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天伍明明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家的,呆滞的樣子如同行屍走肉,把李姝綿吓了一跳。

“寶貝兒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情了?”李姝綿急切地問。

“沒事。”伍明明回答。

“你這哪像是沒事的樣子,”李姝綿不信,“明明你別讓媽媽擔心。”

“好了,先吃飯吧,”伍立東出聲,“等得都快涼了。”

李姝綿推着伍明明往餐廳走,沒有再繼續追問,伍明明臉色實在是難看,再問下去不合适:“那吃飯吧,你爸今天一大早去買的蝦,可新鮮了。”

伍立東轉身進了廚房,出來的時候手裏捧着剛烤好的蛋糕:“蛋糕不太好看湊合湊合,你媽上次非鬧着要買烤箱,今天正好試試。”

“明明你嘗嘗好不好吃?”李姝綿把勺子遞給伍明明。

伍明明伸手舀了一大塊蛋糕放進嘴裏,挺甜的,應該是放了很多糖。

“爸媽,謝謝你們,”伍明明道,“謝謝。”

謝謝你們陪我長大,

謝謝你們理解我關心我,

謝謝你們多撒了糖的蛋糕。

“寶貝兒,你不想說我們不逼你,但我們永遠是你最堅強的後盾,你別一個人強撐,”李姝綿也難過起來,“我們是你爸媽,有什麽謝不謝的。”

伍立東挽着李姝綿的肩膀安撫:“不是要給兒子過生日嗎,都高興點兒。”

伍明明心裏特別內疚,他爸媽從小就對他沒有太多要求,只要他開心,一家人在一起能好好的。他不能像別人一樣結婚生子,甚至到現在也沒能找到歸宿,還要讓父母為他操碎心。親戚朋友問起來的時候,他不知道他們要怎麽面對,又被別人在背後戳了多少脊梁骨,他可以無所謂,但父母沒有錯,卻要和他一起接受譴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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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頓飯伍明明吃得特別多,到最後都開始揉肚子了,化悲痛為食欲。

吃過飯後李姝綿拉着他不讓走:“你今天就住家裏吧,媽媽有點擔心你。”

“好。”伍明明答應着,明天一早還要上班,但從這邊趕過去時間也差不多,再說他也沒什麽事,就想多陪陪爸媽,“媽,你別操心了,我要真有事哪是現在這樣。”

“你呀,小時候摔一跤都得哭一路,買個比你臉都大的棒棒糖才能哄好。”李姝綿邊說邊回憶,“這脆弱的,跟個豌豆公主似的。”

伍明明也跟着笑:“往事不要再提,我現在可野了,純爺們兒。”

純爺們兒一推門就發現了印着機器貓的床單,這應該是李姝綿新換的,伍明明坐在床上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這麽大個人了還睡卡通床單,怪丢人的。他的房間雖然不常住人,但李姝綿一直收拾得很幹淨,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書架上還擺着上學時買的連載漫畫書,伍明明以前想到一個畫家,奈何實在沒這個天分,最後只好放棄了。

漫畫書旁邊還有幾本專業書,伍明明抽出來,卻發現這中間還夾着一本經濟法的小冊子。冊子有些舊,邊邊角角都有磨損的痕跡,看得出來被翻過很多次。

伍明明小心地翻開冊子,第一頁有一個用圓珠筆畫的小人,這當然是他的傑作,畢竟這本冊子的原主人不會這麽幼稚。再翻開第二頁、第三頁,一直到最後一頁,都畫着不同表情的小人畫,伍明明根本不記得自己還畫過這些東西,抱着冊子看得津津有味。

那時候的他,還真是傻得可愛。

周一照常上班,伍明明已經緩過來了,還自認為調節能力不錯。昨天喝完咖啡季優給他留了電話,但是伍明明沒有打,甚至都沒有存進手機。

他的手機號一直沒有變,曾經以為季優想起來就能找到他,幾年了也沒派上用場,他是真慶幸季優沒把他的微信也拉黑,雖然他不會再主動發消息。

到了公司又得開始忙,出刊的那幾天總是忙得腳不沾地,伍明明都已經習慣了。稿子改了又改,專題一遍遍重做,主編向來雷厲風行、說一不二,剛開始伍明明還有點怕他,現在已經變成老油條了。

一大杯濃茶灌下去,和一群同事一起加班到深夜,辦公室裏再也聽不到嬉笑怒罵聲,每一個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一分鐘恨不得掰成兩分鐘用。

伍明明只覺得眼睛酸,盯着電腦屏幕都快看不清字了,在抽屜裏拿了眼藥水滴在眼睛裏,才勉強覺得好一點,滴完想起來眼藥水已經開封一個多月了,得再去買瓶新的。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伍明明回到家倒頭就睡,明天還得繼續,上班怎麽這麽累呢,可是不上班就得喝西北風,權衡一下還是加油努力幹吧。

工作繁忙也有工作繁忙的好,至少沒有時間胡思亂想。

這個定理對季優來說同樣适用,淩晨兩點,他還一個人窩在辦公室裏加班,回國後接的第一個案子,有點棘手。美國和國內的法律體系不同,很多東西轉變過來需要時間,他不是神人,只有更加努力地鑽研。

揉了揉犯困的眼睛準備先回家睡一覺,季優穿好外套起身,大樓裏已經完全黑了,空無一人。關掉律所裏的最後一盞燈,瞬間被黑暗包圍,季優快步往外走,總覺得有些滲人。

淩晨的街道特別冷清,來往的車輛并不多,季優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商場的那家咖啡店已經關門,他在櫥窗前站定,思緒萬千。時隔五年再一次緊緊抱住那個人,季優心裏有一絲觸動,但總感覺很多東西都變得不一樣。

他們被時間打磨得更加成熟,內心變得堅韌,都不再是當初那個敢愛敢恨、天真自我的毛頭小子,終究是回不去了。

季優仔細回味着那個擁抱,他今年就三十了。

三十而立,他一直在逃避,現在仍不夠坦然,這不太像他,也不是一個即将三十歲的男人該做的事。遠處的路燈一閃一閃的,似乎是出了什麽狀況,在做最後的無謂的掙紮,過了幾秒鐘徹底黑了下去。

淚水模糊了視線,也曾有一個人,為他這樣掙紮過。

季優接到母校的校慶邀請函時,正在辦公室裏和同事打嘴仗,在這種方面他從來都是占上風,分分鐘能把人嗆個半死。

楊律師拍着季優的肩膀嘆氣:“我好歹也算你的半個老板,你就這麽和你老板說話?”

“我馬上就要升合夥人,以後我們平起平坐。”季優拿着手裏的文件袋扇風,剛剛助理送進來說是他的快遞,他還沒來得及拆開看。

楊律師頭疼,他自認為耍嘴皮子這件事是很在行的,一直沒怎麽輸過,直到他碰上了季優:“這還沒升就開始和我叫板,以後我還有沒有話語權了。”

季優幹笑一聲:“我一向都很民主,不信你去問問他們更怕你還是怕我。”

“那是他們沒見過你罵人的樣子,”楊律師不以為然,“還有你這長相太具迷惑性了,你沒發現自從你來了之後女同事們上班都變得積極了?”

“沒發現,我怎麽知道他們以前是什麽樣子。”季優回答。

媽的,欠揍。楊律師氣得想摔門,搶了他的風頭害他都快找不到對象了還這麽理所當然,他當初就不該招惹,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要不是利益當前,為了律所更好的發展,他才不委屈自己。

等把楊律師氣走季優才有時間拆快遞袋,裏面除了一張邀請函什麽都沒有。S大一百一十周年校慶,那是不是伍明明也會去?

前幾天回學校去看秦教授聽他提了這麽一嘴,沒想到這麽快邀請函都送來了。老教授當年最器重的學生,現在也一樣受歡迎。

紅色的邀請函相當喜慶,放在辦公桌上尤其顯眼,楊律師再進來拿文件的時候一眼就瞅見了,拿起來之前還以為是請柬:“憑什麽就你有邀請函,我只收到一封破郵件?”

無視楊律師的憤怒,季優眼睛都不擡一下:“因為我比較大牌。”

楊律師再一次摔門而去,好歹他也算是學長,季優個沒良心的是要氣死他。

大牌的季先生悠閑地喝着剛煮好的咖啡,盯着邀請函出神,他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正做着激烈的思想鬥争,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季優接起來禮貌地開口:“你好,哪位?”

“您好,季先生,相信你已經收到邀請函了,我是S大這次校慶活動的負責人,說起來還是你的同門學弟……”電話那邊的人喋喋不休。

“說正事。”季優不耐煩地打斷。

“額……就是這次會有一個報告會,我們想請您代表優秀畢業生上臺做一個演講。”那人停頓了一下,“請問你有時間來嗎?”

“好,我知道了。”季優回答,“詳細的要求你直接發我手機上,再見。”

果然和傳說中一樣難搞,挂了電話的學弟默默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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