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打破寂靜的是許薇,她的神色恢複正常,剛才的鬧劇使她不僅頭發淩亂,妝也花了。她随手抓了抓卷發,站起來:“再這樣坐下去不是辦法,我回房休息了。”

“薇薇,我陪你吧。”堂哥說。

許薇瞥了他一眼:“你想跟我住一間房嗎?”

“嘿嘿,不是那個意思,我擔心你一個人害怕。”堂哥嘴上這麽說,如果許薇真的肯邀他進屋,那可是增進感情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許薇确實害怕,但她更不堪忍受身上的灰塵,臉上的污漬。她是個愛美的女星,平日在熒幕裏風光無限,在人前靓麗迷人。在場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大咖,剛才情況特殊,被他們看笑話也就罷了,完事還不收拾好自己,她絕對不允許。

而且,許薇心情糟糕,不止因為形象破壞,聞厭意外死亡讓她的計劃無法施行,眼看赫赫有名的郭導要拍新片,女主選角在她跟另一位競争者間搖擺不定。這可事關她進軍電影界的第一步,她得想好對策。

“不了,我想洗個澡。”她拒絕堂哥,轉身回房。

堂哥心有不甘,伸手想阻攔,許薇态度強硬,讓他沒機會開口。

“那我們散了吧,我也想好好休息了,今天實在太累。”霍平見狀也起身回房。

李豫似心存不滿,欲言又止,最終他還是一言不發離開,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餘展鵬知道那是什麽意思,他在懷疑聞系淵。

許薇一走,堂哥沒有再呆在客廳的理由。如果不趁此機會找他問清楚,餘展鵬可能得等回去才能找他算賬。

他趕緊擋在堂哥身前,道:“遠哥,你到底為什麽把我忽悠來這裏?分明不是書友會。”

餘致遠明白餘展鵬來找他興師問罪了,也不回避,撓着腦袋說:“這……不還是為了薇薇嘛。”

餘展鵬翻個白眼。這男人張口閉口不離薇薇。

“你家薇薇關我啥事?”

顯然“你家”這個定語很受用,堂哥興致勃勃:“我家不就是你家嘛,咱們以後都是一家人。聽三叔說你最近老在家宅着沒事做嘛,他讓我帶你出去溜達溜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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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哥口中的三叔是餘展鵬的爸爸,去年堂哥剛還完賭債工作沒着落,全靠三叔托關系把他送進香料工廠,堂哥才有今天的成就。

餘展鵬沒接話,因為他知道怎麽回事了。

餘展鵬的爸爸餘老三對兒子做網絡寫手一事一直有偏見,他更希望兒子進個事業單位穩穩定定拿工資。進不了事業單位,把他送進工廠也不錯。餘老三也在工廠工作,他能把一事無成的堂哥弄進去,餘展鵬自然也不在話下。特別今年餘展鵬的寫作生涯依然毫無起色,父子倆的關系更加僵持了,兩人碰面沒交流,相互不給對方好臉色。

餘展鵬很抵觸,他對香水不感興趣,更對香料一無所知,一門心思撲在寫作上,創造他的小小世界。不過現在這個小世界已經瀕臨末日,他也該為自己的後路安排,或許真的該順從父親的意思?

想必父親邀堂哥前來的真正目的是讓他親眼見識浪子如何鹹魚翻身做貴族。

不得不說,有那麽一丢作用。

見餘展鵬沒回話,堂哥拍拍他的肩膀:“這次帶你來海島發生這些事我也很過意不去,但別怕,以後有堂哥罩着你。”

餘展鵬既氣又想笑:“你之前跟我直說多好。”

“我直說你會來嗎?”堂哥倒一副很有理的模樣,他湊近了點在餘展鵬耳邊說:“雖然不太道德,不過發生這些事,你身為作家取材不是剛好嗎?我這在幫你。”說完也不給餘展鵬時間反應,揮揮手,順帶跟聞系淵打了個招呼,頭也不回地走了。

盡管堂哥剛才那句話故意放低了音調,站在餘展鵬身旁的聞系淵還是聽了個明白。

餘展鵬對他投去抱歉的目光,通情達理的聞系淵搖了搖頭表示不介意。

客廳頓時只剩下他們和顧姨,聞系淵向顧姨示意她可以随時下去休息,顧姨把茶幾上的煙灰倒進垃圾桶才退下。

“你呢?要休息嗎?”餘展鵬問聞系淵。

“……我不太想回二樓。”他說。

聞系淵的房間也在二樓,如果回房意味着他得在父親的屍體隔壁睡一晚。

“那就在客廳?需要我陪你嗎?”

聞系淵凝視片刻餘展鵬的臉:“你為什麽對我那麽好?”

餘展鵬覺得有些意外,對他來說聞系淵先前招待他的溫柔與熱情,遠比他一句微不足道的安慰更貼心。

“沒……有吧,你對我不也很好?哈哈。”他笑了笑緩解氣氛,看到聞系淵微微翹起的眼角,他心中松了口氣。

“你怎麽又戴上口罩了?”餘展鵬盡量不提今晚發生的事。

“因為過敏啊……”他籠統地解釋着。

“你到底對什麽過敏?之前說好像是氣味?”現在并非春季,海島上空氣清新,如果是花粉過敏,作為屋主人之一的聞系淵肯定不會在房內妝點鮮花。

“你不會相信的。”聞系淵歪着頭說,“我對人的氣味過敏。”

“啊……”餘展鵬不由地向後挪了挪。

“……你沒關系。”聞系淵連忙抓住他,垂下眼,餘展鵬看到他濃密的睫毛,“你是特殊的。”

“呃,特殊?”餘展鵬覺得自己臉上燒了起來。

“嗯。”他停頓了下,才接着道:“……人充滿罪孽的氣息,男人身上有栗子花和臭乳酪的味道,女人身上有魚腥味和甘草味。那位女演員許薇,我從她身上聞到了濃烈的‘仲夏夜之約’,那依然不能遮蓋住她口中的煙味與腐爛的牙齒味;商人霍平總嗳氣,他的肚子像混雜的燒鍋,胃酸攪拌着令人作嘔的食物殘渣;政員李豫留着小指頭的指甲,裏面堆滿皮垢與灰塵,他身上的氣味像焚屍爐,烈火燒盡脂肪與毛發,那些遺留下的粉末組合成現在的他;顧姨也是,她身上有白醋味,像一只散發着酸腳臭的移動機器。”

聞系淵對餘展鵬認真道:“你不一樣……你的味道很特別很複雜,我沒法形容。”見對方目瞪口呆,他沉聲道歉:“對不起,吓到你了嗎?我第一次跟其他人說那麽多自己的想法。”

事實上餘展鵬早料到聞系淵不同尋常,初次見面時戴着口罩隐身陰影的神秘男子,怎麽看都值得配上一個故事般的秘密。

是啊,故事般的,現實裏不該有的,他只應出現在某些人的筆下。

“沒,我就是有點吃驚,別看我這樣,其實我适應能力特強。”餘展鵬得意地仰起頭。

接下來話題順着“餘展鵬的适應能力到底多強”而發起,他向聞系淵談起自己的學生時代,寫作生涯。認識是從點滴中積累的,聞系淵聽得很認真,他對那些瑣碎的事情很感興趣,僅僅因為它們發生在餘展鵬身上而已,他想更了解他,不單只從氣味上。

他們聊了很久,連壁鐘敲響十二點都渾然不知。餘展鵬絲毫沒有困意,他有一種預感,他不能睡覺,一旦閉眼,他将錯過一場精彩的好戲。

不該說精彩,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只能用“驚悚”這樣的詞來形容。

久久沒法入睡的李豫剛從客房出來就看見了走廊上的鮮血,那些血像一條涓涓細流從許薇的房間門縫溢出,把門口的地毯染成暗紅色。李豫意識到什麽,大力敲門,無人應答,他轉動門把,門沒鎖——跟聞厭房間的情況一模一樣。

他向上帝祈禱,上帝沒有感受到他的虔誠。

許薇的死狀比聞厭凄慘許多,讓李豫一貫嚴肅的臉上都出現了恐懼。

敲門聲吸引了餘展鵬和聞系淵的注意,兩人在李豫身後欣賞到那驚悚的一幕。

優雅美麗的女演員側倒在地上,她全身赤/裸,散亂的頭發只勉強遮住半張臉,因為有一半都沒有了,兇手以殘暴的方式扯下她的秀發,現在屍體上只剩光禿的頭皮。她眼睛瞪得極大,仿佛生前見到令她不敢置信的東西。最為恐怖的是她的小腹,她被開膛破肚了,腸子像斷結的繩索一節節被扯出來,餘展鵬看到森森白骨,還有只剩一半的腎髒。

胃液上湧,他忍不住支在牆邊嘔吐,像先前許薇在聞厭書房門口那樣。聞系淵輕輕順着他的背,遞給他紙巾。

所有人都被異動驚醒,霍平從對門探出半個腦袋,餘致遠哭喊着從隔壁房沖出來,顧姨捂住嘴,眼角含淚。這棟別墅,沒有一個人曾親眼目睹過這種場景,哪怕在屏幕上。

演員許薇,再沒有機會在電影院讓大衆記住她,轉而以一種血腥的方式存活于在場所有人的大腦中。

如果聞厭的屍體被發現算作擰開香水瓶蓋,那她的犧牲就是前調,意味着接下來還有更多人會死,高潮與尾聲尚未到來,放長的中調與尾調才是調香的根本原則。著名香水世家嬌蘭家族所創制的香調,将發生的一切完美概括。

作者有話要說: 忘記說了,這也是個短篇……嗯,大概比專欄裏其他短篇會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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