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餘展鵬拼命忍住嘔吐感,屏住呼吸。短時間屏氣,只能換來臨界時下一口沖入肺腑的濃烈血腥味。生命依托于呼吸,他想。沒有食物和水,人能存活數日。如果無法呼吸,人只能存活幾分鐘。

“有人懂醫學知識嗎?”李豫問道。

沒有人回答他。

在場無一人從事醫學職業。許薇僅看狀态就知道早已沒救,想必李豫的意思是希望有人能檢查出她的死因,甚至兇器是什麽。如果知道這些,對困于孤島、無法求援的衆人肯定能起到決定性幫助。

目前剛過十二點,屋外暴雨連連,電閃雷鳴,夜還長,他們必須有所防備。

對了,兇器,兇手總不可能徒手撕開許薇的腹部。

餘展鵬逐漸習慣了味道,極速思考的大腦讓他強迫自己擡頭,房間陳設整齊,只有許薇的屍體,沒有兇器。

假設聞厭先生死于匕首,是否意味着殺害許薇的兇器也是匕首呢?兇手專門準備了兩把匕首嗎?為什麽在聞厭的屍體上留下一把,卻拿走了殺害許薇的另一把?

“我們得找找房間裏有沒有留下兇器。”餘展鵬說。

“找到兇器有什麽用!薇薇她已經……”堂哥傷心欲絕,嗚咽着扯了一張桌布蓋住許薇光裸的屍體,他不願自己心愛的女人以如此姿态暴露在他人的目光下。

“現在暴雨未歇,通訊受阻,我們被困在島上,別墅裏還有一個窮兇極惡的殺人犯。剛過十二點,離天亮至少還有六七個小時,兇手藏匿兇器必然有特殊原因,你說找到有什麽用?”餘展鵬有點生氣,他明白堂哥的悲傷,但事關緊要,希望他不要感情用事,“你難道不希望找出兇手将他繩之以法嗎?還是讓許薇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

“我當然希望!”堂哥吼道,“找出兇器能确定兇手是誰嗎?在場不就我們幾個人,兇手在我們其中!”

他的話讓現場短時間沉默。餘展鵬也明白這個道理,但他更明白剩下六個人其中有一人是兇手,另外五個人都是清白的,他們不能平白無故互相猜疑,這樣倒正中兇手下懷。

為了說服堂哥以及在場衆人,他說出自己的推斷:“兇手在聞厭先生身上留下兇器,卻隐藏了殺害許薇的兇器。第一,說明兇手自入住別墅便持有兩把以上兇器或進入別墅後盜竊了別的刀具。第二,他為什麽拿走殺害許薇的兇器,是不是第二把兇器有什麽威脅到他的證明?許薇的死狀慘烈,兇手身上必然也會被濺血……”

他一邊說着一邊理清思緒,環顧四周,除了李豫仍然身着正裝外,其他人都換了衣物。他回憶下午顧姨帶來賓入住客房的情景——許薇拖着小箱子,其他人的行李都不多,李豫甚至只随身攜帶了一個公文包。

那只小巧的公文包怎麽看也不像能藏下兩把匕首,但也不能因此排除李豫的嫌疑。于是餘展鵬問顧姨:“廚房有丢失過刀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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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看看,發生了老爺……那件事後,我就回房睡了,沒去過廚房。”顧姨戰戰兢兢地說:“你們誰能陪我一起去嗎?我一個人有點害怕。”

“我陪你去吧。”霍平道。

兩人結伴離去後,餘展鵬檢查了許薇的紅色行李箱,裏面有衣物、化妝品、一個小巧的錐形玻璃瓶。

“這是‘仲夏夜之約’嗎?”餘展鵬問。

“那是我送給薇薇的……”堂哥的聲音顫抖。

沒發現什麽可疑的東西,餘展鵬捂着嘴,蹲到屍體旁,掀開桌布一角。

他不懂醫術,他懂一些辨認屍體死亡時間的方法——大多來自平時閱讀積累和咨詢學醫的朋友。他畢竟是一個懸疑小說家,知道點皮毛也算情理之中,不過那些都是他靠想象寫在書裏的東西,從來沒實踐過。

許薇的屍體側躺着,妝容精致,頭發上身上都有“仲夏夜之約”的香味,她的背後沒有傷痕,心髒處有致命傷,餘展鵬想把她擺正,遲遲下不去手。仿佛看出他的為難,聞系淵主動詢問:“需要幫忙嗎?”

得救了,餘展鵬松了口氣。

“你們想對薇薇幹什麽?”堂哥警覺道。

“我想看看她的腹部傷口是不是規整的,這樣子不太方便。”餘展鵬說着又補充道,“她的屍體還沒有開始僵硬,也沒有出現屍斑,考慮到室內空調的原因,死亡時間可能大約在三十分鐘到兩小時內。”

“阿鵬……你怎麽懂這麽多。”堂哥有些驚訝。

“我只是個門外漢。”餘展鵬道:“你可以讓開了嗎?”

等堂哥走開,餘展鵬和聞系淵合力用布裹着手,将屍體以一個平躺的姿勢放正。

“這是什麽?”聞系淵突然道。

只見他從許薇的頭發下撿出一張紙條,由于壓在屍體下,上面沾染了不少血跡。聞系淵打開紙條,看了看,皺着眉頭沒說話。

“是什麽?”餘展鵬問。

“你自己看吧。”聞系淵把紙條遞給他。

(我們的罪孽包括男女兩性,

但是,因為我們不遵從人類法則,

卻像獸類一般,對情/欲唯命是從,

我們要使自身受辱蒙羞,

當我們與他們分手時,我們要自行高呼那女人的名字,

她曾鑽入那禽獸的模型,把自己也變為禽獸。)

上面白紙黑字打印着如此一段話。

餘展鵬覺得這段話有點眼熟,似乎曾在某處見過,他一時半會沒法想起來。

“這是?”

“抱歉……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兇手留下的東西吧。”

“我們沒有檢查過聞厭先生的屍體……”餘展鵬突然道。

“你想說父親的身上也會有這種紙條嗎?”

“這應該是兇手留給我們的提示,可惜現在沒法使用網絡,不然能查一查這段話的出處。”餘展鵬嘆息。

“讓我看看。”一旁沉默許久的李豫道。

餘展鵬遞給他紙條,只見李豫的神色中閃過一絲不自然,很快消失了。

“哼,我不知道。”他把紙條還給餘展鵬。

李豫的态度讓餘展鵬略微起疑,他收回紙條,沒有多言。此時,霍平與顧姨歸來,顧姨慌張地扒在門口,急急忙忙道:“丢了一把剔骨刀!”

餘展鵬颔首表示了解。兇手事先沒有準備兇器,那麽現在只有一個可能,這是一場臨時起意的殺人事件。

顧姨為衆人提供了橡膠手套,餘展鵬戴上,繼續檢查許薇的肚皮。

傷口淩亂,開口毫無章法,割裂處表面整齊,他實在不想親手觸碰屍體的腸子與內髒,捏着鼻子逼迫自己湊近看。掉落出的髒器都殘缺不全,上面或多或少有一些奇怪的痕跡。

餘展鵬意識到一個可能性,讓他頭皮發麻,又想吐了。

那個痕跡居然很像齒印,兇手吃掉了部分許薇的內髒!

他盡量安慰自己往好的方面想,萬一是某種動物,或許是某種道具,但別墅裏沒有養寵物,房間內緊閉着窗門,沒有水跡,外面不可能跑入野獸。那個齒印也很平穩,只能由人的牙齒造成。

“怎麽樣?”聞系淵問。

餘展鵬神情複雜地看了一眼堂哥,緩了緩才說道:“屍體的內髒被人吃了。”

在場衆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我想再看看聞厭先生的屍體。”餘展鵬向聞系淵征求意見。

“嗯,我陪你。”聞系淵說,“現在我們每個人最好都不要單獨行動。”

“我同意。”霍平緊張地說:“我甚至建議三人一行,誰知道跟自己呆在一起的是不是兇手,三個人起碼有兩個能跟兇手對峙啊!”

“阿鵬,要我跟你們一起嗎?”堂哥說。

餘展鵬搖搖頭,他相信聞系淵不是兇手,因為許薇從進屋到死亡,聞系淵都與他呆在客廳,中途從未離開過,他不具備作案時間。至于聞厭,餘展鵬更不認為他這樣溫柔的人會對親生父親下毒手。

“沒關系,我相信他。”餘展鵬笑了笑,他始終看着前方,永遠不會注意到身後聞系淵暗潮洶湧的熱切目光。

書房內仍然維持着他們發現屍體時的模樣。

餘展鵬嘗試搜索聞厭身上的衣物,口袋中空無一物,他又翻了翻書桌,上面除了調香實驗道具和幾張分子式演算草稿,只有一個亮着橙黃色光芒的香薰機,那個香薰機仍然噴灑着香味的煙霧。

“這是什麽香薰?”餘展鵬問。

“是晚香玉精油,它的純香精産量很低,每2600磅這種花朵只能産出7盎司的香精,所以它比同等重量的黃金還貴。父親房間的香薰基本每天都會更換,今天使用的是晚香玉,代表他目前考慮在新作品中添加晚香玉的成分。”

由于跟屍臭混雜在一起,餘展鵬沒法體驗這種昂貴的氣味。

兩人又東翻西找一會,沒有發現紙條。

餘展鵬注意到聞厭的屍體屍僵嚴重,露出的手臂和脖子上都有不規則屍斑。推測死亡時間可能大于三十小時。

也就是說,聞厭至少死亡已經一天,那麽中午消失的飯菜怎麽解釋?難道屍體跑出來吃飯了?餘展鵬不禁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可惜他不是專業法醫,如果能剖開死者的胃檢查,謎團自然迎刃而解。

“你不覺得這裏陰森森的嗎?”餘展鵬穿着短袖,進屋後一直後背發涼。

“空調的溫度很低,剛才只有十六度。”聞系淵拿起空調遙控器按了幾下:“你小心着涼……”

“你也是。”他不經意間的關懷讓餘展鵬感到安心:“那些是什麽?”餘展鵬發現書桌旁立着兩個巨大的陳列櫃,上面有許多瓶瓶罐罐,裏面擺滿無色透明液體。

“基本都是乙醇,也有半成品香水。”聞系淵說。

“唔,還好我沒抽煙的習慣。”餘展鵬道:“這個房間應該貼上禁止火種的标志。”

“沒有抽煙的習慣……你以前抽過嗎?”聞系淵倒更在意他前半段話。

餘展鵬聳聳肩:“高中的時候好奇,跟別人學着抽過,不太喜歡……我說,你剛才聽見什麽聲音了嗎?”他恍惚間聽到女人的叫聲,餘展鵬想到許薇猙獰的死狀,不由地後怕。

“沒有……我只聽到雷聲。”聞系淵說。

在這樣的環境下,太容易疑神疑鬼了。餘展鵬努力忽略房間的屍體,順着陳列櫃看書櫃,聞厭先生生前也是個喜愛閱讀的人,那個書櫃足有兩米寬。

好歹從事寫作工作,餘展鵬的職業病發作,忍不住多留意了幾眼上面的書。大多與香水相關,也有古籍和一些科普類圖書,還有幾本書脊上沒有名字的書。

兇手殺死了聞厭先生,究竟為什麽?如果聞厭死亡,他沒辦法得到夢寐以求的新配方。難道是異于常人的天賦招致災禍?兇手知道自己競争配方無望,所以對發明者暗下殺手,玉石俱焚?天才就此隕落,餘展鵬難免不惋惜。

“你在看什麽?”聞系淵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把餘展鵬吓了一跳。

“抱歉,吓到你了。”見餘展鵬誇張地拍着胸口順氣,他趕緊道歉。

“沒事沒事,是我想得太入迷了。”餘展鵬說:“我在思考兇手為什麽要殺死你父親,你父親有結仇嗎?”

“我不太清楚……”提到父親生前的事,聞系淵的情緒明顯又低落下去:“父親很乖僻。”

“乖僻?”

“嗯,他很少跟外界接觸,經常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大多時候我不知道他在做什麽。”

親情疏離。

餘展鵬想到自己與父親的糟糕關系,沒有資格對聞系淵的悲慘遭遇評頭論足。如今父子天人永隔,再後悔什麽,想彌補什麽,都只是無用的追憶,化為清明節時的幾張紙錢消散在火焰中。

屋外暴雨傾盆,絲毫沒有徐緩之勢,狂風大作,搖擺的樹木發出沙沙聲,像野獸潛伏在黑夜中低吼。那些樹木的影子投到窗上,變成地獄的魔鬼,魔鬼的爪牙再次伸向了別墅中的獵物。

又一聲驚叫自樓下傳來,餘展鵬聽出那分明是堂哥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總算離進入正題不遠了(跪下

這篇真是超——慢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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