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混混畢禾

開在小巷的後門只要一關上,激烈的音樂立刻就被隔絕在了裏面。

酒吧裏紙醉金迷,紅男綠女臉貼臉沉醉不已,一門之隔的舊巷子卻安靜得很,又破又髒的地方,只一盞不知誰挂在外面的舊燈泡虛弱地工作着,照出一點點光。

隐隐地從巷子傳出一點聲音,聲聲都悶悶的,像是東西打在肉上,夾雜着偶爾幾聲悶哼。

不一會兒又傳出一陣腳步聲,三道人影從黑暗裏悠悠地走出來,走到舊燈泡昏暗的燈光下,顯出一點清晰面容來。

“這窮鬼,還挺有骨氣的,叫都不叫一聲。”穿着髒兮兮破洞牛仔褲的男人叼着煙,吐口唾沫從手中一踏錢裏數出四張紅的,塞進旁邊人手裏。“喏,說好的,一人兩百。”

“謝謝袁哥。”旁邊兩個青年道了謝,将錢分了,其中一個戴着棒球帽瘦猴子一般的笑道,“有骨氣有什麽用,有本事別去賭啊,真賭了就別輸了不認帳嘛。”

牛仔褲男人嗤笑一聲,擺了擺手道:“不說了,哥還回去喝酒呢,散了吧。”

“哎,袁哥慢走。”瘦猴子哈着腰送走男人,又對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下次還找我們啊,袁哥!”

喊完回身用手肘捅了身邊人一下:“咋了?屁都不放一個。”

他旁邊站的是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男人——或者說男生更準确,穿的衣服一樣普通又窮酸,昏暗燈光下的臉卻比他好看了十倍還不止,站在一起都不是一個畫風。

畢禾将薄薄的兩張紙幣塞進褲兜裏,道:“沒什麽,困得很,還餓。”

“今天就幹了一單,你胃裏有個洞吧?”瘦猴子避着風點了根煙,朝他擺了擺手,“吃飯去吧,我晚點回。”

“用鑰匙,別敲門。”畢禾道,将上衣的帽子拉過頭頂,晃晃悠悠地走了。

畢禾是個自由職業者。

自由職業這四個字,高級一點的可以是自由畫家、小說家、高檔酒吧的搖滾歌手,等等。

但畢禾都不是。說白了,他就是個無所事事的小混混。

他的工作就像剛才那樣,幫地下賭場的老板找輸了又不願意給錢的賭徒“要本”。

當然不止于此,他也幫別的人追追債,幫網吧老板把打架的高中生叉出去,心情好的時候還幫出手大方的闊太太抓小三。

總之他業務範圍挺廣的。

他沒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他沒上過大學,找不到什麽好工作,這樣還挺自由。

除了窮,哪兒都好。

畢禾中午就沒吃飯,這時已經餓壞了。從酒吧後巷出來晃悠悠地往回走,晃進一家只放得下三張小桌子的破舊餐館。

“張姐,來碗雜醬面。”他沖廚房喊道,想了想又改了口,“算了,排骨面吧,要大碗的!”

廚房裏傳來女人尖利的聲音:“嗨喲,今天發財啦?”

“那可不,要不是明天得交房租,我都能買個兩百塊的口紅送你!”畢禾睜着眼睛吹牛。

廚房裏罵了幾句,畢禾也不生氣,随便挑了張桌子坐下,擡頭去看牆上挂着的老電視。

小面館又破又舊,除了畢禾客人都沒有一個,布置得倒還像模像樣,還有電視看。

屏幕裏三個主持人穿得花花綠綠的,擠眉弄眼地在問嘉賓問題。

這節目每周六晚上放,收視率還挺高,比如畢禾都會看。

這期好幾個嘉賓,個個都帥得跟明星似的。

呸,別人本來就是明星。

“來了,排骨面!”老板娘端着碗出來往桌上一放,畢禾看了一眼,排骨還挺多。

他嘻嘻笑着謝了老板娘,拿起筷子挑起面來。

電視裏一群人吵吵鬧鬧,不時還有觀衆的起哄聲,熱鬧得像另一個世界。

畢禾心不在焉地看着,聽見電視裏傳來一道好聽得不行的男聲。

“我的初戀啊……是非常安靜、非常善良、非常可愛的人。”

這聲音實在太好聽了,畢禾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老電視的屏幕也破,顯色度十分不好,但就是這樣,屏幕裏的年輕男人還是帥得都要掉渣了。

“哦~~原來大峤喜歡文靜型的啊。”主持人叫道,像只哇哇亂叫的猴子。

畢禾将排骨的肉嚼吧嚼吧吃了,骨頭吐了出來。

他用下巴抵着筷子,若有所思。

第二天仍然睡到日上三竿起。

麻杆又是混到淩晨才一身酒氣地回來,難得還記得畢禾的囑咐沒有敲門,自己用鑰匙開了門,一頭栽進房間另一張單人床裏睡得死沉。

畢禾踩着拖鞋開了窗,怎麽聞都覺得屋裏一股酒味。他皺了皺眉,虛虛踹了麻杆的屁股一腳。

出門到這層樓盡頭的公共水池前刷牙,旁邊倒班的小姑娘也剛回來,一邊開門一邊抻着頭和他搭話。

畢禾嗯嗯啊啊地應了,王婆婆炒菜的香味熏得他有點餓。

他洗漱完從公共廚房裏穿過,伸手抓了一塊炸土豆偷吃了。

“小兔崽子!”王婆婆揮舞着鍋鏟罵他。

“晚上回來給您修電視!”畢禾開心地丢下一句話跑了。

他一路小跑下樓,穿過天井出了大路上,拐進馬路對面的網吧裏。

“今天沒活啊。”網管從守望先鋒裏擡起頭飛快地看了他一眼。

“沒啊,我來上網。”畢禾把身份證往吧臺上一拍,靠過去道,“給哥來二十塊錢的。”

“滾,自己開去。”網管揮揮手把他扇走了。

畢禾于是自己在角落找了臺電腦,他沒有玩游戲也沒有看美女視頻,對着一堆桌面圖标思索了半天,找到微博登了上去。

他以前也是有微博帳號的,只是有兩三年沒用過,有些不記得了。

試了好幾組帳號密碼也不對,反而不抱希望地輸了一串他以為絕對不是的密碼,居然順利上去了。

花花綠綠的界面有些不适應,他摸索着找到搜索欄,輸入“薛峤”。

啪啦啪啦出來一長串微博。

他先挑着一個叫“演員薛峤”的帳號看了,然後又點進“薛峤全國粉絲後援會”看了一會兒,對着一張行程單啧啧稱奇。

現在的明星,個個都是大忙人。

他随便逛了一會兒網頁就起身走了,路過吧臺時還被網管叫住。

“就走了啊?”

他這一嗓子倒讓畢禾想起什麽來,退回去道:“你上個月借我的300塊錢啥時候還呢?”

網管一愣,道是爽快:“你是不是知道我昨天發工資啊?”

說着從兜裏掏出3張人民幣,塞進了畢禾的上衣口袋裏。

畢禾拍拍口袋,潇灑地揮了揮手走了。

他花兩塊錢坐了趟公交,從起點站一直坐到終點站,又在吵鬧擁擠的批發市場走了半天,花50塊錢買了件白色衛衣和牛仔褲。

講了半天價,一樣25,他很滿意。

然後又拐進一家看起來就很便宜的理發店。

現在剪頭的店都叫造型工作室了,沒人願意來這種開在披發市場旁邊的小發廊。

畢禾仔細看過,指着98塊錢的染發套餐道:“給我染個黑色。”

“從良啊?”一頭紅毛的理發師吊兒郎當到,“你這顏色染得還挺好的,染回去多可惜。”

畢禾對着鏡子裏自己的黃毛看了半天,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有一次性的染法嗎?”他問。

理發師呵呵地笑:“可以,50。”

畢禾猶豫了一下,伸手比了個耶。

理發師又道:“20也行,不過只能用最差的發蠟。”

畢禾點點頭同意了。

結束後又花2塊錢從終點站坐回起點站。

在現在這個時代,也只有這種從市三環內還要坐30多個站才能到的地方,還有這種帶天井的筒子樓。

感謝政府不拆之恩。

畢禾站在入口看了樓上一眼,默默想到。

王婆婆果然坐在她家門口等他給她修電視,畢禾守承諾地走上前去,老太婆眯着眼睛看了他半天。

“你哪位?”

畢禾笑得露出大白牙,鑽進屋裏勤快地搗鼓了一番,最後使勁一拍,電視機亮了。

“好了!”畢禾伸手端走了桌上剩的炸土豆,“您別老扯它的線。”

“吃完盤子給我還回來!”王婆婆在他背後叫道。

畢禾揮揮手鑽回了自己家裏。

過了晚飯時間麻杆才總算是睡醒了,一睜眼畢禾盤着個腿坐在自己床上看電視,懷裏一盤炸土豆已經快見底了。

麻杆湊過去偷吃了一塊,看着畢禾揉了揉眼睛:“你發財了啊?”

畢禾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他伸手過去扯他的頭發:“染回來多錢啊?”

“不貴。”畢禾眼睛盯着電視,屏幕裏那個叫風之去的大俠帥得他眼睛都要嫉妒紅了,“一次性的。”

晚上他拐去樓下澡堂洗了個澡,隔壁李大爺指着他包得像阿拉伯羊肉串一樣的頭樂呵了半天。

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不能洗頭,怕把顏色洗掉了。

在現在這個時代,也只有這個風一吹就要倒的筒子樓附近還有公共澡堂。

再次感謝政府不拆之恩。

第二天畢禾出門的時候,整個天井四周只有擺早餐攤的和掃大街的和讀中學的起床了。

紅白運動校服特別醜,小英咬着油條站在馬路邊上,對着畢禾看了半天。

“……你找畢禾吧?”她問。

“對啊。”畢禾打呵欠,“我是他哥,我們兩特像吧?”

“你看起來比較像他弟。”小英道,然後湊過來神秘兮兮地問,“你是不是來接他回去繼承家産的?”

“上學去吧你。”畢禾伸手彈了她的額頭一下。

小英啃完油條,對他做個鬼臉跑了。

畢禾轉了三趟公交才搭上機場專線,又坐了半個小時,總算是到了機場。

掏出老人機看了眼時間,還有大約半個小時。

進機場大廳時他停下來,借着光滑的牆面看了一眼面前的自己。

難怪小英要和他開玩笑。

臉還是畢禾的臉,穿的卻不是畢禾花裏胡哨的衣服,頭上頂的也不是畢禾張牙舞爪的只會被非主流發廊tony贊賞的黃毛。

那男生烏黑的頭發,幹淨的衛衣和牛仔褲,有點像個高中生。

雖然衣服一樣廉價,卻讓畢禾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升華了。

真他上帝的好看。

他在心裏嘿嘿地笑。

找了一圈,在vip通道的出口處找到了一群人。

都是些年輕人,每個人手上都提了東西,身上的t恤是統一的,上面龍飛鳳舞地有一個字。

畢禾眯着眼悄悄看了,那個字是“峤”。

山喬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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