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太糟糕了
秋秋中途下車打包了晚餐, 三人回到薛峤家,開門迎來的卻是一室寂靜。
秋秋“咦”了一聲,薛峤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倒不算太晚:“應該是有事出門了。”
他讓餓着肚子的秋秋先吃飯, 低頭給畢禾發了一條短信。秦栎然略略轉過頭來看了一眼, 鏡片後的眼神看不真切,旋即有深色如常地拉開椅子坐下,和秋秋面對面沉默地吃起晚飯來。
秋秋三兩下吃幹淨了自己的晚餐,對剛端起碗的薛峤道:“哥,沒事的話我先回了?”
薛峤點點頭:“早點回去吧, 辛苦了。”
“回去寫份行程報告給我。”秦栎然擡起頭道, “明早別遲到。”
“哦。”秋秋原本吃飽飯滿足的神情立刻被憂愁取代了,見秦栎然還吃着飯, 又問, “秦哥,我等你一起走?”
“不用了。”秦栎然淡淡道,“我還有事和阿峤說。”
秋秋于是愁眉苦臉地走了。
秦栎然這天比往常更沉默, 吃東西時仍然是慢條斯理的, 等到薛峤放下碗筷, 他才開口說了一些工作安排。一件件事無巨細地囑咐好了,他才狀似無意地看了一眼時間, 随口問道:“你朋友還沒回來?”
薛峤道:“他說有些事處理。”
見他神色如常, 秦栎然隔着鏡片靜靜看了他一會兒, 又問:“他還要借住多久?”
“怎麽了?”薛峤低頭收拾着吃完的外賣盒子。
秦栎然沉聲道:“作為經紀人, 我不贊同你和別人同住太久,這對我們來說都不方便。”
薛峤整理好東西放到門口,又回身進廚房洗了手,做完這一切才一邊擦手一邊道:“我知道你擔心,但在小禾開口之前,我不會讓他離開。”
秦栎然一愣,幾乎是下意識地問:“為什麽?”
薛峤卻沒有立刻回答。秦栎然剛才的問題出口太快,很快又反應過來,他看了看薛峤,面上是與平時無二的嚴肅:“據我所知,你和這個高中同學很多年沒有聯系過了,你是公衆人物,對任何人都不能放松警惕。”
薛峤沒說話,秦栎然眉頭一皺:“阿峤,你太好心了。”
薛峤卻突然笑了。
秦栎然微微一愣,見薛峤靠在吧臺上,臉上挂着他并看不太懂的笑意。許久才聽薛峤道:“栎然,你了解我,也該知道我并不總是這樣。”
這一次輪到秦栎然不說話了,薛峤安撫道:“我說過的,不用擔心。”
他神色平常,語氣裏卻有讓人無法反駁的味道,實際上他的确是這樣的人,話說得很少,很多時候又比任何人都可靠。
秦栎然幾乎是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放在一旁的包,那裏裝着畢禾的資料,他張了張口,到嘴邊的話卻變了:“那麽我不得不問你,他只是你的一個高中同學?”
說這句話時他轉頭對上了薛峤的視線,他是他的經紀人,即使是這樣一個略有些咄咄逼人的問題,也可以解釋成為職責所在。
薛峤也明顯并不在乎他突然的問法,反倒是笑了笑,那笑意還有一些柔和。秦栎然看見他視線往這邊看來,轉頭一看,覺得他是在看着餐桌上小熊貓樣子的小夜燈。
薛峤沒有直接回答,唇邊帶着笑意,整個人有一種同老朋友聊天的閑适,眼神又有了一絲進入回憶的悠遠:“你知道嗎?小禾第一次開口和我說話的時候,我的心情大概和……當年拿到新人獎時如出一轍。”
“你是想告訴我。”秦栎然聲音冷淡,“他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人?”
他想問你知道他現在是什麽人嗎?你知道你拿一個什麽人作為重要的人嗎?但他看了看薛峤,卻頭一次覺得有些話說不出來。
薛峤的神色太寧靜了,有那麽一瞬間,秦栎然幾乎可以說是不忍心的。
“對我來說重要的人太多了。”薛峤依然帶着淡淡的笑意,“至于小禾……”
說到這裏他卻頓住了,面上的笑加深了一些。
這一刻,秦栎然心裏幾乎是一沉。
他自薛峤一出道就帶着對方,兩個人幾乎是一起成為了優秀的演員和王牌經紀人,他自認了解薛峤,是除了秋秋這個助理之外距離薛峤最近的人。
但此刻他卻拿不準了。他上一次出現警惕感,是在發現薛峤很關心喬明希時,而此刻他看着薛峤,又覺得對方對那個叫畢禾的小混混,和對喬明希……是不一樣的。
這種不一樣,秦栎然并不敢細想。
他只是沉默了許久才站起身來,如往常一樣與薛峤道了別:“我回去了,注意休息。”
原本準備告訴薛峤真相,這時卻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秦栎然走出薛峤家樓下,難得困擾地皺了皺眉。他在擔心,薛峤明顯有一段關于過去的非常美好的回憶,如果将這份回憶在他面前撕破,薛峤還會露出剛才那樣的神情嗎?
讓薛峤難過的話,這就是不是他的本意了。
他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推了推眼鏡像是思考了一番,走到路邊擡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畢禾這時還沒有回薛峤家的原因來得很突然,他被人跟上了。
準确地說,是在他放心不下有些反常的蕊姐,準備回城郊看看時,發現安晉的人又在找自己,于是轉身就跑。
他沒有原路返回,他不想讓這些人查到他住在薛峤家。一時不知道去哪兒,胡亂走出去好幾條街,仍然覺得有人跟着自己。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來的時候,畢禾的神情幾乎是憤怒的,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和演技才讓自己用平和的語氣問電話那頭的安晉:“是你在找我?”
“小禾!”那頭安晉急切道,“你在原地別動,我現在就過來找你。”
“別過來了。”畢禾低聲道,神情有些冷淡,“我不想見你。”
他擡頭看着飛馳而過的一輛輛汽車,那邊安晉幾乎是在低吼:“只是一面,就一面!小禾,你受了這麽多年苦,為什麽不來找我?至少讓我見你一面……”
有一輛車從畢禾面前開過,出去好長一截路後又停了下來,後座車門打開,走下一個人來。
畢禾起初并沒有看見,專心對付着電話那邊的安晉,語氣有些疑惑:“吃苦?有嗎?”
“你不用安慰我。”安晉咬牙切齒道,“小禾,你就是太要強了,你告訴我,誰害你淪落到那邊的?你不要怕,你告訴我!”
畢禾是真的無奈了:“安晉。”
那邊的人離他越來越近,腳步突地一頓。
畢禾還背對着來人講電話:“就算你查到我沒有讀大學,就算你查到我這幾年過得和你想象的不一樣,就算……”
他一邊說話一邊轉身想走,與身後的人近距離打了個照面。
畢禾腳步一頓,忘了說話。
“畢先生。”秦栎然略略擡着下巴,神色倨傲而冷淡,“有空談談嗎?”
畢禾和秦栎然面對面地坐着,咖啡店精致的桌面上躺着一份沒有打開的資料。
這場面太詭異了,讓畢禾忍不住有些走神。
他還是這幾日僞裝的黑發畢禾的樣子,面容清秀,臉上沒有了剛才乍一見到秦栎然時出自本能的驚慌,顯得過于平靜——或者說無所謂。
他甚至在看着桌上那份自己的資料時笑了笑,心想前幾次見面時對方的隐隐敵意果然不是自己的錯覺。
這可太有意思了。黃毛畢禾對着黑發畢禾比了個□□——“砰!”
他歪着頭看了看資料,又看了一眼秦栎然,用“果然如此”的語氣道:“另外一撥調查我的人是你吧。”
秦栎然并不明白他口中的“另外一撥”是什麽意思,倒是毫不隐瞞地承認了自己的那一部分:“作為經紀人,我不能放任任何有疑點的人出現在我的藝人身邊。”
畢禾長長地“哦——”了一聲。
秦栎然透過鏡片看他,這時的畢禾不用僞裝,完全沒有了初見時拘謹又無害的樣子,整個肩膀脊背都吊兒郎當地垮下來,完全是一個令人厭惡的小流氓混混的模樣。
“所以你想和我談什麽?問我有什麽企圖嗎?”畢禾咧嘴笑了笑,他沒有興趣嘗試找借口、用演技繼續僞裝,秦栎然已經調查出了他的一切,他不用白費力氣。
“實際上如果可以的話。”秦栎然微微皺眉,冷淡的神情裏有毫不掩飾的嫌惡,“我實在不想和你這樣的人進行談話。”
這句話可以稱得上不太禮貌了,但畢禾一點也不生氣,甚至端起面前的咖啡咕嚕咕嚕喝了一口,還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嘆息。
見秦栎然眉頭皺得更深,他反而像是開心了,咖啡杯放下時發出一聲輕輕的、清脆的響聲:“但你卻坐在我面前。”
他頓了頓,旋即笑道:“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秦栎然冷笑一聲,拿起桌上資料,實際上他對立面的內容已經很熟悉了:“畢禾,你沒有正經工作,兩個月前在陳家大小姐的授意下将一名普通白領打進了醫院;一年前驅車逼得一名王姓男子跳河逃跑;三年前有長達半年的時間在地下賽車場幫人開賭局;五年前……”
他很少和工作以外的陌生人說這麽長一段話,語氣慢悠悠的,聲音卻越來越冷。說到五年前他便停了下來,像是沒有再說下去的興趣。
他緩緩合上資料,慢條斯理地端起自己的咖啡杯。
和畢禾的粗魯不一樣,他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優雅的,可臉生得太漂亮了,那種冷冷的侵略感讓人幾乎無心欣賞這份優雅。
“這就是你的人生。”他淡淡笑道,輕輕擡起眼簾看畢禾,“我說得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