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山楂子
這一夜有驚無險,待到第二天夜裏,江月又要去秀安堂時,她突然琢磨出不對勁來了。
“大人,紀大人!”
江月心底着急,她一溜煙跑到衙門後面,熟料直接吃了個閉門羹——紀大人不在!
“紀大人去哪兒了?”江月問外頭的評事。
評事搖頭:“大人他上午就沒在衙門,中午匆匆露了個臉,下午又被召進宮了。”
“進宮?”江月怔了一怔,壓低聲道,“大人他……犯什麽事了?”
評事翻了個白眼,一臉嫌棄道:“休得胡說,是前幾天從衙門轉去刑部的那幾個犯人死了。”
“死了?”江月瞪大了眼,驚得差點跳起來!從大理寺轉去刑部的,除了曲爺、瘦猴那四個,還能有誰?可他們四個身形健碩,不是受不住刑的人呀……江月心頭一凜,問道:“四個都死了?”
評事默然點頭,一邊收拾案上的筆墨,一邊道:“少卿大人被召進宮問話,一時半會兒估計回不來。江衙役,你有事還是明天——哦,明天休沐,還是後天來吧……”
沒別的法子,江月嘆了口氣,默默往外走。
她剛走到衙門口,就遇上準備回家的孫大義。見江月愁眉苦臉的,孫大義好奇道:“你這是怎麽了?”江月便将曲爺幾個死了的事說了。孫大義大驚:“四個一齊死了?”
“說是這麽說,誰知道究竟如何……”江月攤手,只覺此事不可思議至極。
孫大義嘆氣:“人死在刑部,和咱們不相幹,煩那些做什麽?”他拍了拍江月的肩,又道:“江兄弟,哥哥還欠你一頓酒呢,擇日不如撞日,走吧!”
江月心裏裝着事情,七上八下的,掙紮了一會兒,她回道:“孫大哥,我還有案子想對紀大人禀報,要不……下回吧?”
“走走走,明天休沐,今晚還不好好樂一樂啊?”孫大義拽着她往外,見江月猶豫不肯,他又道,“江兄弟,你就是再盡心盡力,月俸還不是被扣了?那案子,多你這一時不多,少你一時不少,還不如喘口氣歇歇呢!”
兩人這麽拉扯着,忽然一頂官轎停在衙門口,轎夫掀起簾子,一人探身而下。只見他頭戴烏紗帽,身着緋色繡雲雁紋官袍,腰束玉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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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從宮裏回來的彥璋!
見紀大人的臉色比平時還要難看好幾分,江月和孫大義連忙避在一側見禮:“卑職見過大人!”
那人“嗯”了一聲,也不說其他,只目不斜視闊步往裏走。
江月奇道,紀大人平日最恨她偷懶,今天見她杵在這兒、沒按吩咐去秀安堂蹲着,竟不多問一句,更沒有發脾氣,真是怪了……
眼見着紀大人要走進去了,江月拱手道:“大人,卑職剛想到一處不對勁,正想向您……”
江月本來以為紀大人會喊自己進去商議案子,不想她還未說完,紀大人便擡手止住她的話頭,又淡淡瞥了她一眼,擰着眉,神色倦怠道:“天色已晚,你們回去吧。”說罷,他提起官袍,徑直往衙門裏去。
竟如此好說話?!
實在是今天第二樁不可思議之事……
她望着那人背影,又和孫大義對視一眼,兩人的眼神都在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江月心下好奇,想上前探個究竟。孫大義扯住她的胳膊,道:“江兄弟,走吧走吧,既然紀大人都開口了,你那顆愛管閑事的心也就收起來,歇一歇。”
江月還要掙紮,孫大義無奈道:“弟弟,紀大人的事,豈是咱們這些小衙役能過問的?”
江月微微一怔,旋即低嘆一聲,随孫大義往街上去。下臺階時,她邊走,邊扭頭往裏看——
只見那道緋色身影,身形颀長又挺拔,尤其那方背挺得極直,猶如料峭寒冬裏的盎然翠竹,又像是絕壁懸崖邊的孤膽青松,讓人莫名欽佩。
夜幕無邊,殘燈幾盞,他就一個人,獨來獨往……
江月看在眼裏,心裏忽然生出一些孤寂,或者,也有可能是孤苦。
她靜靜注視着那道背影,又默默扭過頭去,孫大義的話沒錯,紀大人的事哪兒是她能操心的?
這麽一來,江月興致缺缺。
待行到一個地方,大人小孩都沖着一處跑去,熱鬧的很。孫大義好奇打聽之下,才知道原來是有大戶人家放花兒。他有心湊熱鬧,江月不想掃他的興,于是強打起精神,陪着一道過去。
此刻天色已經全黑了,黑色的天幕之上,各色絢麗花朵綻放,一會兒是金絲菊,一會兒是一丈藍,一會兒又是金盞銀臺。江月仰頭靜靜看着,面前不知怎地冒出一襲緋色來,她簌簌眨了眨眼,又心不在焉起來。
只聽孫大義問邊上的一個壯漢:“這是哪戶人家放花兒,出手這麽闊綽?”
壯漢回道:“是柳府的少東家喜歡這玩意兒,隔三差五招花兒匠去府裏攢造煙火。現下他娘子又診出身孕,說是要連放三天慶賀呢。”
“哪個柳家?”
“就是賣胭脂那個。”
江月聞言愣了一瞬,插話道:“大哥,你可知他們家請的是哪位花兒匠?”
那壯漢搖頭:“這我哪能知道?估計是他們家管事經辦的。”
兩人看完煙火,去喝酒。江月心裏惦記着亂七八糟的事情,只喝了一小盅。孫大義倒是灌了好幾壺下去,最後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江月嘆氣,掏出銀子付了酒錢,又将孫大義送回家去。孫大義是外地的,他在京城租了個小院子。江月送他到家,見冷冷清清的,少不得又燒好一鍋熱水,這才走人。
第二日休沐,江月難得睡了個安穩覺,用過早飯,便去宋書那兒替陳氏抓貼藥。剛剛走到胡同口,她迎面遇上李嬸。江月詢問道:“李嬸,雲娘那樁事……”
李嬸喜笑顏開道:“大郎,我正要去你們家報吉呢!”
一聽報吉二字,江月便知雲娘和宋書的事算是定下來了。她心裏挺開心的,可別過李嬸,再去宋家藥鋪的時候,她的步子竟有一絲怯意。在胡同口站了好一會兒,江月這才往宋家藥鋪去。宋書果然在裏面,還是在對着一味藥材發呆,渾身冒着傻氣。
江月抿唇笑了笑,悄悄上前道:“宋書,我要占你便宜了……”
宋書吓了一跳。待回過神來,他唬了江月一眼,卻又呆呆傻傻問道:“你占我什麽便宜?”
江月得意地挑眉:“你都要成我妹夫了,不得叫我一聲哥哥?是不是占你便宜?”
宋書聞言,面色一紅,低下頭擺弄那一堆藥材。
江月看在眼裏,淺淺一笑,道:“我還記得三歲那年搬到這條胡同,便認識你了,沒想到……有朝一日,你會成我妹夫。”話裏好似無限感慨。
宋書亦笑:“我也記得你當時磕一下碰一下就哭,我還叫你小哭包呢……”
說話間,走街串巷的吆喝聲一點點傳來。江月微微一怔,斂住笑意,偏頭問宋書:“你記不記得送我的第一件東西是什麽?”
“當然記得!”宋書回道。待聽見那吆喝聲,他說了句“你等等”,便走出鋪子。再回來的時候,他手裏就舉着一根冰糖葫蘆。
山楂鮮紅,裹着一層糖,看樣子就知一定又甜又酸,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宋書咬下最上面那一個,其餘的通通遞給江月。
他邊嚼邊含糊道:“那時候你看我吃糖葫蘆,模樣可憐巴巴的,害的我當時吃了一個,就一時心軟,通通給了你……”宋書又将山楂籽吐到手心裏,笑道:“你那個時候多笨啊,以為種這個能長糖葫蘆……”他說着,哧哧笑起來。他一笑,整個人眉飛色舞,容顏清俊。
江月握着手心的那一串冰糖葫蘆,亦跟着低頭淺笑。
宋書拿手肘戳她,奇怪道:“你怎麽不吃啊?”
江月将東西還給他,皺眉道:“我這幾天上火,牙疼的厲害,吃不了這個。”
她頓了頓,又道:“哎,我還有別的事,先走了。”
“什麽事?”
江月頭也不回道:“有樁案子,我要去衙門!”不待宋書在後面喊,她提起衣擺大步往前跑去。
直到跑過好幾條街,她才停住步子,叉着腰喘氣。
回頭看了一眼,沒想到這裏也有個小販在賣糖葫蘆,江月喊住他,道:“給我來一串。”
長這麽大,她從來沒吃過第一顆山楂。入口一咬,才發現那真的是甜,甜在人的口齒之間,但那也真的是酸,酸進人的記憶裏,難以忘懷……
江月定了定心神,又慢吞吞往別家藥鋪去抓藥。
熟料剛一進門藥鋪,江月就遇上一個小厮打扮的人。她覺得這人有些眼熟,不由多看了幾眼。這一看,才隐約有些印象。
這人不是紀大人上回帶她去的、那座宅邸的仆役麽?
江月有心搭話,她道:“小哥,我是大理寺的衙役,你這是替紀大人抓藥?”那小厮不說話,只拎起藥往外走。江月追去幾步,疑道:“大人,他怎麽了?”那小厮還是不答,探身鑽入車內。沒想到江月也鑽了進來——
她道:“我随你去瞧瞧!”
“不必麻煩官爺。”這回那小厮才冷冷開口,“我家三公子喜靜……”
他還沒說完,江月點頭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還是想去瞧瞧,不行麽?”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支持的親,等我明天再戰吧,晚安!
文中的“花兒匠”引自《金瓶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