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五十三
五十三
與百回川其他地方不同,北霄派所在的陽澤山地勢崎岖,路徑複雜,遠遠望去皆是蒼翠山脈綿延不斷,難窺其真實面目。周圍人煙稀少,草木萋萋,需走上小半日路程,才能抵達最近的碎星鎮。
這碎星鎮雖小,位置卻好,既是連接四方交通之地,又是北霄派天然的屏障關卡。誰若想來北霄派,必須先到碎星鎮。況且鎮內商業繁華,吃喝玩樂一應俱全,比那富貴城池差不了多少。北霄派的弟子若是在山上呆得枯燥,便會三五結伴,利用月假下山來碎星鎮放松幾日。逢年過節,鎮內更是熱鬧非凡,走江湖的,做生意的,出來玩樂的,各色人等聚集在此,一片喜慶至極的景象。
如今正月已過,碎星鎮裏還殘存着些許躁動的年味兒。屋裏街上貼的年畫對聯紅紅豔豔,映照着每個人臉上同樣的喜悅歡欣。而這喜悅和歡欣之中,又暗藏着不言而喻的憂慮與焦躁。
再過三日,武林大會就要正式召開了。
傅明和紀潛之來到碎星鎮時,鎮內早就熙熙攘攘,擠滿了各個門派的武林人士。他們在一座名叫碧松樓的客棧前停下來,打算進去先安頓好行李,順便點幾個菜解決晚飯。
說是安頓行李,其實根本沒多少東西。魔教做事貼心周到,這一路的行程早被打點好,傅明和紀潛之在哪兒落腳,去哪兒吃飯,都有人暗中全部安排妥當,不需要他們操半點兒心。
傅明在現實世界也沒享受過這般待遇,不禁感慨階級差異。紀潛之不明白傅明想法,見他站在客棧前沉默不語,于是解釋道:“原本想找個清靜地方,但臨近武林大會,到處都吵嚷得很,師兄莫要見怪。”
傅明張口正要回話,門口迎客的店小二立刻笑嘻嘻地插嘴:“這話說的,碧松樓是方圓百裏最好的客棧,如今人多,哪怕出高價都訂不到一間下等房!看看門口坐着的,這都是來晚了連住處都找不見的……嫌吵,嫌吵就得睡大街!”
這倒是實話。
傅明進鎮的時候,看見街邊坐着許多走江湖的,個別門派還占着樹蔭玩骰子,顯然已經适應了當地環境。
“您二位也別在風口站着,仔細着了涼!”店小二彎腰做了個邀請的姿勢,招呼紀潛之和傅明進來。“店裏有酒有菜,上好的碧螺春,先到先得哎……”
這小二,說話跟炒豆子一樣噼裏啪啦直往外蹦,配合語氣和誇張的肢體動作,倒也顯得有趣,絲毫不惹人厭煩。
紀潛之挽住傅明的手,牽着他走進碧松樓。
一進門,傅明立刻察覺到氣氛變得緊張起來。客棧內坐着不少人,有吃飯的,聊天的,見他們進來,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動作,用謹慎防備的目光忖度着兩人的身份。
紀潛之依舊穿着一身黑,頭上戴着黑紗帷帽,遮住了自己的面容。一柄銀白長劍背在身後,劍鞘樣式極為簡單,邊緣磨損清晰可見。這行頭雖不普通,但也說不上怪異,看起來就是個不愛露面的武林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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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人注目的是站在旁邊的傅明。
烏發錦衣,容貌清朗,看似貴家公子,腕間卻吊着細細的銀色鎖鏈。傅明稍一動作,這鏈條便發出清脆而瑣碎的音聲,寒冷如月色的光澤輕微閃爍着,刺進所有看客的眼中。
——離開魔教前,由于行動不便,紀潛之替傅明取掉了腳腕的鎖鏈。手上還有一套,紀潛之沒取,傅明也沒要求。如今受人矚目,傅明并不感到奇怪。
他和紀潛之是隐藏身份來參加武林大會的。按照傅明的想法,兩人應該盡可能低調,避免被人懷疑。紀潛之深以為然,但同時指出,打扮師兄是個人愛好,堅決不予妥協。反正這年頭啥奇形怪狀的人都有,如果真有人懷疑,就說傅明是被這黑衣惡人綁架勒索,如此如此。
聽起來很有道理,傅明無從反對。
他和紀潛之頂着衆人視線往裏走,沒幾步,二樓突然傳來個似曾相識的嗓音。
“路賢弟!竟然在此相遇,真是緣分啊哈哈哈……”
傅明仰頭望去,看見一位書生打扮的男子抓着欄杆,探出半個身子,咧嘴笑着沖他揮手。此人膚色白皙,眉眼如畫,一雙狹長鳳目微微眯起,眼角淚痣紅得分外顯眼。
是程家晏。
“來來,我這兒有座!”
程家晏想了想,又補充喊道:“……還有酒!”
傅明啞然失笑。這鬼手程,無論何時何地,都是個三句話離不開喝酒的人設。
幾乎在同時,紀潛之手上力氣變大,捏得傅明手指關節生疼。傅明扭頭,用疑惑的目光詢問紀潛之。
“那人是誰?”
紀潛之話音透露着明顯的不悅。
傅明語塞,他萬萬沒想到紀教主記性如此之差。
于是他又重新介紹了一遍程家晏的身份,幫助紀教主回憶當初美好的相逢時光。站在樓上的程家晏不明就裏,只看見兩人低頭私語,不知說了什麽,然後一齊走上樓梯來。
客棧二樓也是堂廳樣式,只是桌椅裝飾精致許多。傅明放眼望去,賓客坐得滿滿當當,唯獨程家晏的位置冷清空蕩,特別顯眼。
見傅明和紀潛之過來,程家晏拉開桌椅,順便叫店小二添置兩雙碗筷。
“多時不見。”傅明打了個招呼,目光掃過擺滿酒肉菜肴的飯桌,随口問道:“程兄在等人?”
“此話何來?”
程家晏立即反應過來,擺擺手否認道:“非也非也,出門在外不可虧待自己,碧松樓飯菜甚佳,豈能錯過。自從來到碎星鎮,我每日疲累交加心情不暢,只有這碧松樓的美味佳肴能緩解一二……你們坐,你們坐。”
傅明欣然從命。落座時手腕間鎖鏈作響,程家晏淡淡看了一眼,沒說什麽。
“碎星鎮有什麽可讓你煩心的?”傅明笑,“疲累交加心情不暢……這種詞兒放在程兄身上,我還真想象不來。”
哪知程家晏一臉頹喪,抱着酒瓶子哀嘆道:“路賢弟有所不知,為了這次武林大會,許多人都是提前來到碎星鎮,定好住宿,只等大會召開。走江湖的除了拳腳功夫,也沒什麽別的本事,呆在鎮子裏閑得慌。人若是太閑,就容易生事。”
“兩個月前,我途經碎星鎮,親眼目睹一場門派紛争,打的難分難解,那場面,真是……”程家晏連連搖頭,仰脖喝下一杯酒。“有個小夥子脖子被砍得一片血,黏糊糊的筋脈根本瞧不清楚,眼見只剩半口氣,你說我是救還是不救?”
未等傅明回答,程家晏接着說道:“我這邊剛治好,那頭又有人打架;如此往複,竟是把我硬生生拖在了這破鎮子裏,脫身不能。”
傅明了然。
江湖三位醫學奇才,百草癡除了藥草什麽也不關心,五行老人心思陰毒手段狠辣,也算不上什麽正道俠醫。鬼手程年紀最輕,卻是最貼合“醫者仁心”這四個字的人。
即使他做事任性,是個酒鬼,還對偷盜事業抱有極大熱忱。
“這兩個月裏,就我知道的,有三十八起幫派争鬥,至于那些無幫無派的人,更是喜歡尋釁滋事……他們不懂惜命,也不明白生死究竟為何物。說到底,只是些空有蠻力的蠢東西罷了。”
“可你還得為這些蠢東西操心。”
傅明順着程家晏的話說,“程兄俠義心腸,總會有人懂的。”
程家晏并不把傅明的客套話放在心上,笑了一笑便略過不提。他提起酒瓶,替對面坐着的二人斟滿酒杯,順勢問紀潛之:“這位兄弟好像不愛說話,不知如何稱呼?”
紀潛之沉默,甚至連手指也未曾挪動半分。由于黑紗阻擋,程家晏看不清對方臉上表情。
“……是我弟。”傅明眼見話題進行不下去,只好硬着頭皮扯謊:“他性格腼腆,不善交往,程兄無須在意。”
程家晏摸摸下巴,充滿興味地盯着紀潛之,幽幽說道:“看骨相,你兄弟倒是個美人。”
聽到此話,紀潛之發出意義不明的笑聲,态度溫和地回應道:“多謝誇獎。”
明明是室內,傅明卻感覺寒風嗖嗖穿堂過,激起一身雞皮疙瘩。他輕咳一聲,想說點兒什麽緩和氣氛,背後卻響起了訝然女音。
“……恩公?”
他扭頭,看見福遠镖局的人正從樓梯口下來。發話的姑娘是章柳,認出傅明身份後,便帶着章桦走了過來。
其實傅明對福遠镖局的印象已經變得很模糊,現在再次見面,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只能寒暄道:“你們也來了?”
“武林大會四年一遇,當然不能錯過。”章柳開了個不痛不癢的玩笑,轉而說道:“其實是常順山莊委托我們押送一批財物,資助北霄派籌辦武林大會。”
常順山莊在江湖上人脈廣闊,和北霄派有往來很正常。
“镖局通常不參與賽事,這次機緣巧合,順便看個熱鬧。”章柳看着傅明平淡的臉,輕聲嘆了口氣。她的臉色很蒼白,眉間積聚着一股沉郁之氣,說不清是疲憊還是憂愁。“莊主老爺心腸好,願意把生意交給福遠镖局,實在是我們的福分。若不是他幫忙,镖局可能就得關門大吉啦……”
傅明沒想太多,随口問道:“怎會關門大吉?镖局的生意不是很紅火麽?”
話一出口,現場氣氛突然變得有些怪異。章柳章桦臉上表情都不太好,傅明視線一轉,才注意到镖局衆人始終站在樓梯口,遠遠看着自己,每個人的眼神都摻雜着冷淡疏離的情緒。
章柳遲疑道:“恩公莫非不知道……”
“四個月前你在半面崖,為救紀淮不惜舍身墜崖。”一旁站立的章桦突然插話,語氣冷冰冰的,與原先那個內斂文弱的少年判若兩人。“你當時穿的是福遠镖局的衣裳,因此衆人誤會镖局與魔教有染。流言四起,任憑我們如何解釋都沒有用處。走镖的生意,最注重信譽,信譽一旦沒了,整個镖局就毀了。”
傅明下意識去看紀潛之。
“三人成虎的道理,連小孩兒都知道。”章桦掀唇冷笑,“福遠镖局的生意越來越少,最後淪落到揭不開鍋的地步,很多兄弟都離開了。常順山莊看不過眼,給了我們一條活路。此事說來說去,不過是因為當初我們送你一件镖局衣裳……若是你肯站出來解釋,我們何以淪落至此?”
章桦的言語咄咄逼人,直把傅明問得啞口無言。
“我原以為恩公有什麽苦衷。”他把“恩公”兩個字咬得很重,頗有嘲諷怨恨的意味。“今日一見,才明白……”
“你怕是根本沒察覺到自己造出多大的禍害罷?”
沒有。
完全沒有。
傅明默然。墜崖之後,他從未考慮過自己的行為會對福遠镖局造成什麽影響。哪怕一分一秒,也沒有。
所以他無話可說。
“好啦好啦,大家難得相聚,何必傷和氣。”程家晏站起來,笑眯眯地勾搭章桦肩膀。“小兄弟生得一表人才,不如共飲一杯?”
“不必。”
章桦微微側過臉來,用手中玉笛擋住程家晏的親近,深褐色的眼瞳裏流露出滿滿的冷漠與拒絕。他的長相原屬秀氣的類型,如今性情大變,整個人如同出鞘利劍,泛着尖銳冷氣,反倒叫人挪不開目光。
“我們今天動身去北霄派。”章柳态度比較溫和,沖傅明點了點頭,算是告別。姐弟倆就此離開,被晾在一旁的程家晏回轉身來,無所謂地笑着問:“那咱就繼續吃飯?”
誰也沒有異議。
傅明捏起筷子,随意夾了些菜往嘴裏送。左手傳來微涼觸感,是紀潛之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指。
“我沒事。”
傅明彎彎嘴角,低聲解釋着。紀潛之嗯了一聲,仍未放開手,沉默着坐在旁邊獨自飲酒。堂廳裏人來人往,店小二吆喝着端盤送菜,誰也沒注意到他倆在桌子下方的小動作。
周圍逐漸喧鬧起來,吃飯的喝酒的猜拳的,偶爾有人豪放大笑,嗓音沙啞而粗糙。
“一定終,兩相好,三元郎,四發財嗬……”
“吃酒吃酒,往事莫談!”
“……聶掌門不參加比武……誰會奪得武林盟主之位?聽說北霄派大弟子方何劍法一流……”
“……”
衆多嘈雜的聲音攪合在一起,熱烘烘地籠罩着整個碧松樓。
傅明心不在焉地吃着飯,程家晏跟他說話,他便不甚走心地應答幾句。好在對方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着漫無邊際的話題。什麽救治病人的偏方啦,春風十裏醉的妙處啦,夜宿荒廟遇到的奇事等等。末了,程家晏又提起當初離開魔教,去尋找五行老人的事情。他走了很多地方,打問過無數知情者和路人,最終還是在太禹山脈中斷了線索。
太禹山脈在西南方向,穿過陽澤山,再走□□百裏地方能到達。其地勢廣闊,人跡罕至,雖有幾處寥落村莊,但不知具體方位,貿然尋覓極易迷路。
據說五行老人就住在某個村子裏,隐姓埋名,與外界完全隔絕。
“長夢丹制作之巧妙,任憑我如何鑽研,仍不能得其精髓。”程家晏嘆道,“要是能見到他就好了……”
他的語氣裏除了遺憾,還有思念的成分。
傅明記得,五行老人和鬼手程都是無蠻子的徒弟。即是說,五行老人是鬼手程的師兄。
這層關系要是被公開,恐怕江湖又能炸開鍋。
傅明漫不經心地想着,擱下筷子,向程家晏道謝。
他已經吃得差不多,打算和紀潛之回房安頓行李。哪知告別的話還沒出口,程家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嬉笑着說道:“安頓行李讓你弟去就行了,又沒多少東西……咱倆好久不見,坐這兒喝喝酒,敘敘舊,豈不更好?”
傅明想拒絕,但看見程家晏面帶醉意眼梢微紅的模樣,想好的托辭在嘴裏打了個轉兒,又咽回去了。
“你先回房罷。”他轉頭對紀潛之說話:“我再呆一會兒就來。”
紀潛之點頭,簡短而幹脆地應承道:“知道了,哥哥。”
這聲“哥哥”,聽得傅明渾身一個哆嗦。
“號牌我會放在掌櫃那裏,你回來的時候取上,免得找不見房間。”紀潛之說着,湊近傅明耳邊,低聲補充道:“早點回來。”
隔着薄薄一層黑紗,紀潛之的呼吸吹拂在傅明耳背,連帶着周圍一小塊皮膚隐隐發燙。
直到紀潛之走遠,傅明回過頭來,恰巧對上程家晏饒有興趣的眼神。
“你怎麽和紀淮在一起?”
程家晏出口驚人。
傅明勉強保持着面部平靜,坐回自己位置倒了杯茶壓壓驚。
“你早就認出他了?”
“不過一張面紗,在我眼裏形同虛設。”程家晏順手拿過傅明杯子,倒掉茶水添滿酒,遞回傅明手邊。“辨識一個人,哪裏只能靠臉。他的骨骼,皮肉,說話語氣,都可以當做證據。更何況紀淮這等模樣,世間難覓,傾國傾城……”
眼看程家晏越說越離譜,傅明連忙打斷:“喝酒喝酒。”
程家晏哀聲長嘆,含混着說了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賊,便拎起酒瓶灌了幾大口。傅明快速掃視周圍一圈,确認沒人注意到他們的談話,才放下心來。
“所以說,你和他究竟怎麽回事?還有你手上的鎖鏈……”
“孽緣罷了。”
傅明不打算詳細解釋,只是淡淡敷衍而過。
程家晏見他這樣,不再追問,笑道:“反正和我也沒什麽關系,你好自為之。不過,你若說得上話,就多勸勸他,別再給自己造殺孽。”
赤鴉堂和夏川閣的慘案,程家晏也有所耳聞。
多年前他無意救下的孩子,如今成為武林難擋的殺神,世人口中的魔頭,他自己心裏委實不太好過。
傅明不知道程家晏的感受。他仰脖喝盡杯中的酒,從喉嚨間擠出個含糊的音聲,算是将程家晏的勸告記了下來。
鄰桌傳來斷斷續續的聊天聲。傅明本來沒在意,此時突然從話語裏捕捉到紀淮的名字,不由凝神細聽。
程家晏猶自感傷,絮叨着生死的重要性。或許是因為灌了太多酒,他現在特別愛說話,整個人文绉绉的,活像個秀氣書生。
“我胎裏帶病,父母養到六歲便将我逐出家門。師父收養了我,但他命不長久,後來得虧大師兄照料,我才恢複如常,學習藥理救濟世人……雖然也不見得有什麽菩薩心腸……”
他朝樓下望去。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嬉笑怒罵百态橫生。
“有時遇上了,就忍不住。”
門口一陣喧嘩,有個黑矮的瘦子淩空摔進來,落在桌椅上,從嘴裏嘔出一大口血。緊接着又闖進來個滿臉橫肉的壯漢,手持一把混元錘,罵罵咧咧喊道:“叫你在爺爺我面前賣弄,什麽不入流的三腳功夫,還是別用了,省得丢人!”
說着,壯漢竟然揮起混元錘,生生砸爛對方左腿!
斷裂的肢體飛了出去,掉在遠處一桌飯菜上,驚得賓客四散奔逃。
程家晏感覺眼皮有點濕,于是擡手抹了一下,原來是血點子濺到了臉上。
樓下壯漢對着瀕死之人啐了一口唾沫,揚長而去。吃飯的客人交頭接耳,有那膽大好事的,湊到門口看熱鬧。
“不得安寧啊不得安寧……”
程家晏搖頭嘆息,轉頭問傅明:“你說這些人究竟圖什麽?”
傅明根本沒注意程家晏的問話,見他看自己,不禁面露疑惑:“什麽?”
剛才鄰桌說得熱鬧,傅明聽得也仔細。雖然都是些捏造的謠言,類似宮闱秘史鄉野傳聞,但他們講述的語氣特別有趣,情節生動細致活靈活現,害傅明半天回不過神來。
回房以後,一定要轉述給紀潛之,好好笑話他。
“放心,我要是有機會,就勸他一心向善。”傅明安慰程家晏:“你也不必太過傷感,江湖紛争無時無休,總有人不懂得珍重自己的性命。”
程家晏一言不發地盯着傅明。
傅明的臉上寫滿了誠懇,語氣平淡神色坦然。
但他的眼睛裏什麽都沒有。
什麽……都沒有。
哪怕剛才的争鬥,幾乎驚動了整個碧松樓的人。
“程兄在想什麽?”
傅明問。
“如果心裏煩悶,可以随時找我喝酒。你我有緣,自當奉陪到底。”
程家晏忍不住笑出聲來,錘了錘傅明胸膛,說:“你先顧好自己罷,有個瘋子在身邊,不知多操心……我去忙了。”
他背起破爛書箧,哼着歌兒一步一颠走下樓,擠進門口圍觀的人群裏。
“讓讓,讓讓……喲,還喘氣兒呢……”
傅明不知門口發生何事,也懶怠去問,繼續給自己倒酒。杯子剛滿一半,酒瓶便空了。他沒有叫店小二添酒,拿起酒杯一飲而盡,起身去掌櫃那裏取房間號牌。
途中他猛然記起,自己忘了提醒程家晏,不要将紀潛之的行跡說出去。
按照程家晏的性格,應該不會到處聲張。
不過有機會的話,還是交代一下比較穩妥,以免多生枝節。
“反正這幾天都能見面……”
在武林大會召開之前,傅明打算和程家晏時常坐一坐,喝酒聊天。畢竟程家晏是紀潛之的救命恩人,性格也開朗,相處起來很舒服。
他取到號牌,登上三樓,一直走到最裏頭,才找見自己房間。窗戶紙不透亮,大約房間裏沒有點燈。
傅明推開門走進去,裏面果然黑黢黢的,啥也瞧不清楚。
“怎麽不點燈……”
話沒說完,迎面出現個黑影,用力将他推到門板上。紀潛之的嗓音在極近的距離響起,沙啞而低沉,莫名危險。
“回來了,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