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朕知人心

二十三

梁睿的網,三年前就布下了。

藺憐花是西川藺家的遺孤,當年被百通樓主所救。

她化名林花,跟随花無信學武,又跟随林子禦習醫,在十八歲時逃出百通樓,結識了早有野心的刑部侍郎林胡射,搖身變成了林三小姐。

藺憐花的動作,梁睿聽之任之,他也想看看這女人能把水攪渾到何種地步。

直到林家和東江省來往密切,林胡射查出一個莫須有的貪墨案,将東江省老知府拉下馬,梁睿就把目光釘在了新府臺和參将身上。

哪知道,左都禦史謝斐白狗眼精光,盡心盡力地扒拉出一堆證據,參了林胡射一本。

謝傻子打草驚了蛇,梁睿只能把人僞裝成魚餌,打包送入林家。

他原本沒指望謝斐白探聽到有用的消息,不過是拿這枚棋子安撫林家,卻萬萬沒想到,藺憐花會用失魂香把人洗腦了。

失魂香迷惑的是人的神智,中此迷香者容易被人催眠,受到刺激也會情緒失控。

藺憐花出身百通樓,拿到謝四公子的隐秘信息不算難事,一番真假參半的戲碼,就讓謝傻子信了自己是藺家少主。

梁睿那日剛巧在氣頭上,兩廂刺激之下,謝斐白在宮裏發了瘋,幹了件這輩子都不敢想的荒唐事。

幸好梁睿發現及時,沒在盛怒之下斬了對方,而是耐着性子,幫謝四公子認清了真實身份。

皇帝的寬宏大度,讓某人感動得涕淚磅礴。謝斐白從此化身死忠狗,唯君命是從。

梁睿也将計就計,讓他假裝中招兒,暗中接觸藺憐花。

可每次與藺憐花見面,謝斐白都會吸入失魂香,反複被洗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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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魂香極易上瘾,對身體損害也大,這人等于是在拿命替自己換情報。

望着那雙日漸幽紫的眼眸,梁睿心裏開始動搖。哪怕謝斐白甘願為君分憂,為國犧牲,他也不舍得了。

興許是假戲演多了,人就容易入戲。他變得越來越在意對方的情緒,越來越擔憂失魂香的負面影響。

這種憂慮,已經超出了君臣,甚至超出了情人的界線。

梁睿苦惱地給父皇寫信:愛者,可便是憂愁畏怖?

梁焓舉着信,老淚縱橫。

不容易啊,他那不食人間煙火的兒子終于動凡心了……

二十四

梁睿在幕後操控,謝斐白悶頭向前,就像一只過河的卒子,将臺面上的棋路漸漸盤活。

兩人開始正大光明地出雙入對,給了東江清君側的借口。梁睿又裝作服藥昏睡,讓藺憐花的動作提前了許多。

因套出了對方的全盤計劃,他們在東江謀反和刺殺太上皇的兩件事中搶得先手,接連釣出朝中一串大魚。

這前前後後的內情,梁焓當然知曉,看着腳下快要哭斷氣的年輕人,他忍不住笑出聲來。

“噗……這戲我演不下去了。”

謝斐白:??!

愣神之際,身後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恭喜謝大人,你過關了。”

謝斐白仍反應不過來,呆若木雞地看着燕重錦走到龍榻前,給沉睡的梁睿解了穴。

梁睿原已見過兩位長輩,只是在猝不及防間被點了睡穴。

他蘇醒過來,神情茫然地看看父皇和燕王,又看看地上哭成花狗臉的某人,全然不知發生了何事。

“睿兒。”梁焓搶先說道,“你的煩心事現在都解決了,包括這小子。”

梁睿面上微紅,沖梁焓行了一禮。

【朝中瑣事,還勞父皇奔波,是孩兒無能。】

梁焓無所謂地笑笑:“藺憐花和東江那群窩囊廢,壓根不值得我們兩個老東西出山。為父此行,就是來瞧瞧你的意中人,順便替你把把關。”

梁睿臉色更紅。

“可真沒想到是這麽個慫包。”梁焓嫌棄道。

梁睿、謝斐白:“……”您老一定要當面損人嗎?

“那個,睿兒啊,你倆是誰在…诶,你拽我幹嘛?”梁焓的八卦之火燃到半截,被燕重錦拉了起來。

“把時間留給小輩吧,咱們就別摻合了。”

“可是…”梁焓不情不願地被拽出門,瞪了燕重錦一眼,“難道你不好奇嗎?”

燕王殿下一本正經地揮退宮人,看似悠閑地踱到窗下,順手将窗紙捅了個窟窿。

“看看不就知道了?”

二十五

屋中二人一個坐在床上,一個坐在地上,相默無言。

不過,謝斐白的心裏話可沒消停。一會兒工夫,梁睿已經聽他暗罵梁焓一百遍了……

他沖對方招招手,将人喚到榻前,用袖子給謝斐白擦了擦臉。

【父皇試探你,是怕朕選錯了人。他愛子心切,你就多擔待吧。】

謝斐白委屈地吸了吸鼻涕,露出惶恐的表情:“微臣不太明白,太上皇方才的話……是、是什麽意思?”

梁睿坐直身子,正視着他。

【朕先前從未問過你,此間事了之後,你是願意恢複從前,做一個名垂青史的左都禦史?還是願意繼續當朕的男寵,一個背負罵名的佞幸?】

問這樣的話,是因為梁睿心裏沒底。

謝氏子孫自幼知書達理,以家國為重,必然愛惜羽毛。謝斐白的碧血丹心,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恐怕并非出于私情,而是為了忠荩。

如果對方不喜歡他,梁睿自當放手,不會因一己私欲毀去一個良臣的前程。

謝斐白遲鈍地反應過來:“皇上是說,我們、我們還可以……繼續演下去?”這種事,他做夢都沒想過啊!

梁睿莞爾一笑:【不再是演戲了,朕心悅謝卿,君可願伴吾一生?】

謝斐白被天降餡餅砸蒙了頭腦,呆滞許久,終于找回了語言能力。

他欣喜若狂地跳了起來:“微臣願意!”

荒唐的一夜之後,謝斐白就食髓知味,惦記上了天子的龍床。

可梁睿饒他不死已是格外開恩,哪敢再肖想龍體?每每和梁睿在一起,他就眼觀鼻鼻觀心,默默把邪火壓下去。

謝斐白起初以為,自己豁出性命去探消息,是為了補償先前的大錯,是為君盡忠,為國效力。

再後來,他覺得自己可能迷上了對方的肉體,漸漸耽于男人本能的欲望。

仔細想想,梁睿上朝時,滿朝文武皆禽獸,多他一個入幕之賓也沒什麽。

直到梁焓用梁睿将死的虛言試探,謝斐白一下就崩潰了。

他終于遲鈍地意識到,梁睿不知何時已經爬上了自己的心尖,成了重逾生命,難以割舍的人。

就算醜,他也認了……

二十六

一聽此言,梁睿很想把對方一腳踹開。

這人眼瞎的毛病還能不能好了?!

他深吸口氣,比劃着問向對方:【朕醜嗎?】

“額……”謝斐白猶豫了一下,老實答道,“臣知道陛下很美,可這些年習慣了,一時掰不過來。”

謝斐白九歲那年,出身謝氏的一位老太嫔病了,他随嫡母入宮,探望那位年邁的姑奶奶。

太嫔和禦史夫人敘了會兒話,見謝四少爺閑得發慌,便命宮人帶他去外面透氣。

謝斐白一路溜達出慈寧宮,走到了西側的玉泉池。

玉泉池是從宮外玉泉山引來的溫泉水,泉池上方蓋造了浴房,專供皇帝與後妃沐浴。

梁焓後宮空虛,此地少有人來,偌大一方池子,皆被缥缈的白霧籠罩。

謝斐白望着熱氣蒸騰的水面,蹲下身,好奇地撩了撩水花。

嘩啦嘩啦地玩了一會兒,正欲打道回府,忽然看到水裏露出一顆濕漉漉的腦袋。

謝斐白差點吓尿褲子。

這人是水鬼不成?怎麽悄無息地冒出來了?!

梁睿浮在水裏,一縷烏發緊貼着秀麗精致的面頰。澄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睫毛上的水滴悄然滑落,順着小巧的下巴流向白皙的頸子。

美若水妖的少年不悅地皺起眉,一言不發地望向池邊的謝斐白。

他練習凫水有些日子了,今日剛好來玉泉池沐浴,也便游得離浴房遠了些。聽到這邊有動靜,他游過來一探究竟,卻見到一個面生的膽小鬼。

謝斐白擦了把鼻血,誠心誠意地贊道:“妹妹你真好看。”

梁睿:“……”

“妹妹為何不說話?”謝斐白癡癡打量着對方,腹诽了一句:莫不是個啞巴?

梁睿自幼失聰,語言能力也逐漸退化。謝斐白童言無忌,卻觸到了皇長子殿下最痛的逆鱗。

水裏的美人小臉一沉,突然伸手,将謝四公子拽下了泉池!

眼瞎的家夥,就讓你看看我是男是女……

“噗通!”謝斐白大頭朝下栽進水裏,一時被嗆懵了。

驚懼之間,他掙紮着睜開眼,看到了某人被泉水包裹的纖細腰肢,心跳猝然加劇。

然後将視線挪移到對方的下半身……

心跳停止。

二十七

“那次溺水,微臣雖僥幸得救,卻對貌美之人心生畏懼,甚而排斥厭惡,從此眼光扭曲,以醜為美……”

得知謝斐白的悲慘往事,梁睿為自己的年少輕狂深感慚愧。

當時水面霧氣大,他将對方拖下水後,就趁宮人趕來施救的時候潛走了,所以無人知道是皇長子下的黑手。就算謝家猜到了,也必不敢聲張。

如今看來,謝斐白的心病因他而起,被罵貌醜亦是果報。

【你幼年受驚,自會留下陰影,慢慢恢複就是。】梁睿打着手語安慰他,【不過,你今後不許在床上嫌棄朕。】

謝斐白剛點頭應是,幡然醒過神來,結結巴巴地道:“陛、陛下怎麽知道我……”

梁睿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

【告訴你一個秘密,朕雖然失聰,卻能聽到人的心聲……】

謝斐白咕咚一聲跪倒在龍榻前,滿臉驚恐。

怪不得對方在奏折上回批了那麽一句……自己天天在朝上腹诽,根本就是日常作死啊!

梁睿看他又要吓哭,忙安撫道:【莫怕,心懷怨怼是人之常情,朕早已習慣。】

“多謝陛下寬宏。”謝斐白顫巍巍地爬起來,後怕地問道,“太上皇無此異能吧?”

梁睿搖頭:【父皇若有,你此刻已經涼了。】

“還是陛下對臣好。”謝斐白感動之餘,頗有撲上去的沖動,猶豫地伸出手,又怯怯縮了回來。

梁睿摸了摸他的發頂,目光柔和,略帶寵溺。

【謝卿想幹什麽,朕都知道。】

謝斐白眼神晶亮,渴求地揚着腦袋,如同一只伸舌搖尾的犬類:“那……陛下恩準嗎?”

梁睿笑而不答,俯首吻住他的唇。

謝斐白呼吸一窒,動情地攔住對方的腰,傾身壓了上去。

床笫之間,愛語低喃,情絲纏綿。柔風卷起紗帳,掩住一室春|色。

寝閣外,氣急敗壞的太上皇被燕王抱着腰捂着嘴,一邊沖一邊含糊不清地罵着:“這小…兔崽子……吃豹子膽了……敢睡…我兒子?!”

作者有話要說: ——The end——

新文《仙道敗類》已開坑,魔門清流佛系攻X仙道敗類健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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