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将近一小時的水程,他們在島邊一個簡陋的停靠點下船。
沒有餘展鵬想象中的紅地毯和古典樂,香槟與侍者。島上很冷清,充滿原始的氣息,細碎的白沙灘上幾乎沒有腳印,幾只螃蟹橫在正中,到處生長着無人打理的灌木叢,畸形的巨樹間勉強擠出一條蜿蜒小路,一條道直通山頂。餘展鵬微微仰頭,一座現代別墅緊靠海崖,坐落頂端,靜悄悄藏于繁雜的枝葉中,隐于塵世。
這大概是這座孤島唯一的人煙味。
放下兩位外來之客,男孩開着快艇匆匆離去。餘展鵬特地掃了一圈停靠點,見架起的木板橋另側還有兩艘備用小船。
他對堂哥說:“到底什麽人能有耐心住在這種荒涼的地方啊?”
堂哥的心思大概早飛到許薇身上,一邊積極趕路,一邊敷衍:“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組織者叫聞厭,大家都尊敬地稱之為聞先生,似乎是個很不得了的人物。”
“大家?”
堂哥憨憨地笑着,整一個思春期的少男:“沒有大家,沒有大家,是許薇說的,她都那麽尊敬,這位聞厭先生一定是個德高望重的智者。”
兩人順着山路前行,半小時後到達目的地。庭院的鐵門為迎賓大敞,兩人暢通無阻地來到正門。
方才在遠處,餘展鵬隐約猜測這棟別墅不算大,靠近了看只有兩層。外部的牆面挂着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倒頗有古樸的美感。至此,餘展鵬信了堂哥那“聞厭先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智者”的說法,這種唯美的氣質,僅有時間的魔法才能沉澱下來。
堂哥叩響大門,門很快開了,撲面而來空調的冷氣和一股清香味,裏面站着位穿圍裙的中年婦人。她從鞋櫃裏拿出拖鞋遞放在兩人跟前,邀請兩人進屋。
“來了,來了,是餘致遠和餘展鵬先生吧,大家都在客廳喝茶聊天,就等你們了。”這位婦人比起女主人倒更像一位女傭,她說話也帶口音,不過餘展鵬能聽出來不是當地的。她也沒有自我介紹,女傭通常不會主動介紹自己的名字,她們只負責招呼客人,埋頭做事。
餘展鵬換上脫鞋,跟随迫不及待的堂哥到客廳。客廳就在大門左手,婦人把兩人帶進屋,轉回廚房準備茶水。
餘展鵬站在堂哥背後,典雅的落地陽臺将蔚藍的大海盡收眼底,海浪拍打着懸崖,成群海鳥翺翔碧空。陽臺內側,玻璃茶幾前,三雙眼睛齊齊對來者投來審視的目光。
餘展鵬認出了女演員許薇,她散着卷發,唇上塗抹豆沙色口紅,身穿一件性感的吊帶黑裙,裙擺拖到腳踝,真絲包裹着她纖細的身軀,她的指間夾着一支女士香煙,宛如海中綻放的夜之花。
另外還有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禿頂得厲害,腦門油光水亮,穿着騷氣的粉色Polo衫,皮帶險些扣不住他隆起的肚皮。餘展鵬掃了一眼那金燦燦的商标——GUCCI,暗自猜測他可能是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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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位坐在沙發最裏端,也是最靠近陽臺的地方。他留着規矩的短發,胡子剃得幹淨,眉頭皺成川字,表情非常嚴肅,再加上一身西裝革履,讓餘展鵬想到那些在新聞聯播裏出現的政員。
餘展鵬無法叫出後兩位的名字,不過他知道這兩位的身份絕對不一般。他開始懷疑這不是書友會,無論人數還是來賓們緊繃的表情,都更像來參加一次機密會議。
“薇薇,我來了!”堂哥連帶拉着徐展鵬興奮地擠到許薇身旁,“幾天不見你更漂亮了。”他笑得谄媚。
許薇沒有拒絕他的示好,妖嬈一笑,吸一口煙,呼到堂哥的臉上。堂哥很吃這一套,仿佛得到美人的飛吻鼓勵,叽裏呱啦地聊起近來的事。
堂哥的到來顯然驅散了沉悶的氣氛,胖商人與政員也加入話題。胖商人似乎叫霍平,他打斷堂哥泡妞的唠叨,問他最近廠裏生意如何。堂哥對他的問題不屑一顧,直呼其名反問他是不是又想打什麽歪主意。兩人陰陽怪氣地說了幾句,許薇問政員,說李部長要一支煙嗎?那位李部長板着臉說他不抽女士煙。
餘展鵬被其他四人晾在一旁,不過他也惬意,達官貴人們的談話不是他這等小老百姓能插嘴的。他聽了一會,發覺他們的話題越發深入,逐漸到他無法理解的地步,他才覺得有些尴尬,這肯定不是什麽書友會,堂哥騙了他,他們的談話中幾乎沒提到過一個“書”字,全部重複着“配方”“分子式”“香料”等專屬名詞。
好在女傭端來茶水,傳統的綠茶,餘展鵬品了一口,清香繞喉,他稍微放松了一些。
那邊四人還在激烈讨論着什麽,餘展鵬閑得無聊,左顧右看。沙發邊有一個燈式香薰機,正賣力工作着,整個大廳都彌漫的怡人花香想必出自這個小機器,他起身走到大廳口,方才進門匆忙,沒仔細看屋內陳設,這才發現正廳的樓梯口旁屹立着兩尊巨大的歐式騎士雕像,足有三米多高,左邊持劍,右邊持槍。他順勢向上看,看到二樓的中廊,中廊上有另一個落地陽臺,而在陽臺前站着一個戴口罩的青年。
男人顯然也注意到餘展鵬在看他,兩人相望對視。
這人給餘展鵬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背光而站,藏在陰影中,加上戴口罩,餘展鵬看不清他的臉。但不知為何,餘展鵬盯着他就是挪不開視線,他大概二十來歲的模樣,穿着寬松簡單的白T,海風吹得衣擺鼓動。他的手插在褲兜裏,從容不迫。
先不說在室內戴口罩的怪事,這棟別墅神秘得像一本古籍,這個人更讓餘展鵬感到自己踏入一座迷宮,四面八方立起蔥郁的草牆,牆上綻放盛夏玫瑰,靠視覺他無法走出迷宮,他的嗅覺又被濃郁的花香包裹,麻木不仁。他被囚禁了。
那人在餘展鵬的注視中緩步走下樓梯,很快來到餘展鵬面前。他朝餘展鵬略微點頭示好,漠然擦肩而過,走進大廳。
見有陌生人到來,大廳的賓客不約而同停止讨論。
只聽那個戴口罩的男人說道:“歡迎各位。”他攤開雙手,“我叫聞系淵,是聞厭的兒子,父親事務纏身不能親自迎接,十分抱歉,今天暫時由我來招待各位。”
“聞厭先生今日不見客嗎?明明……”許薇似乎有點不滿,她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大家都知道她想說什麽。
明明是聞厭先生組織的宴會。
聞系淵道:“我無法确定……說不定晚飯時他會出來。”
許薇松了口氣,畢竟她赴會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見聞厭先生一面,如果主角不到場,今天這場宴會又有何意義。
她看了眼身邊的霍平與李豫,一位商界赫赫有名的投資者,一位政界叱咤風雲的政治家,以及餘致遠,這個新晉的香料工廠總經理,無一不沖着聞厭先生那一紙無價的配方而來。包括她,如果能得到聞厭先生的新配方,她進軍電影界的道路也能更加順利。至于餘致遠帶來的小堂弟,許薇實在有些摸不着頭腦,那分明是一個局外人,看他剛才迷茫四顧的模樣,大概連自己來到怎樣可怕的地方都不自知。
餘展鵬沒有注意到許薇的打量,他瞥了眼靠牆的壁鐘,目前不到四點,離晚飯應該還有段時間。
“今晚各位在我家過夜,二樓是父親和我的房間,一樓是客房,一會顧姨帶各位去客房,晚餐的時候再通知各位。啊……如果各位想在客廳聊天或四處參觀也沒關系,但切記請不要上二樓,父親喜靜,特別是這個階段,他厭惡被別人打擾。”
聞系淵說話彬彬有禮,不難看出其良好的家教,舉手投足間謙卑又不失作為東道主的威嚴。不過因為此次的賓客身份過于特殊,他始終與客廳衆人保持着生疏的距離,反而跟餘展鵬這個年齡相差不大的局外人靠得更近。
“也好,先去房間吧。”許薇說着拖動她的紅色小皮箱,霍平見狀問道:“許小姐一會大廳再聚?我們繼續方才的話題。”
許薇對他溫婉一笑:“等我先補個妝。”
堂哥不太樂意了,故意擋在兩人中間,急忙說:“薇薇,我幫你拿。”又轉頭對候在走廊的女傭道:“顧姨!薇薇住哪間房?我要住她隔壁!”
兩人跟着顧姨朝走廊深處走去,餘展鵬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畢竟跟着堂哥來的,堂哥騙了他不說,忙着泡妞讓他壓根沒機會問清楚,還幹脆撇下不管,把他當空氣。
眼看大商人與大政客也跟着顧姨相繼離去,餘展鵬越發不知所措。他是不速之客,邀請函只有一張,也不指望主人能為他安排客房,本想跟堂哥擠一間,這下好了。
正當餘展鵬背着包發愣時,聞系淵又朝他靠近了些。
“這位……先生?”
見對方眼中透露着疑惑的目光,餘展鵬道:“不用叫我先生……咱們差不多大吧。”他嘆了口氣,“我叫餘展鵬,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我是餘致遠的堂弟,這次突然造訪,實在不好意思。”
“嗯……”聞系淵低眸猶豫片刻,說:“……會不會不太好?”
“怎麽?”餘展鵬不明白他所指。
“我是說……”他好像有點不好意思:“這樣直呼你的名諱,會不會很不禮貌?”
聞系淵的小心翼翼倒把餘展鵬逗樂了,剛才他本來心裏一慌,以為這棟別墅的小主人要向他下達逐客令,沒想到只是這麽個微不足道的原因。
“當然沒關系,作為交換,我也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吧?”餘展鵬笑道。
見聞系淵點頭,餘展鵬心中的石頭總算落下。
這個戴着口罩神秘兮兮的少爺,似乎沒那麽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