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願青春期的夢都會有好結局》

艾迪十四歲的時候開始暗戀他的引導者。他從小在聖殿長大,這片大陸上的人們維持着一種奇妙的傳統,一些家族會将每一代的一個或幾個孩子獻給聖殿。

孩子們在聖殿長大,一直被觀察到七歲,留下來的成為與光明共同生長的人,擁有至少一種光明的力量,但和家庭父母不再有關系;沒有被留下的則可以帶着聖殿在過往幾年中教給這些孩子的知識回到家中。

艾迪很早就知道他會被留在聖殿裏,他是一個文弱聰敏,并且對力量十分敏感的人。七歲後他開始接受正式的教導,比所有聖殿裏的同齡人都要出色,然後十四歲,像其他學生一樣,他要接受一個“引導者”。引導學生渡過青春期,走向成熟,直至二十歲。

一個引導者可以同時引導一個或幾個學生,這是很偏向于個人選擇的事。有的引導者會讓他或她的兩三個學生交朋友,有些引導者只有時間或者心情照看一個孩子。

選擇的典禮在聖殿舉行,那是每年少見的莊嚴典禮,還沒有學生的引導者們将每個人願意接受的學生數量,然後抽選反面向上的名牌。不知為何,一個引導者總是能得到他或她欣賞的學生,而一個學生總能得到最适合他或她的指導者。

艾迪十四歲的典禮日充滿波折,盡管他是相當出色的學生,可是聖殿并不是按成績來分配引導者。他看着一個又一個引導者向光明禱告,在卡牌中選擇出自己的學生,或嚴肅或親切地當衆宣布名字。

那些被選中的學生紅着臉或雀躍或矜持地走向引導者,很快所有人的名字都被叫過。艾迪情急迫切地在心中倒數,最後兩個引導者,還剩下四個學生,好吧他有可能不能像他希望那樣得到一位專心在一個學生上的引導者……但至少會有引導者。

可是他沒有被選中,最後一位引導者只需要一位學生,他又一次沒有被選中。所有學生同情或疑惑的眼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竟然沒有人要選擇他。這太難堪了,被留到最後,艾迪幾乎要流出眼淚,不被選擇是前所未有的恥辱,難道神殿下一刻要告訴他,當年讓他留下是個錯誤,他現在應該回家了?

他低着頭恨不得憑空消失,卻聽見空蕩的神殿長廊傳來一陣腳步聲。雖然遲到急促卻很有方向,像一只邁步捕食去的獅子。是個男人,無疑是個引導者,他越過所有人走上祭壇,說:“我接受一位學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長桌上,那上面只剩下一張牌。艾迪終于敢擡頭,那是一個非常高大的男人,并沒有穿引導者們的白色紫邊亞麻長袍,而是裹在一件深棕色的鬥篷裏,顯得行色匆匆。他的肩膀寬闊,身材卻很高,鬥篷并不蓬松而是緊貼身軀,站立時形成一個很高的倒三角。

那特立獨行使他顯得年輕,他卻已經不年輕了,棕發中有灰發。他省略向光明致意的種種禮節,徑直叫出艾迪的名字,之後言簡意赅地說:“請在典禮後直接來找我。”

艾迪心跳如鼓,他知道他的名字,他聽見過一位女性引導者叫他“利昂”。這位引導者并不常在聖殿,他常駐神聖帝國處理帝國與聖殿間的事務,并且他不喜歡學生,在過往的兩年裏,他已經兩次拒絕參與指引者的典禮選擇學生,祭司們卻拿他無可奈何。

一年前他回到聖殿一個月,艾迪見到同為引導者的席琳女士,她正在向她剛選擇的幾個學生解釋生命力。一個女孩,艾迪認識的比他大一歲的莉莉絲狡黠地眨眼,說:“老師,您可以給我們展示生命的力量嗎?”

利昂恰好與另一位引導者從長廊上走來。席琳回以眨眼,說:“恐怕我不是最好的講解者。”她站起身微笑地叫道:“親愛的利昂,好先生,你願意為我們展示一下生命力量嗎?”

“我的榮幸。”這個還穿着帝國金色長袍裝束的年長男性言不由衷地說,他身上有一種奇異的強健和優雅,對席琳女士有些沒辦法。他與同伴道別,然後走下長廊:“我猜你至少準備了什麽讓我可以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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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絲自告奮勇地舉起手:“我在花圃裏種了一顆忍冬幼苗!”那一點青翠嬌嫩的爬藤剛從土裏探出頭三天,莉莉絲卻已經在每天查看它什麽時候能爬上爬竿。兩位指引者對視一眼,席琳笑着說:“生命的力量能令它成長。”

年長的男性用一種難得溫和的聲音說:“這确實。”他伸出一只手,光暈籠罩那顆幼苗,忍冬抖擻精神,充滿幹勁地變粗變長,攀上爬竿,每一寸藤與葉都閃爍金色燦爛的光,從嬌嫩很快到成熟,從爬竿頂攀上衆人頭頂百年的大樹穹頂,在幾個瞬息間長出一簇簇花苞開出白色與金色的花。

金銀兩色的花如金銀的瀑布,芳香濃烈,孩子們都瞪大雙眼,對生命産生敬畏,可彌漫到口鼻中的花香告訴頭腦這不是一個夢。年長的男性說:“生命的力量可以讓它成長,開花結果,可一切成長都有代價。”

忍冬開過最燦爛的花季,開始飛速凋謝,仿佛花圃的土壤不足以支撐它龐大的身軀,它萎縮枯竭,翠綠的藤蔓葉片變成枯黃灰黑,幹死在巨樹的穹頂上,然後一段段脆響着掉落。

莉莉絲不敢置信,幾乎要哭出來。那個年長的男性說:“任何成長都有代價,以我們掌握的生命力量去幹涉其他生命體的生長,即使出于善意也是一種拔苗助長,最終只會加速它們的敗亡。所以生命力量的第一課,學會尊重其他生命,讓它們按自己的方式生長。”

他的手撥開枯萎枝葉的灰燼,泥土裏依舊是最開始長出的那小小藤蔓,仿佛一切沒有發生。他說:“我見過許多生命,有些需要一百年才能到達成熟,有些整個生命過程只在一眨眼之間。但是無論這個循環需要的時間長還是短,在生命的盡頭,它們總會回歸原點。”

無言的沉寂被輕輕的拍手生打破,席琳女士笑着說:“你還是一如以往,給了我們精彩的一課。”她的這位四十年來的好友對生命的領悟一直那麽深刻。每一位引導者都有不同的力量本源,而他的來自廣袤的森林與樹木。

年長的男性将手放在她肩上,引導者間很少在公開場合展示親近,他說:“恕我失陪,午餐前我還有一些事要彙報。”

席琳女士笑着說:“願你有光明的一日。”利昂也回以同樣的致辭。然後走上臺階回到長廊。

艾迪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方才兩位引導者都沒有把這個年紀很小,沒有資格接受引導者教育的男孩趕走。他的心砰砰地跳起來,卻不再是因為緊張,而是激動,他想要成為這位引導者的學生,他向光明無助地祈禱。卻清楚地感到絕望。

那位引導者根本不想要任何人。

可現在他成為了他的引導者。

艾迪畏懼又興奮地走向他,卻在離他還有兩步時停下腳步。他們站在典禮廳外,黃昏暮色已經籠罩聖殿,而引導者的身影籠罩艾迪。十四歲的少年才到他胸下的位置,艾迪仰望着他,聽見他說:“請你做好準備,我不是一個很好的引導者。”

艾迪能想到他的意思,他并不是自己想要一個學生,而是不得不向祭司們妥協,行使自己引導者的義務。艾迪自卑地低聲說:“我想……我也不認為我是一個值得你喜歡的學生。”

“你是。”他的引導者粗糙的手擡起,摸了摸艾迪的頭,說:“如果我會想要一個學生,那麽那個學生一定是你。光明從來不會弄錯一個學生和那個學生的引導者。”

艾迪臉色通紅,他的頭發細軟,像兔子溫暖的絨毛。他按捺住了,沒有問他的引導者為什麽不想要學生。

那個問題很快揭曉。擁有引導者後,學生們參與高級課程。講述世界文明進程的是那位席琳女士,在課堂上艾迪是最有求知欲的那一個,課後仍留下來讨論。

莉莉絲一度不滿:“難道你想偷走我的引導者嗎?你就沒有你自己的嗎?”艾迪被她忽然激烈起來的占有欲刺傷,只得說:“我很抱歉……”

她的引導者輕聲但不贊同地說:“莉莉絲,我們需要談談。”她咬着嘴唇退開。席琳和藹地問另一個學生:“你的引導者最近如何?”

艾迪羞澀又禮貌地回答:“他對我很好,雖然他這個月不在聖殿,但他一直有用信件和我溝通。他下個月會争取多一些時間留在聖殿,參與光明祝福的典禮。”

席琳把手放在安靜的少年肩上,說:“這很好。”她擡起頭來,嘆息一般說:“我知道,他會是一個很好的引導者。……盡管他不再相信自己可以做一個引導者了。”

那是艾迪第一次聽到他的引導者的往事。席琳三歲就來到聖殿,利昂卻是才幾個月大就在聖殿護工的看護下長大。他在襁褓之中,因為一場帝國與周邊政權的政治争鬥失去了所有親人,母親在被處以絞刑前将最小的兒子獻給聖殿,以抛棄他來保全他的生命。

聖殿給予了他一切,像其他為聖殿效力的人一樣,他不缺乏任何東西,也不占有任何東西。直到他有一個學生。

他的學生索菲像他一樣,在政治紛争中失去父母,在襁褓中便來到聖殿。他看着索菲長大,從牙牙學語到蹒跚學步,在她十四歲時,選擇她成為自己的學生。他以一種父親的心愛着索菲,教導她他所知道的一切。

他把她教得太好,教會她使用力量竭盡所有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教會她無私正直,教會她一切光明,卻沒有教會她提防黑暗。

她被指派去幫助一些暴亂地區的人民,卻最終被她幫助的人們陰謀殺死。利昂了解生命,所以他了解他不能将他如女兒一般的孩子從死亡帶回到人間。越是擁有力量,越是不能用力量滿足私念。

聖殿裏很少發生這樣聳人聽聞的慘劇,利昂留在聖殿中六個月,才讓悲傷與憤怒回歸平靜。此後許多年,他都留在帝國為聖殿處理一些邊境摩擦的事物,直到兩年前完成工作,相對頻繁地回到聖殿,不得不承擔回引導者的義務,挑選新的學生。

艾迪想了很久,卻也不知道他自己想了什麽。他只是在聽到那些故事後,很想很想見到他的引導者。

之後十天,光明祝福的慶典到來,利昂也回到聖殿。每年的這個慶典,新一屆得到引導者的學生們都要與引導者一起在聖殿外種下植物。艾迪卻有些低落。

每個學生都能受到光明祝福,但神殿中總有一些特別的孩子是受到光明眷顧的,這些孩子得到的祝福比別人更長。艾迪向往地看着莉莉絲,她的臉龐上全是驕傲的神采,洋溢着笑容。

艾迪失落地坐在長廊一側的座椅上,他聽見有人走近的聲音,他的引導者坐到他身邊,問:“怎麽了?”

艾迪說:“我,我不是被光明眷顧的學生……”他只是普通學生中的一個,雖然成績傑出,但是是否被光明眷顧與成績無關。艾迪輕聲說:“莉莉絲是,她的引導者一定很高興。我記得您也是。”

這才是重點,他的指導者早在年幼時就被證明是受到光明眷顧的人,他希望他也是,這樣才能不讓他的引導者失望。他的引導者回憶往昔,忽然說:“被光明眷顧不代表一個學生比同伴出色,艾迪。不要誤解了其中的意思。”

艾迪訝然地看着他,年長高大的男人淺藍色的雙眼笑起來,說:“在我們的時代,這還不叫做‘光明的眷顧’,我們把這稱之為‘光明的撫慰’。”

每一屆得到光明眷顧的孩子,都在生命中早早經歷了不幸。失去親人,身患疾病,心中有悲傷的陰影,諸如此類,不一而足。這些孩子會長成大人,可他們或她們的人生注定會有許多艱辛與痛楚。光明用另一種方式提前彌補這些孩子,給予這些孩子一些未來面對困境時用得上的力量。

引導者說:“這要看你怎樣看待‘公平’,我們常說光明是公平的,可是公平究竟是以同樣的方式對待每一個人,還是給需要幫助的孩子以特定幫助,使這些被限制的孩子能和別人站在同樣的起點上?”

艾迪終于擡起頭來看着他的引導者:“所以沒有受到眷顧,不意味着我比莉莉絲差?”他的引導者說:“受到眷顧只代表着,她經歷過一些大多數人沒有經歷過的,會一直使她感到悲哀的事。”

艾迪小心地問:“那麽接受眷顧究竟讓她和我有什麽區別?”他的引導者第一次完整地笑起來,在他面前蹲下,長袍衣袖下的手拿出一個蘋果遞給他。

他說:“你們應該慶幸現在你們可以選擇種下什麽植物,大部分人選擇了花卉。在我們的年代,為了給聖殿建果園,所有學生都只能種果樹,而接受眷顧的人要種比別人更多的果樹——”他嘆了口氣,頗有些耿耿于懷地說:“因為當時的大祭司相信,受到眷顧的人種出來的果樹,果實會格外甜美芬芳。”

艾迪忍不住地笑了,他接過蘋果,撲進面前的引導者懷裏,感受他穩定的擁抱和體溫。他心裏有什麽朦胧稚嫩的東西頂破土壤生長出來,但他一知半解,任由那份情愫在他心口的力量源泉裏舒展發芽。

艾迪的引導者從他十五歲起,推掉大多數外駐的工作,盡可能多地留在聖殿陪伴學生。

可這樣的直接後果是,艾迪愛上了他的引導者。十五歲是一個很難過的坎,盡管來自不同種族,但是學生們都開始性成熟的過程。很多人在這個年紀第一次對別人産生沖動。

艾迪的引導者開始在和他聊天時加入“你知道,你可以和我分享任何事,一切生理和心理上的變化和問題”之類的話,但是艾迪每次只能壓抑地說:“不,我沒有其他問題了。”

他要如何對他的引導者說,我從幾個月前開始,就總在那些濡濕的夢裏夢到你?聖殿給他們提供了性教育的課程,但那無濟于事。

老師為高年級的學生們講解每一個常見種族的生理構造,進化出的差異,性文化的不同,以及性行為的常見模式和禁忌。艾迪記下他的引導者的種族特征,他們來自不同的人種,所以有一些微妙不同,仿佛他了解和記下這些內容,就有一天真的能和他的引導者分享身體似的。

有一天下午,艾迪在花圃看書,莉莉絲匆匆跑來撞到了他,他的筆記灑落滿地,兩個人都僵住了,莉莉絲看着他的筆記重點,質問他:“你暗戀你的引導者,是不是?沒用的!那些引導者們絕對不會接受學生,每一個引導者都是關心你卻無法回應你的愛情!”

艾迪臉色蒼白,她呆立了片刻,忽然抱住艾迪大哭起來。淚水像是滾燙的岩漿充滿悲傷和絕望。

青春期的某一段日子像是連綿不斷的陰天,只要與引導者相處的時刻陰雲散開,撒入金色的陽光。可引導者并不能時時刻刻與他在一起,他在艾迪的十六歲生日前夕接到指令去帝國邊境處理一些事,他能争取到的最大自由就是留到對艾迪說完他的祝福,然後匆匆離開,将這個小型慶祝會留給艾迪的朋友們。

艾迪在燈光下看見他穿着外出鬥篷走過長廊,走向等候他的同僚,心裏忽然十分之難受。

但他沒有想到有一些事發生了。人類可以活到一百二十到三十歲,他的性成熟在十六歲後的第三天到來。許多種族的性成熟可以平淡過去,一些種族的性成熟包含女性的初潮,男性的遺精,但是他沒有想到他的性成熟會是這樣。

——他沒有繼承他的父母和祖父母,三代以前混入的被認為是低級的血統爆發了。那是一個在當時被當成性奴買賣的種族的血統,這個種族的人在性成熟後會一直維持旺盛的性欲,并且熱衷于與不同種族交合。

艾迪在那一夜感到畏懼和痛苦,他完了,他成為了污穢和淫亂的人,他再也沒有資格和他的引導者在一起。第一次發情讓他陰莖腫脹,沖動地想要随便與什麽人交合,被人射精或者在別人身上射精,享受身體的歡愉。

他抱膝顫抖着坐着,心中冰冷一片,充滿了對自己的厭惡和對這血統的憎恨。他不停地流着眼淚,可性器卻沒有消退下去,他已經從一個勤勉的純潔的學生變成一個淫蕩下賤的人。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資格待在聖殿裏。

他也許應該在趁一切沒有被發現以前跑出聖殿,去哪裏都好,不要讓人發現。他的人生已經毀了,以後只剩下一個會無時無刻不在發情的怪物。

他甚至想到自殺,在控制不住周身滾燙的性欲,失去神志以前,他滾倒在地上,扭動中恍惚聽到門外莉莉絲的聲音:“艾迪,混蛋!你在幹什麽!不是說好了今晚看焰火時我們要在卡爾面前裝成情侶的嗎!”

莉莉絲拍着門,一段時間後聲音越來越焦急:“艾迪,你怎麽了,艾迪!”

她感到一扇門後劇烈的力量波動,有什麽膨脹之後熄滅了。莉莉絲瞳孔放大,毫不遲疑地加上一個小型屏障,用攻擊力量轟開這扇門。

她檢查艾迪的呼吸脈搏,一邊斥責昏迷不醒的人,一邊把這個滿身潮汗滿臉淚水的年輕人扛起來,使用懸浮。

這整件事太混蛋了,她氣喘籲籲地把艾迪擡去請求她的引導者救治。艾迪的引導者是最該在他的成熟期幫助他的人,卻被聖殿外派。

艾迪醒來時渾身疼痛,他躺在莉莉絲的床上,席琳女士坐在他床邊。還沒來得及說話,艾迪的淚水就流了出來,他咽喉幹渴,說:“……我會被趕走嗎?”

女引導者握住他的手,艾迪瑟縮一下,她說:“沒關系的,我已經用力量為你暫時壓制住了性欲。聖殿不會因為意外血統的覺醒趕走你,我們曾經有過這樣血統的學生,她成功地畢業也成為了一位引導者,雖然你們并不認識……這個過程會比別人都辛苦,但并不是不可能。”

艾迪的心情放松了一些,眼淚反而在不緊張之後更止不住。席琳說:“我已經通知了你的引導者,你放心,利昂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乖孩子,好好休息。”

她的手在空中拂過艾迪的額頭,艾迪眼皮沉重,閉上雙眼,心中卻浮起一幅圖畫:一種琥珀色的,溫暖的力量籠罩住他。他不再掙紮,而是睡去了。

席琳對着這個男孩的睡臉又輕輕嘆一口氣,莉莉絲進門,不悅地說:“不知道他要在我床上躺多久。”卻小心地把為艾迪準備的食物托盤放到他床邊。

那天夜裏,艾迪茫然地醒來,性成熟後他的感覺敏銳許多,極度困倦也能感覺出身邊有人在守候。

他睜開朦胧的眼睛,發現他的引導者守候在他床邊。客室裏燃了一盞小小的燈,利昂身上只披着那件顏色深重的外出鬥篷。他把自己塞在座椅裏,腿實在太長,小腿完全伸展出椅子。頭低到胸前,坐姿并不舒适。可他卻睡着了。

他一定很累。但他卻猶如強壯的保護者,堅實高大的壁壘。艾迪哭腫的眼睛又想流出眼淚,不知道為什麽,一看見他就覺得再艱難也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吸鼻子的聲音吵醒了引導者,常年在外的生活讓他的引導者比他更多戒備。利昂醒來,坐到床邊,目光變得溫和,他沒有問艾迪為什麽哭,端起一杯水放在他手上,問他:“年輕人,你還好嗎?”

他的手觸碰到艾迪,略微粗糙卻溫暖,艾迪的手指上傳來一陣酥麻。他祈求得到這樣的觸碰,卻又不敢觸碰他。

引導者說:“對不起,在這件事發生的時候,我應該陪在你身邊……”這是他的義務,他卻是從別的引導者口中聽聞這件事。

少年人流着眼淚說:“我變成了很糟糕的人……變成了只會發情的動物。”他抵抗這種變化,抵抗這種命運,他向往成為“高潔而受人尊敬”的人群的其中一員。可是對未來的期望被突如其來的意外摧毀了,他從來沒有想過他會繼承那樣的血統。

利昂的手撫摸他的頭發,被汗水弄得有一點潮濕卻仍然柔軟。他用一種難得的,只在照料第一個學生,那個噩夢的小女孩時用過的聲音說:“我想你又弄錯了一些事,艾迪。禁欲不代表高潔,性欲也不代表堕落。有些種族幾乎沒有性欲,有些種族性欲旺盛,但這都是……”

他停頓了一下,找到合适的詞:“沒關系的。這都是沒關系的。”艾迪說不出話地望着他,他伸出手臂第一次把這個少年抱進懷裏,拍着他的背,像是面對一個很小的男孩子。

艾迪緊緊抱着他的腰,哭得哽咽喘不過氣。

在他們背後,是漫無止境的長夜。

發情的問題暫時解決了,引導者可以在征得學生同意的情況下,為他壓制住性欲。原理類似于用力量從精神上暫時切斷他與性欲的聯系。

但這不能持續很久,長期通過外力切斷聯系對艾迪而言是危險的,有可能導致發育障礙。在與艾迪的任課老師交流後,引導者為他加入一門高級屏障課程。

他不盡快自己建立精神屏障,就最好早日找到一個固定性伴侶。解決漫長發情期的辦法看上去只有這兩個,鑒于艾迪抗拒倉促地選擇一個性伴侶,他只能選擇學習一門艱澀的課程。

高級精神屏障的老師是一位祭司,十天後,艾迪已經能建立初級的精神屏障。他用精神屏障隔絕了一切聖殿中的幹擾因素:那些同樣性成熟的同齡人彌漫的氣息。然後他感覺到一種熟悉的熱度,那是莉莉絲。

艾迪卸下自己的屏障,讓他的朋友的力量進入,探察他的情況。莉莉絲審慎地看着他,說:“我的引導者想見你。”

他随莉莉絲走進她的客廳,席琳女士還沒有來,莉莉絲在椅子裏坐下,說:“你已經建立你的力量之源了嗎?”在性成熟之後,學生們或早或晚都會建立自己的力量之源。她在去年十六歲後的十天內就建立了她自己的小型力量之源的雛形。

這麽問着,她讓一簇小小的紅光從心髒的位置漂浮懸空出來,像一簇赤紅的火焰。每個人力量之源的元素不同,她無疑是強大炙熱的一團火。

只有互相信任的人會交換展示力量之源,艾迪讓他新生的力量之源展現出來,那是一小團朦胧微弱的半透明藍光,光球內部如水一般緩緩流動。怎麽看都很溫和無害,有些類似醫護人員的力量。

莉莉絲訝然,她沒有想到艾迪的力量之源會變成這樣。對十幾歲的孩子而言,做護工哪怕是治療師都是平庸沒出息的。她張開嘴,又閉上嘴,願意為好朋友改變對這種缺乏攻擊力的力量的看法。莉莉絲低聲說:“它……很美,很純淨,真的。”

艾迪微笑着說:“謝謝。”在他和她身後,敲門聲響起,席琳女士到來,她和藹地說:“莉莉絲,我需要和艾迪私下談談。”

她和艾迪坐下,艾迪非常局促,望着地面不敢擡頭。席琳女士說:“先要恭喜你,建立了你自己的力量之源。”艾迪詫異地望向她,她安撫地說:“不要怕,我只是在救治你,使你鎮靜的時候察覺到你體內的力量在微弱的集結。我不知道你的力量之源是什麽樣子……只是……”

她猶豫片刻,盡可能不冒犯他的說:“你愛他,你愛利昂,對嗎?”艾迪的力量之源是一個安靜的光球,比起別的漂浮的,流動的,跳躍的,燃燒的……各種其他力量之源的形态,球狀最內斂,內向而充滿保護欲。

他把他的力量之源的核心一層層包裹住,但席琳那一夜,在治療的過程中,察覺到對她來說過分熟悉的色彩和氣息。

她說:“你應該已經知道,即使是相同元素,每個人的力量之源的顏色和形态也是不同的。而這些東西并不是一生不變,你生活中的人和事,心中擁有的信念,都會在力量之源裏留下痕跡。如果巨大的精神改變降臨,你的力量之源甚至會完全變了樣子。”

席琳幾乎是有些同情地說:“而你的力量之源的核心,我察覺到利昂的存在。”

在近乎白的藍色水光中,有一道綠色的光芒。那是一種強大的,永遠無法被戰勝的綠色,它生長着,每一年春天的草與夏天的森林都是這樣,充滿強健的生命力,堅持,勇敢,優雅。

艾迪僵住了,他沒有想到他的愛意會在力量之源中暴露,即使他知道力量之源在胸前運轉,但他對它了解太少,甚至看不見內核中的東西。

學生一度迷上引導者,在聖殿不是罕見的事。但是随着學生的成長,他或她會從迷戀裏走出來,結識同齡的朋友,最終把對引導者的迷戀付之于一笑。很少有這樣強烈的愛意,把對方的力量嵌入自己的力量之源。

艾迪勉強說:“您覺得……我的引導者,他也發現了嗎?”席琳溫和地說:“你們還沒有學會使用高級的精神屏障,窺探學生的力量之源是一種對學生的隐私的侵犯。所以我相信他并不知情。”

艾迪輕聲說:“謝謝。”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女士,您很熟悉我的引導者的力量之源,可不可以告訴我,他的力量之源是什麽樣子?”

聖殿裏流傳着一句話,想了解一個人,就先了解這個人的力量之源。想了解一個人的力量之源,就先了解他的精神屏障。

精神屏障可以完全遮蔽力量之源的存在,但是人們在聖殿外才這麽隐藏自己。在聖殿內,無論是快畢業的學生還是引導者或者祭司,都傾向于只用屏障遮擋力量的核心,而不多掩飾力量之源的元素或形态屬性。

艾迪剛剛建立他的力量之源,對這新內容不夠熟悉,還不會透過精神屏障感覺出別人的力量之源大概的樣子。席琳握住他的手,說:“讓我們來看看,別人眼中,隔着屏障,你的引導者的力量之源是怎樣。”

一幅畫面在艾迪腦海中打開,他看見一片祖母綠的光。那片光的形态猶如一片葉子,又像一整片廣袤的森林。

艾迪目眩神迷,卻遲疑道:“為什麽……”席琳為他接下去:“你是想說,為什麽他似乎沒有用任何精神屏障?”

席琳松開他的手,艾迪點頭,她笑着說:“你要對精神屏障多一點想象力,它不僅是一堵阻擋別人窺探眼光的牆。”席琳問:“在你看來,我的力量之源是什麽?”

艾迪記起那模糊溫暖的畫面,不确定地說:“琥珀色的,像溫暖的泥土。”

“其實那不是。”席琳告訴他:“我的力量之源元素與莉莉絲一樣,是火焰。但是它太穩定了,不會像莉莉絲的火焰一樣燃燒躍動,在屏障後,才會讓你們錯覺是某種固體。”

“可是,”艾迪試探地說:“火焰……不是攻擊性的力量嗎?”

“大多數時候,選擇火焰的人都會去發揮它的攻擊力。”席琳承認,但她又笑了起來,用一種平和的聲音說:“但是永遠不要對力量太狹隘,每一種元素都沒有界限,充滿了例外。火具有龐大的攻擊力,可以摧毀一切,但也正是穩定的火種,帶來了人類的文明。”

艾迪想起他的引導者說,“我的學生,你要學的還有很多”。席琳女士回歸主題,對他說:“所以不要被屏障所誤導,你的引導者常年駐外,他所使用的精神屏障構造只會比我複雜。他的力量之源确實是祖母綠色的,但每一個人在看到這片光時,都會以為他們已經了解他的力量本源。——這份‘真實’,才是他使用的精神屏障。如果你能看下去,你會發現這層屏障之下,他的力量之源記載了他承受的每一次失去,每一道傷痕。直到你看到核心,你才看到了真正的他。”

四年後。

陽光下,艾迪走出聖殿,他穿着樸素的長袍,只是沒有引導者們衣袖和下擺的紫色紋飾。淺金色的頭發柔順燦爛,整個人沐浴在光河中,他早已不是單薄的少年,而長成了謙恭溫柔的青年。

他高大莊嚴的引導者站在廣場的階梯上,成群白鴿在他面前飛起。艾迪走向他,他的引導者看着他,既有些覺得時間飛快不可思議,又為他的成長感到驕傲欣慰。引導者擡起一只手按上他的肩膀,說:“年輕人,你畢業了。”

艾迪平靜地參與整個儀式,甚至代表學生們講話,那個曾經膽怯的少年長成了今天的樣子,他的引導者問:“你怎麽做到不緊張?”

艾迪咬着嘴唇微笑,他的眼睛裏都是他的引導者:“因為我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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