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陵園

洛陽洗完了澡從衛生間出來,對于業鏡上的所見所聞沒什麽太大的感想,就覺得自己的皮膚膚質最近真是一落三千丈,差勁得一塌糊塗,急需保養。

他往床頭一靠,順手摸出一張面膜,才剛撕開包裝袋,青雲扇“嗖”的飛過來,以自盡的大無畏姿勢,撞掉了他手裏的面膜,液态膠原灑了一片,活似尿床,面膜順勢從袋子裏滑出來,敷在了床單上。

青雲扇似乎覺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大功勞,十分得意洋洋地懸身浮在洛陽眼皮子底下,求遭到表揚,扇面再扇骨一起都在幽幽地往外發青光。

沒有這樣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早上穿個白T出門吃包子,一筷子沒夾穩,把包子掉進了醋碟子裏,醋汁濺了一身,那種感覺,簡直比被十萬只狗哔了都操蛋。

洛陽眨眨眼,愣了一會兒,心說這就叫典型的皮緊了欠揍,他猛一出手抓住扇柄,陰笑道:“我還沒跟你算賬,你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哪裏來的毛頭小子跟你洛爺爺這裏犯混賬……哎喲!”

青雲扇從他手中掙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在他肩膀上敲了一下,又在空中一陣群魔亂舞,十分嘚瑟。

洛陽從床上跳起來,撸袖子預備抓它,青雲扇不躲不閃地等他來,等到彼此相近只剩一掌之距的時候,青雲扇你向左一虛晃,繞着他的手飛了一圈,這次直接飛過來猛在他頭上敲了一下。

此扇在同一人身上占了兩下便宜後,搖頭擺尾好不痛快,似乎看到洛陽把臉都拉下來了,當下決定見好就收,調轉方向往門口飛去。

洛陽追着喊了一聲:“嘿!兔崽子!看爺爺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青雲扇到門口急停,來了個急剎車,等洛陽靠近,又故技重施,在他腦門頂上敲了一下。扇面上的青光都變色了,間歇夾雜點淡淡的火色,扇子精似乎生氣了。

洛陽怔了怔,心裏浮起一層熟悉的感覺——他小時候十分皮,許玖看他沒爹沒媽十分可憐,又不舍得真揍他,每次要教訓他的時候,前兩下都是裝裝樣子作作秀,不會真打他,第三回 他要還犯混賬,許玖就上真章,真打。

他心裏突然特別慌張,試探道:“你是許玖嗎?”

扇子身上的光漸漸消失,乖順地滑進了他睡衣的大口袋裏,洛陽瞬間就瘋了。

許玖,骷髅,青雲扇。

對啊,他怎麽沒想到?他早該想到的。

這世上,無底線無條件包容他的人只有許玖一個,危難時機挺身而出保護他的人也只有許玖一個。

他不都已經知道,原來給他做管家的顧寒聲竟原來是九州之君,那他姥爺又怎麽可能是一介尋常凡人?

他把房門在裏面反鎖,又穿好衣服,身手矯健地從二樓的窗口一躍而下,為了不驚動顧寒聲他們就沒去車庫,直接跑到大路上随手攔了輛的,說:“師傅,去烈士陵園。”

晚上八點多九點,去烈士陵園,司機拒載,洛陽二話不說拉開車門上副駕,在司機兜裏塞了一把鈔票,然後仗着自己腿長,一腳把司機踹下了車,油門轟到底,一路風馳電掣地奔去了陵園。

陵園門口的值班室還亮着燈,值班大爺在打盹兒,洛陽扔了車,越過低矮栅欄,借手機微弱的燈光跑到陵園後的墓碑間,對着一片黑暗說了一聲:“煩請陰間的朋友幫個忙,有哪位朋友能帶我到陰間走一趟?”

不一會兒,累累墳墓間晃出來兩三道白影,圍在他身邊,當中一條白影說:“看來我們是真老了,我們當年那會兒,小姑娘尋短見不是割腕就是上吊,有勇氣點的,頂多就跳個樓,哪有跑到陵園來求鬼引路的。”

立即有另一到白影附和:“就是,我上大學那前兒,我鄰居家的小姑娘,和家裏媽媽一生氣,抓一把耗子藥就過來了。”

洛陽看不見它們,但他卻聽得一清二楚,當下掏出一疊信用卡,眼皮都不眨地用打火機全點了,說:“密碼123456,随便刷。求你們,幫幫我。”

鬼影們都一起消聲,陵園裏靜悄悄的。洛陽往聲音的方向走了幾步,突然有人呼痛:“求你不要靠過來啦!你身上的陽氣太重,快把我燒化了!”

洛陽就停下來,十分執着地說:“幫我好嗎?”

那個聲音又說:“小哥哥你別逗了,別說我等沒有那麽大的本事,就是有那個本事,也斷不能帶你下去,按陰律,無故帶生魂入地府的魂魄,杖百。年輕人不要老愛沖動……”

洛陽不愛聽他啰嗦,心說不就差個理由麽。

他左看右看,選中了一塊剛被人祭奠過的墓碑,心說對不起了這位仁兄,哥們兒也是被逼無奈,于是醞釀了一會兒,在腿上攢了一把勁,猛地旋身飛踢一腳,把墓碑正面用來箍遺照的玻璃框踢碎了,這還不夠,又補了幾腳,把墓碑前奠着的幾盤水果全踩得稀巴爛,總之是把十八輩祖宗的德都缺盡了。

墓碑前一把還算新鮮的花一陣花枝淩亂,一小股陰風穿過他的後脖子,一雙手從他身後繞出來,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找死!”

洛陽正巴不得有人來找他麻煩,當下逆來順受,毫不抵抗,魂魄被人硬生生抽出來的時候,他只特別當心要讓肉身向後倒,萬幸先着地的不是臉。

那個魂魄揪着他一路疾行,掠過冥府大殿的上空,洛陽看準時機,抽出青雲扇自那人手腕處橫切下去,那人一聲痛呼,松了對他的鉗制。

洛陽翻身滾落在地,高聲喊了一句:“閻王!”

大殿前的鬼差們齊聲道:“大膽!”

洛陽壓根兒也不怵,鬼擋殺鬼神擋殺神地一路往前沖,把一把青雲扇飛得像一陣風,青光過處,被鋒刃片下來的小股黑氣四散逃逸,頃刻間,冥府殿前一陣烏煙瘴氣。

閻王聞聲出來,一看見是洛陽,當下毫不含糊地一面派人去通知顧寒聲,一面站在殿前袖手旁觀,只吩咐了一句:“不得傷他,違令者斬。”

洛陽是少主不假,但他的魂魄還未完全蘇醒,現在還是一介凡人,自古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按陰律,擅闖冥府大殿的魂魄,一律杖五十。

鬼卒将洛陽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水洩不通,但洛陽也不是吃素的,他從小到大堅持下來的東西為數不多,但都深得精髓,第一要屬中國功夫,許玖親自教的,第二要屬瑜伽,他自學的。

熊孩子硬是把這兩個一硬一軟的技能揉到了一起,往往一招出手還未碰到對方,餘光掃見斜裏刺過來的長兵短劍,當下就十分果斷地改攻為守,柔身下腰躲開那一擊,招數靈活多變,一眨眼已在攻和防之間換了幾番。再加上有青雲扇的加持,這一人一扇簡直所向無敵,可謂出盡了風頭。

顧寒聲趕到的時候,洛陽一個人掃平了閻王殿前的一幹兵馬,自己身上自然也挂彩無數,顧寒聲聽見他對閻王說:“深夜冒昧前來,實乃事出有因,還望閻王見諒,希望能借貴府業鏡一觀。”

這一世,洛陽的生活一直堪稱得過且過、稀裏糊塗,顧寒聲在暗裏守了他十幾年,頭一次看見他對什麽人這麽上心,只是……

閻王對洛陽略一颔首,目光便直接掠過他,遙遙一拱手。洛陽不用回頭也能猜到誰來了,他冷不丁地一揮胳膊,青雲扇應手而出,打着旋飛快旋轉,直取顧寒聲,被顧寒聲一把抄在手裏。

有那麽一瞬間,顧寒聲覺得,洛陽似乎長大了。他走過去,對閻王說:“走吧,他既然想看,就給他看看。”

青雲扇在鏡子裏顯出一副白骨,洛陽滿懷期待地盯着鏡子看了很久,而那副白骨自顯出來後,就一直是一副白骨,除此以外,再沒有別的東西。

洛陽:“這是誰?”

顧寒聲避重就輕:“連業鏡都不知道的東西,我上哪兒知道呢?”

洛陽深吸了口氣,眼眶立即紅了半圈,“我每次給許玖打電話,打過去都是語音留言,我都有半年沒聽過我姥爺的聲音了,這把骨頭是不是他的?”

顧寒聲沒吭氣,算是默認。洛陽抿緊嘴角,一言不發地攥緊了扇骨,低聲說:“我能看看我姥爺的魂魄麽?”

顧寒聲聽到這句話反倒松了口氣,至少洛陽沒胡攪蠻纏地追着他要他賠一個姥爺出來,“許玖他不是普通人,沒有魂魄,死了就是沒了的意思。”

洛陽:“我想知道他怎麽死的總不過分吧?”

顧寒聲言簡意赅道:“天機。”

洛陽特別懂事地點點頭,“那就走吧。”

他們先去了陵園,等回到了家裏,洛陽上樓前,背對着顧寒聲站在樓梯上,仿佛十分平靜,“我記得我和你說過,倘若是我的家人認為瞞着我是對我好的事情,他們瞞便瞞了。我姥爺這個,謝謝你們瞞着我。”

“我平生讨厭的東西不多,最讨厭的莫過于別人對我的期待。我不知道我姥爺安排你們來……不,或者說連我姥爺也是你們一開始就安排在我身邊的,我不知道你們對我寄予了多大的期待,但是很抱歉,我恐怕只會給你們失望。”

“所以美人,我現在相信我是個什麽少主,我只想知道,我能不是麽?”

顧寒聲一愣,胸口驀地冰成一片,一股火壓抑不住地往上翻,“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洛陽:“那個什麽少主,我一點都不稀罕。”

話音将落,洛陽感覺後背處被人狠狠抓了一把,一眨眼的功夫,顧寒聲拎着他閃身到了房裏。

顧寒聲把他往牆上狠狠一推,一巴掌高高擡起,就要打下來。洛陽就不願意乖乖挨揍,尤其眼下,得知今後就是自己一人孤零零地在世上游蕩,心情極差,犯混賬犯到了底,當下想也不想地擡胳膊擋了一把。

顧寒聲那一巴掌原本也打不下來——從第一世到第十世,他從沒舍得動過他一根手指頭——所以洛陽那一胳膊格擋過了分,洛陽只感覺自己指甲劃過了什麽硬硬的東西,随後就看見顧寒聲的鎖骨上多了三條血印子,滲出的鮮血立時把潔白的襯衫領子染得有了些微血跡。

顧寒聲的手就頓在他側臉兩三寸的位置,眉頭一皺,手指微微蜷起來卸了力道,落在他的肩上,洛陽感覺自他掌心下湧出一股冰冰涼涼的寒氣,沿着他全身經絡走了一圈,魂魄上那些被尖兵利器劃傷的破口不治而愈,“折騰一宿了,先好好休息吧。”

說罷轉身欲走。

洛陽得寸進尺:“我第二讨厭的事,是有人逼我。”

顧寒聲手已經扶上了門把手,聽到這句話,就如同心口被人塞了一把冰,他第一反應,是先告訴自己冷靜下來,有話好好說,他努力了很久,終于沒忍住,猛地一揮手,把周圍的空氣甩出一個弧形的藍光,隔空劈在洛陽身後的牆面上,人消失了。

就連青雲扇也從他手心掙出來,在房間了選了個距離他最遠的角落,靜靜地立住了。

洛陽的房間突然自發地門窗緊閉,從牆壁上流過水色的曲線,一閃而過,旋即沒入牆壁裏,沒了痕跡,他應該是被關了禁閉。

顧寒聲:“程回,你留在家裏看着他,我一個人去狐族就行,有什麽消息第一時間通知我。”

程回真不愧是他出生入死七百年的好基友,當下閑閑地靠在樓梯欄杆上幸災樂禍,“有生之年還能看到有人能把你惹毛,那人可真本事。”

顧寒聲兀自心寒,沒搭理他,自提了魏雲舉的魂魄,大步匆匆,走路帶風,幾步間就消失了。

程回無奈地搖搖頭,敲敲洛陽的房門,說:“洛陽,你不知道,顧寒聲他待你好,十個許玖都比不上,你今次真傷他心了。如果他能代替你,此間還有你什麽事?你以為我們會來找你麽?”

洛陽腦子裏空白片刻,一股逆反的情緒直逼上天靈蓋,頓時猶如火山噴發,猛地舉起窗臺上的杯子狠狠一砸,終于像一個被家長慣壞的、無法無天的小孩兒在某次願望得不到滿足時就大發雷霆一般,話出口不過腦子,“管着麽你!”

程回在門外聽見屋裏一聲巨大的瓷器破碎聲響,就砸在門後,程回不坐他這冷板凳了,轉身離開。

然後,青雲扇飛似的沖過來,啪的抽了洛陽一巴掌。

洛陽被一巴掌抽得東倒西歪,撲在地毯上。扭頭看去,青雲扇身上忽地青光暴漲,扇身漸拉漸長,一片青光裏漸漸閃出一個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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