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番外1·1

好巧啊。

在這個得到新生的世界裏, 不止有艾爾利。

還有另一個本來也算是死得幹幹淨淨的男人——很是錯愕地醒來了。

“……”

埃迪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靠坐在樹下,被樹影籠罩着。如果還沒醒,從旁觀者的視角看來,在樹下沉眠的男人面色同樣寧靜,這多半是好一副歲月靜好的祥和畫面。

可他一睜開眼,一張開口, 不止毫無初醒水色的金眸冰涼得透心,說出來的話甚至比嘲諷的眼神還要鋒利。

“那個混蛋神有病麽,死都不讓我死安生?”

神經病。

自己都認為自己死透了的男人很不爽, 毫不客氣地罵了那個天知道在哪裏的煞筆神一句,罵完,站起來,拍拍灰, 懶洋洋地走人了。

活了就活了吧,雖然煩了點, 但對于已經發生了的事情,不管是好是壞他從來都是直接面對,才懶得考慮什麽假設如果。

現在要去哪兒?

哪裏都可以。

埃迪沒有目的地随便找了個方向,慢悠悠沿着直線往前走。他的腦子裏其實完全沒有在這個屬于他的世界多待一會兒的念頭, 逛了一會兒,沒過多久就膩了。

算了,去別的世界看看吧。

這個念頭反倒是浮現了出來。

然而。

正當他百無聊賴準備離開這裏的時候——

就只是無意間,向旁邊不遠處瞥了一眼。

他投去的這道目光一如既往地不摻雜任何情緒, 冰冷銳利得就像是鷹的眼睛。可是,就是這麽一道目光,卻在剎那之後,與另外一道視線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藍色。

竟然是,他一直很喜歡,卻像是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地方尋找到的……要将人輕輕浸沒進去的溫柔的藍。

……

艾爾利的腳步悄然間停下了。

依舊不合身的袍子挂在身上,卻因為被湖水打濕,而顯得貼身了幾分。

濕透的頭發将背後本就浸夠了水的衣料沾得更濕,幾乎要透明的布料便不得不緊貼着腰身。袍子的最底下是濕得最嚴重的地方,本來很長,但沾水就透了色,讓沒有穿鞋的雙足顯露出來,白皙得如用玉石雕琢。

從如今顯現在臉上的表情來看,他顯然被冷不防撞見的這個男人吓到了,以至于不禁後退了半步,一不小心從草地邊緣退進了後面不滿尖銳細小石子的小路。

“你……”

只呆了一下,艾爾利就像是很快地反應了過來。

在這個恢複生命的世界,遇到人并不奇怪,但,此時撞見的男人的身影剎那間映入眼中,仿佛在同一時間,還有莫名熟稔的感覺在心中油然而生。

艾爾利愣住,而這個銀發金眸的男人,似乎也愣住了。

随後,不需要多餘的言語,他們就在下一秒異口同聲:

“……是你?”

“——是你!”

很難說明,艾爾利此刻的心情有多麽複雜。占據了最大比重的是欣喜,還有在看到這個男人時就生起的熟悉和感激。

他明明沒見過他。

過去了這麽多——這麽多年啊,他們沒有見過面,卻一直都知道彼此的存在。

艾爾利由心而生的感激也并非沒有緣由。

他已經知道這個男人的名字叫做埃迪了,原以為絕對不可能見到的埃迪在與他隔了如此遙遠距離的情況下,還将他最重要的東西通過別人之手還給了他——僅憑這一點,艾爾利就對他無比感謝。

“終于……見面了。”

艾爾利的眸子裏閃動着極為明亮的光彩,讓第一次看到他的埃迪在一愣之後,腦中莫名地浮現出一個頗為突然的想法:

曾經有無數次躺在山坡上望着仿佛遙不可及的夜空,那些時候,他眼裏看到的層出不窮的繁星,就算全部攏住抓到一起,也比不上如今看到的這個青年眼中的光來得耀眼。

他想伸出手,把這光真的攏在手心裏。

而他也真的這麽做了。

那一邊,艾爾利的話剛剛開了一個頭,還沒等他懷着欣喜走上前去,離得近些再跟男人說話,一股風——就卷起了潮濕而又似乎摻雜煙味的氣息,無可阻擋地來到了他的身前。

也沒給任何躲閃的機會,埃迪一把将艾爾利按到了自己懷裏,再用堅實而強健的雙臂将纖細又瘦弱的青年抱住,鎖得很緊。

這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仿佛事先演練過無數次,又仿佛刻印在了潛意識的本能裏:只要他們相遇,他一眼看到他,就會如此強勢地将他擁入懷中。

“唔,真香。”

接下來的第一個動作,男人很是悠閑地閉上眼,在恰到好處的身高差的幫助下,他只需稍稍低頭,就能嗅到青年的藍發所帶有的淡淡的香氣。

稱贊的似乎是發香,但又像是不止于此,男人的鼻尖很快就移到了未被發絲徹底掩藏的額頭,切實地觸碰到了皮膚,在那裏慢吞吞地輕嗅。

“……”

艾爾利那醞釀了一半的開場白又被這突來的親昵舉動弄得一滞,接着就不受控制地全部潰散了。

他果然還是不擅長應對這種強勢又出奇直接的類型,一句話一個動作就能打他一個措手不及,讓他很是不經意地想到了只要開口就能打斷他所有思路的某個法老王……

——那個,先不要靠得這麽近……

艾爾利張口,改了主意,想把這句話說出來,然而,他這一次又失敗了。

“……!!!”

他突然間睜大了眼睛,身體緊繃起來,臉色的神色如臨大敵之餘,竟然還突兀地增添了幾分不自然的怪異。

這個叫做埃迪的男人,做起事來還真是雷厲風行。

之前還漫不經心地嗅着發香,這一會兒,他用着同樣的自然得尋不出任何心虛的态度,從雙手緊扣着的艾爾利的背脊開始,把艾爾利全身大半的地方都揉了揉捏了捏。

一邊捏,一邊還挑着眉,嘴裏自言自語:“果然身上一點兒肌肉都沒有啊,而且,太瘦了,不行不行,這麽瘦怎麽可以。”

艾爾利被他揉得很不自在,男人的力氣很大,但是,被他捏過的地方雖然有些痛,但意外地,不适應的酥麻感和點點酸痛消去之後,自醒來後就一直隐藏在身體裏的疲憊竟也一起消失了。

所以,在意識到對方沒有明說的好意後,艾爾利只在最初小小地掙了一下,其後的時間裏都老老實實地沒有亂動,可嘴上還是忍不住要說——

“肌肉我之前有,只是這次醒來,重新得到了這具身體,把我練出來的全都……”

沒錯,艾爾利小小地有點失落。

人類時的他就是這種瘦弱得風一吹就能倒下的身體,導致成為英靈後也沒有變。若不是因為改寫奧茲曼迪亞斯的過去,幾乎消散的本體從英靈殿跌落後,被梅林強迫着學了劍,又在恢複了人形後下意識地接着練,他肯定還是不變的弱小消瘦。

所以說,艱辛鍛煉來的那有一點點算得上強健的軀體是多麽來之不易啊,死亡無法讓他意志動搖,可死而複生後把肌肉給重新弄沒了,卻讓艾爾利真正意義上地産生了一絲“後悔”的情緒……

“除了實在是太瘦了這一點以外——沒關系。”

“抱起來很舒服。”

埃迪果真又把艾爾利抱緊了一次。

“很香啊。”

“我很喜歡。”

“藍色的頭發,藍色的眼睛,藍色……我太喜歡了!”

直到現在,艾爾利才從男人的話音裏聽到了陡然間飛揚起來的滿意與歡喜。

他又感受到,比剛才炙熱了太多的視線正停留在自己的身上,自己的臉上,再如同無論何時都耀眼得可怕的太陽一般,仿佛要将瞳孔深處浮現而出的莫大欲望深深地烙印進他的靈魂——并且,不容拒絕。

“唉,你可真好看,比我之前想象的好看太多了。嗯,真好。”

是的。

發出這聲更傾向于真心贊頌的嗟嘆時,埃迪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來。

其實,他也是一個可以用“好看”來形容的男人。

五官雖然沒有艾爾利這般完美無瑕,但也可堪精致。只不過,那面部最為重要的眉眼,灼灼仿若永不熄滅的黃金瞳又着實淩厲到讓他人難以對視,從而屈服于這強大的氣勢之下,只會對這個男人心生畏懼。

他高大,強悍,渾身上下都寫着萬物不可摧毀的自信。這樣的男人……艾爾利在還沒見到他的時候,就察覺到了自己和他的不同之處,如今那認知就更明确了。

埃迪和艾爾利,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心,都是徹徹底底的相反面。

“我真喜歡啊……沒見到你之前,完全沒想過會這麽喜歡。唔,現在可以糾正一下了,就算你不是藍色的,或者既不香又不軟,我也——”

不知為何,艾爾利的瞳孔微微縮緊。

先前出于一時的詫異,他不由自主地拽住了男人胸前的外衣,而此時,聽到了埃迪那像是故意停頓下來的尾音。

心裏,忽然騰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好了!”

“等等,埃迪,我還要——”

“等什麽等?已經見到了,難道要做什麽,你心裏一點也不清楚?”

那不祥的預感這麽快就成為了事實,艾爾利面露驚疑地被猛地抱了起來。埃迪仿佛絲毫力氣都沒用,就讓他只能依托自己的臂彎,只能靠在自己的胸膛之前。

埃迪低頭再度看了艾爾利一眼,神采飛揚地宣布:“你是我的了。”

“知道我叫什麽了?那就好,現在就告訴你親愛的丈夫,你的名字吧——嗯?”

*****

艾爾利又被綁架了。

不對,等等,為什麽要說“又”——總、總而言之,才從終結之所醒來就遭遇了這種始料未及的意外,艾爾利很無奈。

雖然能夠見到埃迪,他确實感到很驚喜,也不介意和埃迪多相處、多交流一會兒,但是,他并沒有……

實在是太奇怪了。

他驚喜,高興,感激,好像許多積極的情緒都在心頭充盈,卻偏偏沒有最重要、似乎也最應該在此時出現的那一種。

“什麽,不想和我在一起?”

埃迪用極其難以置信的眼神看向艾爾利。

艾爾利被看得又有些不自在了,但嚴謹的神色不變,他很誠懇地跟埃迪說明他的想法:“有人在另一個世界等我。我得回去,所以,沒辦法一直陪着你。”

“不,你沒理解我的意思,艾爾利。”念出艾爾利的名字時,銀發的男人似是刻意放緩了語速,讓這字音個個清晰,“我說的‘在一起’,不僅僅是讓你留在這裏陪我,而是,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從此以後你想去哪裏我都陪你去,唯一的前提就是前面說到的這個。”

“雖然——我很讨厭‘命中注定’這個詞,但在這時候用一用也沒問題。”

男人的神情同樣也沒改變,看不出生氣,也看不出猶豫。畢竟,這是他已經認定了的事情,哪裏還需要什麽質疑。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艾爾利的臉蛋,嘴上慢悠悠地說着:“沒遇到就算了,既然我們見面了,那就沒別的可說的吧。”

“我見了你,覺得特別喜歡,你身上的每一寸都是我喜歡的樣子。沒有人能強迫我去喜歡誰,所以,就是你了。”

“我不是‘注定’要庇護你麽,不是‘注定’要向你求婚麽?嗯,嫁給我,做我的妻子,那麽你還想獨自一人去哪裏?沒有我,你又能怎麽去?”

艾爾利被他連着戳了好幾下,嚴肅的表情也被迫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但是,前面還好,在聽到埃迪直視着他說出的最後那句話時。

不再需要被迫,他先是皺眉,随後,微微抿起唇,嘴角已然失去了笑紋。

“埃迪,謝謝你那時将寶石留給了我。”他開口,還是要把之前沒能說出的感謝之意表達出來,緊接着,趕在埃迪一臉無所謂想要插話之前,繼續道:“但先把感謝放在一邊。很抱歉,我一個人可以的。就算是為了完成重要的約定,我也要回去。”

這一次的語氣就沒那麽親切了,埃迪不免驚訝地發現,先還柔柔弱弱的青年板起了臉,似是有一些生氣:“我自己去過很多地方,自己也做過很多事情。”

艾爾利并沒有指責埃迪看輕自己還是什麽的意思,他偏過了頭,眸色略顯黯然:“我沒有你這麽強大,可……我也在盡力地完成自己和別人的心願,請不要那麽說。”

“……”

埃迪過了半晌才接上話。

“啊,對不起。”

他一開口,居然是道歉。

艾爾利:“!”

埃迪:“真是的,‘什麽這種像是聽不懂人話的家夥居然會道歉’都快要寫在你這雙漂亮的眼睛裏了,別人就算了,你啊!不要對我産生這種誤解!”

艾爾利:“我沒有這麽想,真的!”

埃迪:“不管真的假的……好好好,真的真的。”

他剛說完,先前戳臉的那只手又伸了出來,但這次不再是戳臉了,而是一把将艾爾利撈到自己懷裏,拼命地揉。

揉臉,揉頭發,他的金眸像是在發亮,雖然表面上是在正色地道歉:“抱歉啊,我太激動了,忘了考慮你的感受,也沒想到你看着溫溫柔柔百依百順的——不錯,不錯。”

埃迪連着說了好幾聲不錯,頂着熠熠生輝的目光,忽然就把話題扯了回來。

“艾爾利,你剛剛說有重要的約定,什麽約定啊,和誰的,你打算幹什麽?”

艾爾利:“呃……”

其實,那也不算約定,因為從雙方都銘記在心變成了只有他自己才記得,跟他“約定”的那個人類少年,他的master,已經遺忘掉他的存在了,而且,他現在也不再是英靈,而重新變成了人類。

只不過,就算只有他記得這個不完整的“約定”,答應過別人的事情,也必須完成。

“我答應了名為藤丸立香的少年,要和他,瑪修,迦勒底的所有人,還有結緣的英靈們,在萬聖節以後的節日依舊能夠熱鬧地相聚。”

“他們……都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存在啊。”

還是那兩個“即使。”

——即使他們都把他忘了。

——即使那個世界,不會留下曾屬于他的任何一絲痕跡。不再是英靈的他,可能又會像當初懵懵懂懂闖入異世界時,被異世嚴苛地排斥。

“……無論如何,我都要回去。”

他的話音不知何時輕柔了起來,但意志仍舊堅定不移。

埃迪:“……”

很難揣測出,埃迪究竟有沒有把艾爾利的這番心聲聽進去——因為他只是沉默了半晌,就像是什麽也沒聽到,面不改色地略過了這個話題:

“哦。”

“真的不打算跟我結婚?再考慮考慮呢。停——先別忙着拒絕,就算不是拒絕,你也肯定會說出類似于還沒有想好這樣的話對吧。看看,才遇到你這麽短的時間,我就如此了解你了。”

艾爾利:“……是嗎?”

剛剛這個男人不是還說,不了解他的性格麽?這才過了多久,就一點兒也不心虛地迅速改口了。

埃迪又說:“既然如此,我就幹脆把跟我在一起的所有好處全部擺出來,讓你聽一聽。”

“首先——我會保護你,只要在我身邊,你任何委屈都不會受。”

他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風,把只穿了淺薄長袍的艾爾利裹得嚴嚴實實,甚至長度還有多餘,剛好能把赤着的雙足也遮住。

“其次——喏,我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只要我有,就都給你,如果沒有,你想要,我就全給你找來。”

他不知從哪兒牽來了一匹駿馬,就抱着艾爾利翻身坐上去。

馬兒的嘶鳴穿過了密林,在途徑村莊與小鎮時,宛若破風而行的銀發男人的偉岸身姿讓村民們面露崇拜,高呼“勇者大人”之名,而被男人放在身前護住的藍發青年,驚鴻一瞥的美麗又讓他們在恍惚過後心曠神怡。

這個世界真的“活”了過來。

不再像曾經他們第一次離開之前那般死板,明明有生命,卻只能被無形的設定框死在方寸之地。艾爾利也只短暫地看到了那些飛速從道路兩旁倒退過去的人們的眼睛,那眼裏的憧憬——不管是對他的,還是對埃迪的,都讓他不禁先是酸楚,然後浮現出了欣慰。

埃迪把他帶到了遠離城市的高地。這個地方只有嶙峋的石山,看不到任何人跡亦或是動物活動的痕跡。而埃迪相當熟稔地尋到了山間的一處隐秘的洞穴,他輕輕松松地推開似是被人刻意丢在這兒的至少數噸的巨石,讓洞內的情景顯露出來。

艾爾利的眼前頓時一片金光璀璨。

埃迪只用了一句話來介紹:“年輕的時候閑着沒事打打魔物宰宰龍,順便撿來的一些玩意兒。雖然都配不上你,但也可以瞧瞧,有沒有想拿出來玩的。”

艾爾利:“……”

啊,這将一大堆寶物堆在一起,還不以為然随便送人的習慣,也很似曾相識……

“好,最後一點——”

“我沒法長久地在一個地方待下去。我喜歡到處走走,到處看看風景……哦,正好,最近的一個‘風景’,我帶你去看。”

他也就真的将艾爾利帶去了離得很近的一個地方。

嶙峋的山巅,如此險峻陡峭,還有飓風迎面撲連,就連禿鷹也不敢靠近。可埃迪站在這裏,就像是腳踩着平地,飓風只能将他和艾爾利的長發肆意地吹起,卻無法讓他們的身影搖晃半分。

在這裏,能夠将夕陽盡收眼底。

被紫色與橙黃交相輝映的晚霞像是被正要沉入遠方山後的夕陽拉攏了去,猶如被火燒而拉長了的彩帶,填滿了天與地之間的縫隙。

在這裏,無論是雲,還是那遙不可及的落日,都仿佛落在他們的腳下。

艾爾利的眸子裏也染上了同樣夕陽的餘韻,一時之間,不再像晴日天空那般澄澈,卻增添了更為溫暖、更為細膩的東西。

“我看到了,真美。”他輕聲說,目光沒有收回:“你過去,常來這裏嗎?”

埃迪道:“也沒來過幾次。我只是喜歡站在高處往遠處看的感覺,‘老家’最高的地方就是這兒了。”

他随手指了指壓在頭頂的昏暗的天,轉眼看向艾爾利。霞光的印染對他們兩人造成的效果也是截然相反的,讓艾爾利的目光顯得更加溫暖,卻讓他的視線反而增添了些許更為奪目的淩厲。

然後,他勾唇一笑:

“跟我走,我帶你去比這更高的地方看風景呀。”

此時此刻,以誘惑般的口吻作出這個邀請的意氣風發的男人——艾爾利比之前更加清晰地認知到,他真是無比耀眼,被稱作“老家”的這個普普通通的世界束縛不住他,甚至于,其他的任何一個世界,都留不住他,無法讓他長久地停下。

這樣的人,就像永遠停駐在正午時分的太陽,自顧自地跳過了需要慢慢攀升的清晨,抛棄了不得不墜落的下午,只展現出最熾熱的光芒,讓迷茫的追光者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艾爾利想到,以前的自己就是追光的人,因為弱小,因為迷惘,才想要從真正的強大存在那裏汲取力量。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此時,恐怕早已經無法控制地被這奪目的光芒吸引。

可問題就在于,他……不再是“以前”的他了。

而且,艾爾利終于明白了過來,總覺得,他對埃迪缺少的那一種感情,究竟是什麽了。

“站在高處看到的風景确實大不一樣,謝謝你,埃迪,你是第一個讓我看到這另一種美麗的人。”

“其實,我也看過不少的風景啦。安穩的城市,寧靜的田野,暴風雨中的大海,風雪不停的雪山深處……我想。”

艾爾利迎着埃迪不變的目光,朝他微笑,笑顏中不免帶着發自內心的歉意:“我還是更喜歡站在地面。我更喜歡停下來,無論是時間,還是陪在我身邊的人。”

埃迪的眼神,終于慢慢地變了。

所以說啊……埃迪和艾爾利,真的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類型的人,一個是太陽,一個就是月亮。月亮不會發光,需要太陽的光輝來蔭蔽,他們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是相輔相成的,也就是所謂的天作之合——如果,不發生意外的話。

這個“意外”便是,無法離開太陽的“月亮”,在孤獨流浪的過程中,忽然間生出了屬于自己的那點光芒了。

雖然很小,遠遠不足以與日光相比,但也确實存在,輕易不會熄滅。

以前的艾爾利會聽話,跟埃迪走,現在的艾爾利卻改了主意。

“你……固執得讓我頭疼啊。”

埃迪說。

如今就在他眼前,無論哪一處都讓他喜歡得不行的這個美麗的青年,大概自己完全沒有注意。

在又一次拒絕他——沒錯,雖然語氣緩和了不少,但這果然是一點兒都沒猶豫的拒絕——的時候,不止聲音輕了,表情變了,那不自禁流露出來的柔和,比霞光還要醉人。

艾爾利可能在這一瞬間,想到了只對埃迪粗略一句帶過的“某些人”。

埃迪突然間很是不高興。

他很少有這麽不高興過。因為,讓他有可能這麽不高興的人事物,早就搶先一步被他捏着拳頭收拾得很徹底,或是幹脆抛棄了。

他當然不可能揍艾爾利,舍不得,又不想把艾爾利抛棄,不甘心,而且,惹得他不高興的根源也不是艾爾利本人,而是——

“……會回到這兒來,就說明,你和我一樣,如果沒神經病弄的這一出,也就死得幹幹淨淨了。”

“剛剛你心裏想到的不是我的其他人都是些什麽廢物,這個問題待會兒再說,你先告訴我。”

男人略微凝眸,氣勢陡然間發生了轉變,眼裏刻出了陰冷的危險。

“讓你無論如何都要‘回去’的那些廢物們,連保護好你都做不到,究竟有什麽地方值得你這麽在意!”

在埃迪的世界觀裏,簡直無法理解,更無法接受。

保護。

守護。

雖然直接說出來可能會讓埃迪有些小小地不爽,但事實就是,“保護注定會相見卻陰差陽錯沒能見到的艾爾利”,就是烙進他靈魂裏的本能。

雖然,他對艾爾利還沒有達到“愛”的程度,但一見面,就已經非常非常喜歡了。

有這麽一個前提,埃迪此刻的憤怒就相當容易理解:本來應該由他來保護的人,在沒有他的世界遇到了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混賬家夥,而這些本該代替他來守護的混賬們,居然沒有保護好這個人。

方才是一直沒想起來,現在想起來了,怒氣再上了好幾個檔。

于是,艾爾利幾乎是目瞪口呆地眼睜睜看着埃迪徒手捏出了一柄冰之長槍,面無表情地往腳底下的山石一紮。

驚天動地的轟隆聲。

這一座石山,就這樣被撕裂成了兩半,宛若地獄深淵的裂縫的源頭,就是他剛才為了發洩怒火而撞下的那一槍。

冰槍破碎,男人長長地舒了口氣,不管腳下山石具裂,深淵要将他們吞噬。

再看向艾爾利的時候,他面帶輕笑,眸光閃爍:

“我改主意了。”

“你不是想回去麽?我跟你一起。啊,別擔心,我只是去旅游,順便去看一看……”

“——究竟是哪些廢物,要從老子手裏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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