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該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視而不見

景遙獨自回到未秋中介,是差不多一個小時之前的事。

當時的周夏時正在到處找自己昨天看了一半就不知丢哪兒了的《重生攻略之魔王的獨寵邪妃》,周傥則再對着電腦錄入從客人那兒聽來的故事,表情有些煩惱——他試圖在那個故事中加入一些後現代色彩,安排一個歐·亨利式的結尾并将其提高到人文關懷的高度,但這個似乎有些難。

景遙乘着木片從窗外進來,整個屋裏沒有一個人擡眼,任憑他灰溜溜地潛進了周傥用來放名片的抽屜。

抽屜中俱是和他一樣的木片之靈,見他回來都不由好奇地圍了上來,對着遠方歸來的兄弟問東問西。景遙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只靜靜坐在自己的本體木片上,右手緊握成拳,将幾根手指緊緊抱住,時不時拉一下衣服,試圖擋住本體上面的指甲油痕跡。

他是自己禦着本體飛回來的,這在他看來是挺丢面子的一件事;而且禦的還是這麽一個醜不拉幾的東西,這面子更是丢大發了。但在生死攸關的問題面前,丢不丢面子,似乎也不重要了。

周傥在取名片的時候發現了他,随即就把他丢給了夏時。周夏時頗有興趣地托腮望着他,問出了那個景遙一點都不想聽到的問題:“你看上去好像有點故事的樣子。說來聽聽?”

對此景遙只想說,媽賣批。

當夏時想聽故事時,他就一定聽得到。

這無關什麽法術或者靈力,只是一種欲望,一種強烈到能感染他人的欲望。當他開口問你要故事的時候,你就能感覺到他的渴求,嗷嗷待哺,像是雛鳥,又像是深不見底、無法填滿的幽壑。

屈從于這股讨飯般的力量,景遙勉為其難地跟夏時講了一下自己被周傥送出之後的事情。從謝宅講到蘇家,從蘇暇講到潤安。越講,他的心越沉,右手的指尖也越來越疼。

但顯然他的故事還是不夠吸引人,起碼對夏時來說是這樣。在他講到潤安抱着卸妝水跑來跑去的時候,夏時已經無聊到去看《中國哲學史》了;在他講到和潤安搶遙控器那段的時候,夏時幹脆打開了電視機,開始看“幾個女人搶一個男人同時幾個男人想睡一個女人”的大型古裝奇幻電視劇。

然後他就自說自話地給景遙科普那些個男人女人的愛恨情仇,然後忙完了工作的周傥進來送水果,再然後,夏時終于想起來了,問景遙:“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就逃跑了。”景遙低聲道,“我……”

“行了,不用講了,我不想聽了。”夏時打斷了他,扭臉又從周傥的指間叼了塊哈密瓜,嚼吧嚼吧咽了,沖着景遙伸出手:“把你的手給我。”

景遙:“……啊?”

“把手給我。”夏時重複道,“我要看看你的手指。”

Advertisement

景遙躊躇片刻,松開了右手,前遞出去,食指與中指搭在夏時的指尖。但見他一只手淨白如玉,兩根手指卻枯黑猶如燒焦的樹枝。夏時靜靜看了一會兒,将手拿開:“我看好了。你走吧。”

景遙:“诶?啥?”

“我說我看好了。你怎麽總是聽不清人說話?”夏時的聲音帶上了些許的不耐煩,景遙登時不敢再說話。周傥耳朵一動,轉頭若有所思地看向夏時,卻見對方猛地站起身來,轉身向裏間走去。

未秋中介分為上下兩層,二樓是周傥與夏時休息的地方,一樓則是純辦公——外間用來忙中介的工作,裏間用來忙周傥私人的工作。

周傥追進裏間時,夏時正坐在電腦前,握着鼠标翻閱打開的文檔。小六號的字體,他一目十行地往下讀,面容随着滾輪的轉動悄悄改變,像是被只看不見的筆飛快地修過,重構了輪廓,拉開了眉眼,等他将手從鼠标上移開時,原本才十三四歲的少年,已然變成了十七八歲的模樣。

“‘吃’得還滿意嗎?”周傥問他。夏時摸了摸自己的臉,無所謂地點點頭:“還行吧,有點撐。畢竟是攢了幾個星期的量。”

“這陣子來的都是些枉死的亡靈,說話颠三倒四,也沒什麽好故事,委屈你了。”周傥說着,習慣性地伸手去摸夏時的腦袋,被對方側頭避開。“別碰我,好不容易才長高些。”夏時嫌棄地說道,聲音不複變聲期的別扭,反倒有了幾分低音炮的感覺。他的身體也确實拔高了不少,原本寬寬松松的家居服,現在都變得有些緊繃。

周傥笑了笑,順手舉起手機拍了張照,旋即便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給他,問道:“那個景遙說的故事,你覺得怎麽樣?”

“不喜歡。”夏時直言不諱道,“我讨厭這種故事。”

“是嗎?”周傥邊回應着邊拿着手機P圖,往照片上加貓爪和小心心。夏時一把奪過他的手機,兩三下删掉照片,口中繼續道:“是啊,就是讨厭這種。明明已經是弱到不行的存在,卻還自不量力地說着什麽誓死保護,還把這當成是自己生命的全部意義,蠢都蠢死了——如果你所追尋的目标是要你付出生命為代價,那麽幹嘛還要浪費那個時間?……噫,你能不能把桌面換掉?看得我難受。”

手機屏幕上,約莫只有七八歲的夏時低頭看書,面無表情。周夏時嫌棄地撇了撇嘴,将手機扔回給周傥,周傥接過,笑得無奈:“嘴上說着讨厭,你和那玉靈其實也差不多吧?”

“當然不一樣。”夏時不假思索道,“我所追求的,并不以死亡為代價。我所追求的,就是死亡本身。死就是我的目标,唯一的目标。”

周傥聳肩:“聽着是要簡單很多。”

“聽着而已。”夏時說着,轉頭又去看電腦上的文檔,“別說壽終正寝了,到目前為止,我根本就沒有一次是能長到六十歲以上的。能長到三十歲的也是少……你再努力一把吧,這次起碼讓我先過二十,行嗎。”

“……我會盡力。”周傥眼簾微垂,望着手機屏幕上的小夏時出神。過了片刻,他又問道:“那景遙呢?他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我已經聽了他的故事,按照規矩,就得給他找個住處。”夏時理所當然地說道。周傥蹙眉:“但他不是為了找房子而來的。”

“我知道,他是逃回來的。”夏時說着,站起身來,“身似浮萍,心無依處,他會逃回中介所,說到底還是缺了一個根。既然這樣,我們給他一個就是了。”

周傥沉吟着點了點頭:“說起來,他是為什麽要逃回來的?他有跟你說嗎?”

“他沒說,不過我都‘看’到了。”夏時伸了個懶腰,慢慢地往門邊走去,“這個蠢貨,他在蘇閑再次入睡時跑去看了她的頭發,還動手摸了摸。結果被上面的氣息灼傷了。”

說到此處,他猛地轉頭看向周傥:“還記得路海沁的白發嗎?”

周傥點頭,夏時亦點頭:“景遙所接觸的氣息,就跟那頭發上的一樣。”

周傥有些驚訝地“啊”了一聲,夏時繼續道:“那白發上有陰冷的死亡滋味,而景遙屬木靈,其力量主要來源于‘生’。以死克生,景遙會被傷到也是理所當然,只是我沒想到,這家夥居然這麽慫,只是被燙了一下而已,居然就給吓得跑回來了……”

“話不能這麽說,畢竟從人類的角度來說,景遙出生也才幾年而已,他還是個孩子。”周傥安慰道,“那我明天就去給他聯系一個住處吧。反正他身上的名字已經被洗掉了,算是一個自由身……”

“自由身?你在說什麽瞎話啊?”夏時一把拉開門,斜倚在門框上,揚起下巴示意周傥往外看。外間的辦公桌上,幾個與景遙相似的木片之靈正在空中飛來飛去,圍着景遙的本體指指點點,任憑景遙趴在木片上,不住揮手趕人。

木片之上,紅色赫然。夏時望着那幾筆鮮豔的指甲油印子,微微揚起唇角:“他的身上,不是都已經被做好标記了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