“低等喪屍”這種很早就快退出歷史舞臺的物種并無充斥老一輩人心中根深蒂固的憎恨或恐懼,唯一能令她躊躇的,不過是新人類幼童比低等喪屍略遜一籌的身體素質——她當然并不擔心房裏那只智力低下的家夥能對自己造成威脅,甚至不擔心它會威脅到身為舊人類的那位;卻不得不考慮屋裏那家夥不慎失控的後果。
畢竟……那位好像很關懷屋裏的“羅珊娜”——蜜蘿敢以她在新人類中也算敏銳的感知發誓,這整座房子裏除了剛剛離開的那位和她自己,沒有任何生人的氣息。而她聽說,末世初期,一些厲害的舊人類不忍擊殺自己不幸喪屍化的親友而将其束縛起來的行為實在屢見不鮮——即便只是在幻境裏,蜜蘿仍不習慣讓那位難過。
但就她從前所見,喪屍,包括低等喪屍和由它們進化而來的中高等喪屍都不會對人類的食物有半點兒興趣。
就算是幻境,也要講道理吧?蜜蘿嘆了口氣,理智地猜測屋裏那家夥與其說是對食物感興趣,不如說是對自己這個新鮮的血食充滿渴望。但她之前經過這裏去廚房的時候,屋裏又十分安靜——別告訴她低等喪屍還帶睡覺的?
蜜蘿最終把一切矛盾歸于無邏輯的幻境。說來,那位一向沉穩,排除那位不知從哪裏蹦出來的“羅珊娜”并不在這座屋子裏的可能性,他能讓自己去照顧羅珊娜,也就表明他認為自己這個幼年新人類足以制服屋裏那家夥吧?要是不能……那她也就別指望這個幻境講什麽邏輯了。
想到這裏,蜜蘿也沒猶豫太久,她放下裝着食物的托盤,小心翼翼地擰了擰木門的把手——門果然沒鎖,甚至極具中華特色的榫卯接駁處都細心上了蠟油,黑發少女微微用力,整扇門堂便便悄無聲息地朝裏滑動了一段距離,在她眼前洞開一條不算狹窄的縫隙。
現在蜜蘿确信那聲源并不在靠近門扉的位置——而且此前始終沒能靠近,她于是大大方方打開房門,甚至重新端起裝滿食物的鋼制托盤——屋裏的嘶吼一瞬間加倍狂躁起來。
這個房間也是一間卧室——與蜜蘿的那間類似,但房裏沒有桌子,整個房間五分之四的地方都被一張巨大的木制三人床占據,蜜蘿認出床頭與床腳的淺浮雕花紋正是那位的手藝,但比他興起為自己示範時精心許多,以至于與埃裏克密道裏的那些纖巧繁複的雕塑風格隐隐相似。
而蜜蘿此前聽到的動靜都是從那張床上傳來的——那張可算極盡巧雕的木床上,一只婦人裝扮的低等喪屍四肢都被牢牢固定,小腹微微隆起,像是屍化之前體內器髒已經開始腐朽;但它泛青的面孔固然詭異,以尋常喪屍的标準而言,這種腐敗又過于輕微了。最重要的是,那位喪屍女士看向蜜蘿的目光雖然不能說沒有絲毫垂涎,但她絕大部分的注意力的确努力集中在黑發少女端來的食物上。
如果你一直這樣相對友善,看在那位的面子上,我倒是不介意做一位盡職的投食者。蜜蘿想,一面近距離把大部分食物塞進喪屍女士嘴裏,一面身手敏捷地避開喪屍女士對自己偶爾克制不住的垂涎,并在發覺這種垂涎随食物投喂進程漸漸加深後,果斷帶着半空的托盤退避出去。
要黑發少女自己說,如果那位喪屍女士能一直保持克制的話,她其實還挺好奇跟一只低階喪屍一同用餐是什麽滋味。但現在,她一面迅速解決托盤裏剩餘的食物,一面審慎思考要不要出去看看——相對那些可怖的天災與外族入侵,一只低等喪屍即便對新人類幼童而言也不是什麽大事;但如果不止這一只,或者說不只這一處,蜜蘿就不由擔心自家小星辰在毫無防備之下吃大虧了。
雖說這種起于動情結合的幻境裏出現低等喪屍這種煞風景的玩意兒已經十分不可思議,理論上來講,埃裏克遭遇的幻境也不大可能出現他腦海裏完全沒有概念的末世物種。但事有萬一,蜜蘿覺得自己作為幻境的半個主導者應當提高警惕。
然而事實遠比她以為的更加詭異。
說實話,當那位一身土灰地歸家時,蜜蘿已經不想再追究那位舊人類翹楚為什麽會在自己潛意識中變成一位辛苦勞作的泥水匠。但她總算确認了房裏那位喪屍女士正是那位口中的“羅姍娜”。
嗯,現在再說是“喪屍女士”或許有些不準确,畢竟人家每天還能斷斷續續清醒一陣,那位最初的意思也是讓蜜蘿在她清醒時送飯而已。雖然,羅姍娜每回清醒,那雙懵懂的藍眼睛裏從來沒裝進過蜜蘿這個辛苦送飯的人。當然,因為那位的緣故,蜜蘿對于羅姍娜多少也有些愛屋及烏的意味——就算沒有,她覺得自己作為一位有品味的新人類,也不至于跟一位努力與喪屍化作抗争的舊人類計較。
令人驚喜的是,在沒有相應藥劑制品,也沒見那位有任何措施的情況下,這位明顯是舊人類的女士屬于人類的特征居然漸漸占了上風——她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初時青灰的臉色也漸漸向生人的紅潤靠攏;而在這過程中,蜜蘿甚至感受到她身上有微弱的,介于新舊人類之間的精神波動在萌芽。
蜜蘿一開始的确是驚喜的。尤其是,當羅姍娜清醒時間稍長之後,那雙藍眼睛裏便本能般對她流露一種柔和聖潔的光輝——與瓦勒裏烏斯太太相似,但大約是少了那種似有若無的戒懼,顯得更為真摯無私。蜜蘿想:如果從前在末世時她有母親,能夠得到的最柔情的眼光大約也不過如此了。
但伴随着這一切的,還有羅姍娜日漸高聳的腹部——在她清醒平靜的時候,蜜蘿輕輕貼上去,能聽到肚皮下有力搏動的胎心。但黑發少女同時能看到肚臍處濃墨一般不祥的印記;而且,她不太懂,或者說不太敢深想,在那位臉上愈加頻繁出現的,某種混雜了悲傷與興奮的詭異神情。
作者有話要說: 顯然,這是個神轉折,然而真正的前情提要還在下章或下下章,
看到這裏的小天使們千萬堅持住!(論你們永遠不知道本蠢的腦洞會開到哪裏)
(從鳶尾摸過來的放心沒有男女混合失憶2333)話說有人要試試跟本蠢一起開腦洞嗎?
話說為了邏輯自洽,本蠢也是修修改改無數次了
以及,我不會告訴你們,想名字的時候直接挪用了德古拉裏,
範海辛教授深情追憶,然而原著查無此人的白月光羅姍娜2333
☆、故人疑雲
那位只有跟蜜蘿講話時才用中文, 與其餘鄉鄰們甚至羅姍娜交流時則都操着一口流利的法語, 他甚至有個大衆化的法語名字:貝爾納。蜜蘿一面慶幸自己早已法語純熟, 一面又忍不住再次批判這個不講邏輯的幻境——要是那位當真有這麽一口流利的法語,她剛到十九世紀的法國時哪至于費勁地指着克莉絲汀的小鏡子自我介紹, 然後就被冠以“蜜蘿”這個法文名字。那時候, 她本意是表達她名為“漆古”, 取義“黑漆古”,是末世前保存很好的某類銅鏡俗稱來着。嗯, 這名字據說是随了那位末世之初就丢了性命的某個小侄女——那小姑娘被取名“碧琳”, 取義“碧琳侯”, 是古時候對青銅鏡的別稱。
于是蜜蘿至今堅信, 那位雖然被末世磋磨成了一副嚴肅古板的模樣,但收養自己肯定是為了彌補失去侄女的傷痛, 而她在意識到新人類身份的便利後, 幹脆就以那位兒女自居——說不清是為報恩還是單純想跟那位再親近點,總之, 蜜蘿對此一向還挺自得。就算經歷過那場大火,黑發少女最多也就感慨一句時運不濟,對于自己的做法倒是從不後悔的——在這場幻夢中再次見到那位,黑發少女理所當然“故态複萌”。
但一直沉沉盤繞在這個小家庭上方的陰霾終于在五個月後的某個黃昏到來了。
那時候羅姍娜已經完全清醒, 即便生産的疼痛将這位天真的女士折磨得面無血色, 那雙懵懂的藍眼睛也仍洋溢着将為人母的甜蜜柔情——無論是在末世還是意外來到十九世紀,蜜蘿都沒見過婦人生産,但她也知道, 那本該是個喜慶的日子。
那位不顧幫忙接生的年長婦人勸告,殷勤地陪伴在床邊,任由羅姍娜把他的手腕抓出道道血痕,口裏自顧自絮叨着某些零碎決絕的甜言蜜語——蜜蘿也見機地跟在那位身後悄悄混了進去。他臉上那種令人不安的神色刻意避過了前來幫忙的農婦,在蜜蘿屬于新人類的細微感知下卻無所遁形。
然後第一聲啼哭響起,伴着幫忙接生的農婦們努力壓抑的低呼。羅姍娜幾乎在孩子降生那一刻就精疲力竭地昏過去了,蜜蘿好奇地探頭去看,但抱着孩子的那位婦人下意識把那小小的一團往懷裏摁了摁,好心擋住女童的視線,只是自己眼裏忍不住洩露幾分敬而遠之的神情,在看向那位時神情也嚴肅得不像要開口道喜。
“謝謝大家,尤其是您,蘇茜大姐——要不是您幫忙聯系大家,我恐怕早就不知道怎麽辦了。”但那位對這情形像是早有預料,他主動從那婦人懷裏接過自己剛剛降生的孩子,搶在她開口之前鎮定自若地致謝,甚至向蜜蘿投來神情複雜的一瞥,聲音倒是十分和藹的,“先幫我去給蘇茜嬸嬸她們倒杯水來好嗎?羅姍娜今天辛苦了,我還想在這裏再陪她一會兒。”大約是為了照顧外人,那位用的是法文。
于是先前忙活得熱火朝天的婦人們也聽懂了這一句。但沒等蜜蘿乖巧地表示得令,她們就連連推辭,然後帶着混雜了恐懼、惋惜、愧疚等多種情緒的複雜神色紛紛告辭離去,就仿佛這座房子裏有什麽惡鬼催逼着她們一般趕緊逃命一般。
蜜蘿于是更加乖巧地替那位把最後一位來幫忙接生的婦人禮送出門。她回轉時,産房裏較常人淡了許多的血腥氣已經沒剩多少了。蜜蘿探頭看了看房裏,羅姍娜依舊雙眼緊閉,胸脯規律地起伏着,顯然還在昏睡當中。她身下只有零星血跡的床單還沒換過,而那位抱着孩子雕塑般杵在床邊,神情木然,倒是與黑發少女印象裏的他有些相似。
“叔,也把娃娃給我抱抱?”這種狀态的那位讓蜜蘿本能地覺得不妙。從前在末世積累的經驗告訴她,千萬不要在那位情緒不對的時候作死撩撥,但房間裏一直回蕩着那個孩子的哭聲,從先前的嘹亮漸至虛弱,實在讓人揪心。在末世養成的對新生命的愛護到底漸漸占了上風,黑發少女略一猶豫,到底邁着小短腿兒蹭到那位身邊,硬着頭皮撒嬌。
“好啊,給你抱抱,你抱抱他……”那位像是忽然被蜜蘿的聲音驚醒了。他機械地側過身子,黑發少女最近漸漸看慣溫和神色的臉龐仿佛高原上板結的凍土。蜜蘿剛剛伸出胳膊,他就像被毒蛇咬過似的松了手,甚至沒有事先彎彎腰。
那個孩子在離黑發少女頭頂有一段距離的高度上直直地向下摔去,農婦們先前草草包裹的襁褓在空中就有散開的趨勢。蜜蘿吓了一跳,連忙盡力擡高胳膊,有點費勁地趕在這小家夥掠過眼前時把它攬進了懷裏——再次感謝她屬于新人類幼童的素質,否則作為一個兩三歲的幼童,她恐怕就只有就地一趴當個肉墊才能為這條新生的小生命争取一線生機了。
但那位似乎并未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有多危險,他仍直勾勾地瞪着汨羅懷裏的孩子,那雙從來沉穩堅毅的眼裏流露一種似哭似笑的扭曲神色,“他是活的,漆古,他是活的……他為什麽是活的?”最後一句聲音極輕,但幾乎讓人不寒而粟。
“是呀,他是活生生的,健壯活潑,但又十分脆弱。”蜜蘿心有餘悸地摟緊那個孩子,忍不住嚴肅了臉色,一字一句地強調——在末世時,她雖然沒機會親眼見證新生兒的誕生,卻沒少見那些因為種種原因生下畸形嬰兒而情緒崩潰的父母和被親生父母以及整個族群殘酷抛棄的“殘次品”。
但這個孩子哭聲響亮,四肢健全,蜜蘿入手的瞬間就發現他在嬰兒中甚至是難得的強健有力——即便是以末世優勝劣汰的标準,他也是最不該被淘汰的一個。何況,這裏并不是資源匮乏的末世,即便只出于從末世帶來的對生命的珍重,蜜蘿也絕不允許這個孩子還沒睜眼就被那位抛棄。
最重要的是,她覺得如果是真正的那位在這裏,決不會無故抛棄甚至扼殺一個新生的生命。畢竟,那位當初可是以舊人類的身份大氣地收養了作為新人類的她。為此,蜜蘿甚至生出些淺淺的愧疚,為自己潛意識中居然把對末世老一輩人的普遍印象投射在那位身上。
蜜蘿發現“那位”,黑發少女思緒頓了頓,決定以後就用那位在幻境中的法文名字“貝爾納”指代幻境中的那位。
蜜蘿發現貝爾納目光沉沉地逼視着自己,卻只平靜地回視,手上生疏卻溫柔地輕輕晃蕩,不動聲色地配合一點點能力的安撫。于是前一秒還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家夥,下一秒就在少女懷裏乖巧地安靜下來。
事實上,自意識到新舊人類地位的鴻溝,或者說自漸漸了解自身能力的的價值之後,她對那位所謂的“畏懼”更多出于對長輩的孺慕敬愛,最近的不安也是出于對親近長輩的擔憂。要說單純這類颠倒錯亂的神情動作,蜜蘿在末世時也算是見慣不怪了——在那些勉強撐過末世殘酷變故的老一輩人中,言行舉止比他此刻更癫狂詭異的比比皆是,像那位此前那樣言行有度,不動如山的才是真正的珍稀品種。
而幻境中這位情緒古怪、心智脆弱的貝爾納,還當不起她的敬畏孺慕。
“這是你的責任,貝爾納。”少了嬰兒的啼哭,房裏徹底寂靜下來,黑發少女的聲音便顯得格外清晰。她看向貝爾納的目光依舊柔和,眼底甚至還殘留一點往日的嬌憨,但語氣分明已不再是個親近長輩的孩童了。
也是你的罪孽。蜜蘿看向在自己懷裏安睡的孩子,略一猶豫,到底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剛出生的孩子還沒到睜眼的時候,白慘慘的皮膚與畸形的臉骨比起人類看上去更像是低等喪屍,但那并不容易讨人憐愛的小身軀裏又确實搏動着一顆比絕大多數舊人類新生兒更加強健的心髒,更多屬于人類的熱血從那裏流向全身,卻只勉強維持他身上較常人略低的溫度——與畸形的外貌一樣,那是屍化病毒在胎中為這個孩子刻下的又一道傷痕。
是的,蜜蘿看清這個孩子的全貌時,就幾乎完全了解了貝爾納情緒反常的源頭。
相比因為種種不可預知的因素誕下畸形兒的父母,狠心犧牲胎兒做屍化病毒的載體拯救孕育者的“好丈夫”雖然要少得多,蜜蘿倒也見過幾回。只是,無論孕育者最後是生是死,作為犧牲品的胎兒幾乎十死無生——她懷裏這個就是唯一的例外。蜜蘿猜測這也許是因為時代的變化使屍化病毒有所削弱,也許是這個孩子本身足夠堅強,也許……他本該是個同你一樣地位崇高的新人類,本該同你一樣享受整個族群的愛戴,卻因有個自私的父親,而不得不在胎中就同屍化病毒抗争,即便掙紮着出世,也不得不因父輩的原罪負重前行。
蜜蘿想起此前自己此前在羅姍娜身上感受到的那種微弱的精神波動,感到自己的心被這最後一種可能揪緊了一下。
她知道,按末世的規則,自己無權置喙貝爾納的決定;她甚至也能料到,貝爾納現在是在怎樣的愧疚與殺機中來回搖擺——在挽救羅姍娜的生命這一主要目的已達成的情況下,貝爾納與這個孩子之間所謂“血濃于水”的親情大約也不完全是虛言。何況,一個死去的孩子與一個活着的靈魂所要背負的罪孽可不會重量相當——前者不過是偶爾午夜夢回時日漸淡薄的愧疚,後者卻得日日承受良心與倫理的拷問,倘若那個孩子日日帶着那罪孽的留痕與之同處一片屋檐。
說實話,到了這樣的地步,蜜蘿已經不敢再一廂情願将這當做一場無害的幻夢了。但她輕輕摩挲着那個孩子安詳的睡顏,終于真正任性了一回。
“叔,弟弟真可愛,我們給他做個小搖籃好不好?”她看向房間裏唯一神情肅冷的大人,屬于幼童的小臉蛋上又露出一個柔軟無害的笑容,但那雙黝黑的眼眸有意無意掃過大床上剛剛晉升為母親,此刻與孩子同樣安睡着的羅姍娜,眼底神情近乎威脅。
“好啊,漆古要自己畫線稿嗎?”貝爾納眼底有一瞬間被岩漿般洶湧的憤怒充斥,蜜蘿幾乎已做好了随時動用能力“操縱意志”的準備。但他眼底很快又浮起微不可查的欣慰,最後,他又深深看了蜜蘿懷裏的孩子幾眼,臉上一切猙獰的神色都轉為蜜蘿在這處幻境中初見他時的溫和:“我們最好趕在羅姍娜醒來之前做完,這樣還可以給她一個驚喜。”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果然前情提要兩章根本交代不完……
不過本蠢今天也算很勤奮了,各位就先跟着本蠢的奇葩腦洞浪一陣?
☆、巧雕思慮
雕刻是那位為數不多在末世也沒放下的手藝, 也是蜜蘿正正經經跟那位學過, 唯一無關生存的本事。而且, 與黑發少女時常接觸的絕大部分末世工藝類似,那位的手藝, 不只限于木雕, 還有在末世相對更易取材的石雕或骨雕之類, 幾乎都是寥寥幾筆便宣告完成。而且說是用作消遣,其實也多是大大小小的實用家具, 上面繪着些在黑發少女腦海中概念淡薄的華夏傳統圖樣——經歷過十九世紀法國, 尤其是頂尖藝術家朋友埃裏克的熏陶。蜜蘿很難将那視作藝術。
好在她也沒苛求一個小小的搖籃極盡工巧。事實上, 為了照顧貝爾納的手藝與審美, 蜜蘿給出的圖樣仍是傳統的蛋殼形搖籃,但從橫放變為豎放, 立即就別致起來。
這只搖籃近人的一側稍稍卷起柔和的弧度, 足以避免柔弱的嬰兒不慎滾落下去,卻并不會擋住的看顧者的視線;另一側則一直延伸到床鋪頂部, 劃出的大半個活潑的橢圓;從頂部到底部留出适當的距離,因而絕不逼仄。與此同時,另有一根小小的轉軸從頂部特意留出的兩個間距不小的孔洞中穿過,一根成人小臂粗細的實木支柱與轉軸相連。支柱頂端比搖籃略高, 抓地的部分又是個比搖籃大上好幾圈兒的雙層同心圓環;內側圓環裏還以三角方位嵌入沉重的石材, 加之柱體并非筆直,而是在中下部略有向後彎曲的弧度——恰好與搖籃重心相持,可謂最大限度避免了搖籃不慎翻倒的意外。
此外, 在設計零件尺寸時,蜜蘿還略微留了個心眼兒:頂部孔洞的直徑與轉軸直徑相差仿佛,以加速磨損為代價,盡量增大了推動搖籃所需的力氣——并不能成為如貝爾納這樣的壯年男人的阻礙,但足以難倒體質虛弱力氣不足的羅姍娜。
是的,羅姍娜,曾經的喪屍女士,将那個孩子帶到這世上的女人。
作為被那位收養的孩子,蜜蘿從未想過向那不知是否還在人世的父母讨要自己應得的愛與溫情;相反,在黑發少女印象中,有太多父母或孀居者因無力負擔一個新生命的生存而選擇抛棄子女——類似這個孩子一樣外表畸變的孩子更是難逃此劫;即使後來意外來到相對安定的十九世紀,瓦勒裏烏斯太太也未能激起她對此神聖的期待。
但她同樣見了不少為給子女争取一線生機毅然奔赴地上修築工事的父母。而羅姍娜,她孕育這個孩子時眼裏所流露的那種溫柔純淨的光輝很難不讓蜜蘿生起某種美好的期盼——黑發少女甚至一度将羅姍娜的态度作為說服貝爾納改變主意的籌碼。
“羅姍娜,你總算醒了,貝爾納一直不許我叫你,我只好先用廚房裏的麥粉做了一點米糊。”蜜蘿還記得自己将那孩子遞向羅珊娜時習慣性帶點撒嬌的語氣與心中隐隐的輕松感——鑒于貝爾納此前的危險态度,在此前羅珊娜昏睡的幾個小時裏,蜜蘿即便是下廚時也要那孩子待在自己視線所及的範圍,這對于還處于幼童階段,即便是新人類幼童階段的蜜蘿而言也并不輕松。
羅珊娜才看到蜜蘿手裏的襁褓時,還是一副好奇而期盼的神情,但當她眼裏第一次映進那個孩子的樣貌,一切祈盼便都破碎了。
不,這位天真的女士并未像貝爾納那樣對自己的孩子隐隐懷抱某種惡意的祈盼,她只是愣愣地接過蜜蘿懷裏的襁褓。但那雙懵懂的藍眼睛裏頃刻間便被某種刻骨銘心的恐懼完全占據。
在這樣的前提下,羅珊娜大聲尖叫着扔掉那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小怪物也就不足為奇了。
在這一點上,他們倒不愧是夫妻。蜜蘿比上回更熟練地接住孩子,看向拖着産後虛弱的身體在離自己,或者說離這個孩子最遠的角落裏驚恐萬狀縮成一團的前喪屍女士,忍不住在心底嗤笑一聲。至于她是笑羅珊娜不同尋常的恐懼多一點,還是笑自己此前愚蠢的期盼多一點,倒也不必分辨。
蜜蘿忍不住垂首看了看自己懷裏這個出生不到一天就已經兩次險些沒命的孩子。小家夥并不知道自己此後可能背負怎樣的命運,白慘慘、皺巴巴的面孔上,鼻子和嘴唇的位置都是怪異的凹陷,對十九世紀的普通婦女而言大概也的确有些不堪入目。但她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那孩子的意識,就像所有剛出生的孩子一樣純淨而混沌,但比他們中的絕大多數更有韌性與活力——排除外貌,他将來必定會是一個優秀的男孩。
此外,可能是因為出生不久就一直待在蜜蘿懷裏的緣故,那意識理所當然對蜜蘿表現得十分依賴——依賴且帶有隐約的熟悉感,這讓蜜蘿有一瞬的恍惚。而在降臨人世後的幾個小時之後,這個意識漸漸開始集中而迫切地向她表達一個主題:饑餓。
聞聲而來的貝爾納大步跨過蜜蘿身邊,一面迅速将羅珊娜瑟瑟發抖的身軀攬進懷裏溫柔撫慰,一面對仍抱着孩子杵在床前的黑發女童發出咆哮:“還不帶你弟弟出去!”——大約是忙着壓抑暴怒的緣故,貝爾納本能地用了中文。
期盼落空的感覺并不好受,尤其是這樣近乎從天堂到地獄的體驗。蜜蘿看着那張本該波瀾不驚的臉上交替呈現柔情與怒意交替的神情,忍不住慶幸懷裏的小家夥還沒到能夠記事的年紀——至少現在,他還不必為自己遭受父母的無情冷待而憂郁不安。黑發女童稍稍收緊臂彎,一言不發地退了出去。
廚房裏,剛做好沒多久的小碗米糊已經在夜風中變得溫熱——剛好是孩子能夠入口的溫度。因為主料是蜜蘿臨時從廚房翻出來的土豆和小麥,入口帶有淡淡的甜味——跟她從前瞧見婦人們做來喂養孩子的東西好像沒什麽差別。
黑發女童對自己的作品還算滿意,轉眼卻發現家裏并沒有能用來給這麽小的孩子喂食的餐具。也是,看貝爾納之前的表現,明顯沒想過這孩子會活下來的可能,自然不會提前準備嬰兒用品。
以蜜蘿現在這身板兒,要她獨立完成一個分量不小的搖籃确實有些麻煩,但比着孩子的小口削一個簡單的小木勺倒還難不倒她,尤其是這位貝爾納明顯在木工上也有所造詣,木工器具基本都有現成。只是嬰兒肌膚嬌嫩,口腔肌膚尤其如此,因此打磨抛光确實要費一番工夫。為了避免孩子餓得太久,也免得米糊徹底放涼,蜜蘿只細細抛光了木勺要入口的部分,勺柄則只用細砂紙大致打磨了事,握着有些毛刺的感覺。
好不容易萬事俱備,蜜蘿回憶着那些婦人們哺育兒女的姿态,那孩子軟綿綿的小身子卻無論如何都沒法保持半坐的姿勢,蜜蘿奮鬥了一會兒,也只好把碗放在手邊的矮凳上,并讓他維持斜躺在自己懷裏的姿态,拿起子勺開始人生中第一次投喂。因為本身也只有兩三歲模樣,這場面不免就有些滑稽。
老實說,把第一口米糊送進那孩子嘴裏時,蜜蘿很有些自得的感受。但她剛喂進去一勺,貝爾納似乎已經安撫好羅珊娜的情緒,開門走了出去,并且目标明确地向廚房走來。蜜蘿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舉着半勺米糊,警惕地與他對視。
貝爾納沒有對蜜蘿忽然展現的烹饪才華發表任何意見。事實上,他沉沉地看了蜜蘿好一會兒,忽然擠出一抹難看的微笑:“三個月以下的孩子基本沒法消化米糊,尤其是你這種米糊,六個月以下的孩子都不适合吃——可能會讓他拉肚子甚至過敏。”蜜蘿狐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