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1)

純白的薔薇, 純白的嫁衣,象征着幸福與真誠。

雖然說,目前呈現在衆人面前的是略加修改後更貼合男性體型的花嫁裙,但是,那本應出現的違和,就因為穿着這身嫁衣的人所擁有的絕世的美麗,而變得不足一提。

“唔姆, 這不是很好嘛!”

嫁衣的提供者說:“不僅是餘精心準備的嫁衣,也是餘的戰衣,對外表美麗讓餘不禁歡喜的人吶, 餘要用餘的熱切去奪取那個人的愛——好啦,好啦,餘沒有讓你也這麽做啦,畢竟你才是被別人奪取的美人啊。”

“哼, 還算是湊合吧。”負責審查的參謀在旁哼道,目光卻是不動聲色地移了過來:“如果把這白得亮眼的顏色換換, 改成黑色就更好了。切,只是我這麽認為而已,你們當做沒聽見就行了。”

“也不知道你這個笨蛋在想什麽,把這麽多人拉過來, 吵吵嚷嚷地擠在一起……真是煩人,難不成還要辦一次舞會麽?”

“是的。”

記得,他當時就是這樣回答的。

“難得的節日,也是難得的機會呢。跳舞也不錯, 埃德蒙已經教會我該怎麽跳啦。”

“想和大家聚在一起。”

“這種熱鬧的,開心的,讓我一想起來就會覺得不可思議的幸福的事情,真想,越多越好啊。”

*****

艾爾利很高興。

在他度過的第一個萬聖節的夜晚,他拉着許多人的手,和他們一起在南瓜燈投映的橘黃色的燈光下跳舞。

——燈下美人。

應該可以這樣來形容他吧。

潔白的裙擺過長,在一塵不染的地板随着身姿的轉動而婉轉搖曳。同樣長到了腰間的藍發也被盤起,被從頭頂的橄榄枝邊緣垂下的雪白輕紗若有若無地遮掩。

而此時此刻,再見到這一幕,就連獨占欲最強——但是好歹算是改變了一點點的王也強壓下了火氣。

就只有今晚,讓他高興高興。

這大概就是許多人心中的想法了。

艾爾利先和金字塔的主人跳。

法老王象征性地在自己的手腕上纏了一圈繃帶,雖然依舊和萬聖節鬼怪沒有什麽關系,但考慮到王的自尊和高傲,艾爾利也認可了。

“奧茲曼迪亞斯。”

他的手和法老王的手緊扣,十指鑲嵌在一起。而他又在輕聲呼喚了這個名字後,悄然間,将自己的臉貼上男人的胸膛。

這跟之前一覺醒來發現緊緊相擁的那個姿勢不同,是他主動貼上去,眼睑閉合,臉頰便靠着法老王垂落在身前的白色披風。

“對不起啊,擅自修改了你的過去,讓你帶着記憶一下子進入了另一種人生。”

“我應該告訴你,讓你知道。可是,如果我告訴了你,又被你反對,那時的我究竟會堅持還是會放棄呢……還是會堅持吧,我會感到愧疚,卻一點也不後悔。”

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奧茲曼迪亞斯微微一怔。

當然,只有這極為短暫的停頓。男人随後也垂下了眼睑,唇角含笑。

“在胡思亂想什麽啊,餘可是從來都沒有責怪過你。”

也沒有後悔過——在那個夜晚被傳聞感染,翻過神廟的高牆,一眼看到坐在臺階間的寂寞的英靈。

忍到現在的吉爾伽美什第二個拉過艾爾利的手。

在這裏的吉爾伽美什有三個,實在是有些犯規啦,不過,也只好一個一個接替着來。

他彎下腰,和少年吉爾伽美什慢悠悠地轉圈,轉着轉着,就被英雄王捏住了手腕。賢王在背後攔住他的腰,赤色的眼眸中似是冷漠,又像是有勢在必得的熾熱。

“吉爾。”

“嗯。”

“吉爾。”

“唔?”

“吉爾。”

“怎麽啦,艾爾利?再叫下去,就沒有第四個吉爾伽美什回應你了哦。”

“不知道為什麽,很想這樣叫叫這個名字……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等來的認可呀。”

幾十年的時間。

對英靈來說并不算漫長,但這個“幾十年”,卻是那時還活着的烏魯克之王近乎大半生的歲月。

“謝謝你,王。”

“謝謝你……吉爾。”

王們互相對了一個視線。

“我允許你,将你的感激隐藏于心,再允許你,不久之後就将這沒有意義的感激幹脆地丢掉。”

“你是吉爾伽美什認可的人。”

“你是吉爾伽美什——我,将會永遠寵愛的人。”

“任性一點!就将這當做你理所應當能夠享受的優待吧。”

艾爾利的微笑映入了王們的眼中。

“好的,我也想嘗試着學習,如何任性起來。”

騎士也在随後将他守護已久的愛人擁入懷中。

在太陽騎士的面前,艾爾利的身影總會被襯托得更加纖細,就像只不過是站在他身前,就會被騎士寬厚的身姿所包容。

“……你真美。”

這聲由衷的贊嘆,帶起了輕輕的癡迷,太陽騎士的藍色眼眸裏也有着同樣的類似于恍惚的沉迷。

“我醉在了你的眼裏。”

高文牽起了心愛之人的手。

多麽地小心翼翼,仿若再多用一絲一毫的力氣,就會讓這道美麗的身影如泡沫一般破碎。

他用更加輕柔的姿态将艾爾利的手背擡起,而他自己也微微低下了頭,微張的嘴唇印在了柔軟而白皙的手背中間。

做出如此紳士而又的動作時,高文的視線并沒有随着他的低頭而轉移,仍舊停留在咫尺之間這張美麗的面龐上,如癡如醉:“如果可以,真想永遠也不離開這片迷人的湖水。”

“謝謝你的誇獎。”艾爾利也柔和了神色。

“啊,高文卿。”

他眨了眨眼,用手勢示意高大的騎士再把頭往下低一點,腰也稍微往下彎一彎。高文雖然有些不解,但還是如他所願,讓自己往下俯身。

艾爾利就正好可以仰起頭,就湊在他的耳邊小聲地說話:

“有些不好意思,但我還是想要請求一下……高文卿,你的圍巾,我可以暫時不還你,再多留一陣嗎?”

高文毫不猶豫:“當然沒有問題,如果你喜歡,請盡管留下,因為這條圍巾——”

他小小地停頓了一下,唇邊的笑意卻情不自禁地深了一些。回憶起當時的情景還有當時的心境,高文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在已經表露過自己心意的如今,他已經不用再避諱什麽了。

“因為,我在看到這條圍巾的時候想到了你,才決定買下它的。”

舞曲似乎中途停頓了一會兒,再重新開始奏響時,艾爾利拖着長長的裙擺,主動迎向了正朝他走來的男人。

埃德蒙也換了一身衣服,沒記錯的話,正是他和艾爾利在某個世界獨處時,以基督山伯爵之名準備的貴族服飾。

時間仿佛就在這一刻穿越回了“過去”。

逃離了陰暗恐怖的地獄,回到人世間,将報答好人懲治惡人一事完成得徹徹底底的伯爵,終于找到了他執着要去尋找的心上人。

他曾經擁有過愛情,他曾經失去過愛情,他又在自己人生中最惡劣最絕望的階段重新感受到“愛”與“憧憬”的降臨,然而,還未等他品嘗到幸福與自怨自艾相交雜的滋味,那照亮黑暗的小卻無比明亮的光就突然間離他而去。

一年。

十年。

他本來還有別的機會,在未來的漫長又短暫的生命裏,尋找到另一個深深愛着他、讓他能夠察覺到“愛”的存在的伴侶。

但是,不行啊。

不行。

時間無可菲薄地再繼續延長,到他的一生——再到他的死後,由執念化成的複仇鬼那裏。

“我從來沒承認過,自己就是最終完成了複仇的埃德蒙·唐太斯。”

“可我又不能不承認……我有他的經歷,我有他的記憶,我還是——有他的感情。我繼承了埃德蒙·唐太斯的所有執念,那執念被憤怒之火點燃,不可能燒盡,不可能消失,是的,不可能。”

“——但如今,不能消失,卻可以釋懷,對嗎?”

艾爾利輕聲說道。

“我很抱歉當初那麽突兀地離開你,嗯,我知道,已經向你道過歉了,可是我現在還想再說一次。”

“從我在監獄塔見到如今的這個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是仇恨讓你選擇成為複仇者嗎?還是,除仇恨之外,還有別的什麽感情?”

“還有……我對你的思念,我的不舍,我的不甘,和——我的愛!”

看見了。

男人那原本透露出刺骨冰冷的金眸裏,像是有真正的火焰在燃燒。

他是憤怒、本不受拘束的複仇鬼,卻要壓抑自己熾熱的愛意。他想要咆哮,想要怒吼,可骨子裏——不,深藏在這具似乎歷經風霜而無比堅毅的軀體裏的靈魂,還是受到那份憧憬束縛而遲疑的矜持的靈魂。

“所以才會說……你一直都是我認識的埃德蒙啊。”

“好啦,來跳舞吧,就像上次你教我的那樣,我已經不會再踩到你的腳了。”

——終于……

深藏在舞者之一的男人心裏的,那誰也沒有發現,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最深的那個執念,也就在這一刻……“消失”了。

沒有任何僞裝的前提下,他的心上人微笑着來到他的身前。

了卻所有仇恨的伯爵,就在萬衆矚目的舞臺中與他想要擁有的伯爵夫人起舞。

再然後……

“天草,庫丘林,你們……怎麽一起過來了?”

艾爾利轉過身後,臉上浮現出一絲詫異。

天草輕咳一聲:“我們剛剛商量了一下,決定一起來邀請你,我們曾經,共同的master跳一支舞。”

雖然他話音還未完全落下,就被“同伴”很不客氣地添亂了:“商量?我可不記得跟你多說了一個字,是你這個家夥自己非要和我走在同一條路上。”

艾爾利:“……原來是順路嗎?”

庫丘林:“哼。”

不管究竟是不是順路,他都沒有再廢話的意思。

話說回來,如果直覺再敏銳點就會發現,狂王只冷漠地否決了天草的前半句話,被撇下無視的後半句裏提到的那件事,他雖然沒有搭理,但也同樣沒有否認。

先不說斯卡哈的“特訓”究竟起了多少實質效果,目光只會落到敵人身上的兇獸,似是第一次這般近地打量不是敵人、而是可以定義為另一種存在的這個英靈。

“真是弱啊,你。”

視線下移,猩紅的眼裏似是無波無瀾的男人張口,先說出的就是這樣毫無情緒的話。

“弱到一只手就能提起來。”

他真的将艾爾利舉了起來。

是的,是“舉”,而不是話中那動作更加粗魯無禮的“提”。

早就看好了位置,慢騰騰地托起了英靈的腰。這動作還得格外小心,因為兇獸的利爪太過鋒銳,若是一不注意,就會勾壞這不好好穿衣服的笨蛋身上壓根沒幾片的布料。

“無論看多少遍都是這樣。”

借用現在算是艾爾利在高處的姿勢,庫丘林不用再費力氣地低頭了,他輕輕松松地打量眼前這張着實看過不少遍的臉,原本只透出漠然的神色,竟然慢慢地,慢慢地出現了改變。

“喂,告訴我。”

“你為什麽,總是會露出讓我不禁煩躁、又能讓我恢複安寧的表情?”

這還真是一個奇怪的問題啊。

艾爾利想了想,說道:“可能是因為,我大部分時候都沒有什麽表情,只有在看向你們的時候,會很不經意地笑起來吧。”

“那你在笑什麽?”

“嗯……表示我的心情,我很開心,同樣……也想讓你們開心,大致是這樣。”

庫丘林像是無法理解,又像是,能夠從此時此刻就在微笑着的這個笨蛋的笑容裏看出點他的想法。

“庫丘林。”笨蛋又在叫他,并且說着無意義、毫無意義的話:“能再見到你,我真的很開心。”

“……蠢貨,先慶幸你現在是我的友方吧。”

話雖這麽說,兇獸般的男人卻是忽然間意識到,他的心态出現微妙地改變了。

有些不樂意撒手。

不想聽這些無論什麽時候都算是廢話的話,但是,又不想讓這個家夥停下不說。

如果一時沒控制得住。

如果一時沒能壓制住這突然由心而生的異樣的躁動,包括纏繞在英靈腰間的緞帶在內,他的後背都會落下被鋒利指甲劃開的又深又長的血痕。

所以,在意識到這個異樣之時,庫丘林就已經将艾爾利丢開了。

看似随意、還挺不耐煩地把“重物”往前一抛,但在冷冰冰的面孔之下,他控制了力道和方向,讓某個看不順眼的白毛能夠眼疾手快地把人接住。沒錯了,此時發生的這一幕,也絕對在過去發生過。

“庫丘林,你也——”

很好,天草的埋怨之言卡住了一半,但果然接住了。

少年模樣的他,力氣一點兒也不小,将艾爾利攔腰接住,自然顯得毫不費力。只不過,由于身高的問題,那雪白的嫁衣裙擺無法避免地拖到了地上去。

被當做重物丢來丢去的艾爾利倒是不在意,還反過來安慰天草:“沒事,我已經習慣了。”

他的經驗可謂是非常豐富了,不止被當沙袋,當大型的抱枕,還被嬌小的女孩子們肩抗公主抱。

此時被稍比他矮一些的天草抱着,艾爾利沒有感到尴尬,相反地,他稍稍地偏過腦袋,讓頭輕輕靠在了天草的肩旁。

“好安心……”

“和你們相遇,再在迦勒底重逢之前,我從來沒有這麽安心過。”

天草的目光柔軟了下來,輕聲道:“艾爾利,很喜歡這樣熱鬧溫馨的場合,是嗎?”

“是啊。”

艾爾利也用同樣柔軟的目光看着他。

“因為,所有人都在這裏。”

……

所有人——當然不僅僅是上面所提到的這幾個人。

認真說來,這是艾爾利第一次跟迦勒底的所有同伴一個不落地說話,祝福他們節日快樂,并且送上自己親手做的糖果袋。

“咯嘣,你自己做的糖果自己不試吃一下麽?太甜了,咯嘣,下次少放一點糖,咯嘣咯嘣。”

黑貞德小姐毫不客氣地表示了不滿,但在不滿的同時,嘴裏還發出了迷之可疑的聲音。

“謝謝你,艾爾利,也祝你萬聖節快樂。”

阿爾托莉雅的回應就正常多了。

她也和他跳了一支舞,末了,還有一個将所想表達的祝福藏在安靜之中的擁抱。

順帶一提,和女士們跳舞的時候,艾爾利會換成更合适一些的執事服。

“吉爾是不是聽話多了?看來,我講的道理他還是聽進去了啊。”

恩奇都感到很欣慰。

同樣美麗的英靈在他從一開始就認定的摯友臉上親啄了一下,當然,這只是祝福之吻。

“也接受我的祝福吧,摯友。我祝福你能夠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我祝福你,不論如何,只要,你能夠幸福。”

啊啊,收到太多“祝福”了。

這如何不讓準備了這個計劃的他感到無以倫比的高興。

有兩個人,倒是被刻意留到了最後。

“Caster先生……抱、抱歉,因為我沒有跳過舞,沒有嘗試過……踩到您的腳了!對不起!!!”

瑪修被這個突然的邀請弄得有些手足無措,以至于真正跳起舞來時,就算已經很小心很小心,也因為緊張渾身僵硬,在換了執事服的艾爾利的皮鞋上重重踩了好幾下。

“沒關系。”艾爾利一笑,“我學跳舞的時候也是這樣,踩了教我的人好幾下……放松,慢慢來,瑪修學得很快呢。”

他很溫柔,也很有耐心。

穿上這麽帥氣的服裝,在最吸引人的美麗中添了幾分英氣,又成就了別樣的、讓人移不開眼的氣質。

瑪修也不知道為什麽Caster先生會邀請自己跳舞,但是,被周圍歡樂的氣氛的感染了,她到底鼓起了勇氣,專心致志地握緊英靈的手,按照他的指使移動腳步。

一步,一步,又一步……

美麗而堅強的英靈,和同樣美麗而堅強的少女。

他們的舞步并不完美,甚至還因為新手的加入磕磕碰碰,毫不連貫,可落入就在一旁看着他們的藤丸立香的眼裏,就成了真正的、永遠也不可能忘記的畫面。

他也看得癡了。

嘴角不自禁地揚起,眼裏全是搖曳着的影子。太過專注,以至于——連艾爾利在什麽時候走到他身前都沒能發現。

“master,你也是第一次跳舞嗎?”

“啊——啊、啊,是的!我估計比瑪修難教多了……”

“來吧,沒關系,随便跳跳,只要玩得開心就好啦。”

就這樣,禦主少年還是有些恍惚地牽上了他見過的最美麗的英靈的雙手。

艾爾利還在跟他開玩笑:“要不要我再換成靈基突破的花嫁?哈哈,master不是很期待嗎。”

藤丸立香頓時一驚,臉色通紅:“不不不不我是被逼的——咳咳,确實很好看啦,不過,現在不用啦。”

“噗,芙芙說,前輩害羞了。”

“沒沒沒沒有!我害羞什麽,艾爾利本來就很好看啊!”

慢慢地,時間從他們身邊滑了過去,就在這一支舞快要到尾聲的時候。

藤丸立香聽着熱鬧的歡笑聲,不知不覺間,他的手指稍稍多用了一點力,按到了英靈戴在左手中指上的戒指。

咦,艾爾利什麽時候戴戒指了?

他小小地疑惑了一下,也沒放在心上,思緒就被随即而來的另一個念頭占了過去。

藤丸立香忽然感到有一股熱烈自心頭騰升,蔓延向五髒六腑,讓他被暖意充盈,又讓他忍不住開口,說:“萬聖節——”

“嗯?”

“……今年的萬聖節,真好啊,雖然一開始确實被吓了一跳。大家都在這裏,開開心心地慶祝,我想,我想……”

“我們之前其實也一起過了許多節日了,但那時候艾爾利你沒在。”

“接下來的聖誕節,還有——打敗魔術王,修複完人理之後的每一個節日,我們都在一起慶祝,像現在這樣慶祝!我,瑪修,迦勒底的大家……還有艾爾利你,也在這裏!”

這話出口的那一剎那,藤丸立香就後悔了。

因為,所勾勒出的這個夢想就真的只能是“夢想”。

且不說能否順利跨過魔術師這一個巨大的阻礙,被人類制造出來的瑪修,只有十幾年生命的瑪修,就到現在……她的身體機能已經抵達極限了。

咬緊牙關,禦主少年的心也在那一瞬間猛地抽痛,他幾乎是慌亂地看向瑪修。

可是。

瑪修是笑着的,除卻眼角的淚花,她笑得從未有這般開懷。

“嗯,前輩,和大家約定好了哦。”

艾爾利也在微笑。

雖然,他沒有再開口,但看到那溫柔的笑顏——他,一定會遵守這個約定吧。

藤丸立香如此幸福地想着。

……

萬聖夜的後半夜。

大約還有一個多小時就能等到天明。

玩鬧了這麽久,就算是英靈們,也早就回去休息了。迦勒底內靜悄悄的,除卻少數幾個還亮着燈的房間,其他區域一片漆黑。

也就是在自動聲控燈都熄滅了的無人的走廊裏——

他,找到他了。

“呃,派對已經結束了嗎?我一直在糾結到底要不要變裝,變裝的話要弄成什麽樣子,這麽來來回回一糾結就拖到了現在。那什麽,既然已經結束了,我就先……”

“羅曼醫生,我找到你了。”

“……”

“今晚的最後一支舞。”

穿着白色嫁衣的他,将蒙上一層紗的目光遙遙地投來。

“羅曼醫生,你能和我跳嗎?”

——噗通。

“我……”

——噗通。

“你這麽說了……”

——噗通,噗通,噗通。

還需要猶豫什麽呢?

到此為止。

“——好的。”

确實花了很多功夫變裝,但出于更深層次的原因沒有去派對現場的男人,他的眼神出現了細微的變化。

他如此強硬地,一把抓住了艾爾利的手,并且拉着他,步伐匆匆地向前跑去。

“跳舞,然後——我正好有話跟你說。”

羅曼把艾爾利拉進了自己的宿舍,把他推進屋內後,自己再進來,同時用力合上了門。

被身體刮帶起的風似是也和悶聲抵上門板的後背一樣,撞擊上堅硬的固體随後悄然破碎。

艾爾利被男人抵在了門的背後,金屬質地的冰冷霎時浸入了不着一縷的肌膚,傳遞到腦海。

羅曼其實并沒有做出多少壓制的動作,他只是用自己的雙手捧起艾爾利的臉,将所有的忍耐和理智就此抛棄,壓抑已經的情感以數倍的趨勢爆發出來,讓他的親吻再也沒有一絲一毫“輕柔”的含義。

這是掠奪,更像是不給任何提醒的侵占,與平時的表現截然不同的這樣的粗暴,卻又是可以理解的。

“…………”

嗯。

艾爾利可以理解。

所以,即使感到了不适,他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的下唇被男人的牙齒劃出了一條血口,盤起的長發恰在這時散亂下來,翩然垂落的一縷藍色的發絲順着耳垂滑到了脖頸間,男人正用自己的口在這光滑而細膩的肌膚上刻下烙印。

所以,他只是偏過頭,将自己的雙眼隐藏在更深的黑暗裏,任由男人發洩。

過了許久之後,艾爾利才慢慢地道:“冷靜些了嗎,醫生?”

“…………嗯,對不起……”

“沒事,你裝扮的不是吸血鬼伯爵麽,戴的假牙确實是有些太尖了……”

短暫的沉默。

“醫生,你想對我說什麽呢?先不用說,我可以猜一猜……如果沒猜錯的話,是你即将做出的,和我的生命也有關系的‘決定’,是嗎?”

長久的沉默。

“是啊,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羅曼沒有再将頭擡起,雙手緊按住這個即使被這麽對待都還寬容着自己的英靈的肩,他的指尖已因過大的力氣而發白失去血色,将臉埋在英靈的脖頸邊,什麽表情都不願意顯露。

“嗯,被天草召喚後,我嘗試着使用寶具。寶具只成功投映出一個人的故事,那個人,就是你了。”

那個時候,艾爾利就知道了。

唯一成功的人,讓他通過這個“故事”,看到所有的過去與未來的人,就是羅馬尼·阿基曼,所羅門舍棄英靈身份而變為的人類。

早就知道啦。

知道羅馬尼·阿基曼隐忍至今的原因,知道他在等待什麽,知道他在畏懼什麽,也知道,他的“結局”——

不,應該說,是他和他,兩個人的“結局”。

“啊……”

“你哭了?不要哭,不要哭。我不怪你的隐瞞,就是因為不想讓你親口告訴我這個真相,這個将要來臨的結果,我才選擇自己搶先說出來呀。讓你來說,太殘忍了,太痛苦了,我不願意……不願意讓你這麽痛苦。”

可是,就算不用把要将心髒撕裂的那些話語說出,這個男人也依舊得到了幾乎難以承受的痛苦。

他感到絕望,為自己除了這個自殺行為外沒有別的選擇的無能為力。

那最壞的打算,就是他恢複所羅門的身份,以自己的存在抹消讓釀造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與他一同離去。不僅是記憶,所有與所羅門有關的事物都會徹底地滅亡,其中,也自然包括了因所羅門的情詩而成為英靈的艾爾利。

他什麽都做不了,連強打起精神故作樂觀地安慰的話都不能說。

怎麽安慰?還有什麽資格?要讓他說什麽?

難道要說——還有那麽一絲微薄的希望在,如果立香他們能夠解決掉借用我的名義我的遺體做這種可怕事情的魔神柱,就沒有我出場的機會了。你不會因為我的存在被抹滅,跟着我一起消失,你不會……

這種虛僞的違心話,任何人都不會相信。更何況,從艾爾利的語氣裏,他已經聽出來了。

“結局”就是最壞的那一個。

逃不掉,無法逃避,必須面對。

“……不要流淚了,也不要開口。讓我來說,就讓我說吧,全部。”

艾爾利的心裏,真的,沒有悲傷。

他一點也沒有因為自己即将等來的死亡結局而恐懼。

他一點也不害怕。

“不是你想的那樣,這不是連累。”

“如果死亡,能夠拯救人類和人類所生活着的這個世界,那就太好了。沒有了人類,即使是英靈,也是去了存在的價值。他們,是所羅門……你願意舍棄過去也要成為的‘人’啊,這裏,是讓我們能夠重逢、每一天都有那麽多精彩和幸福誕生的世界啊。”

緩緩地擡起手臂,艾爾利抱住這個身體還在顫抖的痛苦的男人,撫摸他在今夜同樣散下的長發,黑暗裏,神色竟是這般柔和。

他還在男人的耳邊小聲說:“我是因為你才能夠活着的。”

“我是因為你才能夠存在的呀。”

羅曼咬破了他自己的嘴唇,滿口的血腥。

“其實,我到現在都還在猶豫,面對必須要抉擇之時,我還在——”

“艾爾利,我沒有你這麽勇敢……”

“不,真正勇敢的是你啊。”艾爾利打斷他:“你才是最偉大、最值得敬佩的男人。我因為你,和鼓勵我走到現在的那些人們,才能夠像你一樣勇敢。”

“所以——這是我們兩人的秘密,不要告訴別人。”

“……”

沉默、沉默、沉默。

又過了很久……

“……直到最後,我都會握緊你的手。”

這算是,在絕望與悲痛的簇擁下,唯一能夠尋找到的一絲悲哀的“慰藉”。

*****

距離精準确定魔術王所羅門所在的獨立空間的坐标,并且進行轉移的時間,還剩——

四個小時。

由于最終的決戰不同于以往,整個迦勒底都要進入危險的時空,與其直接接觸,危險性相當地大。

包括工作人員在內,大家都去休息了,打算豁出一切打完這最後一仗。

三個小時。

兩個小時。

……

最後,十分鐘。

藤丸立香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瑪修也是。

與藤丸立香簽訂了契約的所有英靈都要參戰,臨行之前,作為指揮官的羅曼,還有達芬奇,都來到靈子轉移室為他們送別。

在羅曼他們過來之前,瑪修還悄悄告訴藤丸立香,剛才她走出休息室,好像看到醫生和一位感覺和他壓根沒說過兩句話的大人物站在一起,似乎在說什麽。

“哪個大人物?”

“唔,是英雄王呢……不對,具體來說,是Caster的那位。而且,他們的表情好像都很嚴肅,尤其是醫生……對了,前輩,我悄悄離開的時候,還看見梅林先生也過去了。”

“好奇怪,賢王找醫生有什麽事啊,還有梅林——算了,他們來啦。”

醫生過來之後,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賢王他們的表情也一切如常。

實際上,鼓舞士氣在這個時候已經起不到多少作用了,因為所有人都意識到了壓在眼前的龐然大物的危險性,但羅曼還是例行說出了祝福和加油的話。

“就看在場的各位了,請務必——打敗魔術師,并且安全地回來。這一次,需要你們走路走到迦勒底外,才能靈子轉移将你們帶回來,所以,一定要小心。”

“嗯,知道了,拼盡全力!”

按理來說,所有的英靈都要出戰,但藤丸立香額外考慮到,他們這裏還有一個特殊的英靈。

艾爾利的戰鬥力實在是太低了,就算去了也……所以藤丸立香斟酌了很久,打算拜托他留在迦勒底,支援醫生和達芬奇親。

藤丸立香很擔心艾爾利不肯答應。

但是,出乎意料地……這一次,艾爾利居然只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了。

“好的,master,我留下。”

“咦?”

“我自己也清楚,即使在戰場,也發揮不了作用,還有可能拖大家的後腿。”他的理由很充分,于情于理都說得過去,沒有留下任何破綻。

藤丸立香聽了,也覺得沒有問題,當即就松了一口氣。

可是,大部分人是這麽想的,卻還有少部分人——或是知曉真正的理由,亦或是,察覺出些許的異樣。

艾爾利開始向将要離開的禦主及同伴們告別。

每一個人他都擁抱了一次。

阿爾托莉雅默默颔首,圓桌騎士們表示會連着他的那一份加倍努力,高文在人群中沖他一笑。黑貞德撇過頭,冷冷地哼了一聲。狂王讓他老老實實地待在迦勒底別出去送死,埃德蒙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神色略顯古怪,而天草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眉頭微微蹙起。

到賢王那裏時。

“你不會有事。”

他這麽意義不明地說道,眼中閃過一抹淩厲的寒光。

“黃金的,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奧茲曼迪亞斯聽見了,當即就語氣不悅地問。

賢王很是不屑:“太陽的,你把嘴好好閉上別吵鬧就行了。”

——好吧,多虧了他們倆,臨行之前的緊張凝重還有些悲傷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輕松了不少。

全員轉移。

顯示屏中呈現出的外界的畫面,是何等壯觀、又何等荒謬的景象!

刺目的光環取代了太陽,環內是宛如污泥般的黑洞。所羅門的禦座,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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