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十一)

李瑾道:“自古行軍作戰,講究‘士氣’二字。有氣則實,實則勇;無氣則虛,虛則怯。突厥自西而來,士氣高漲,我軍若一力退縮不肯應戰,則敵軍愈發氣盛,而我軍只會士氣低靡,惶恐怯戰。實為兵家大忌!”

許巍洲摩挲着下巴道:“将軍所言有理。可如今敵我實力相差懸殊,貿然應戰,是對兵士性命不負責,一旦戰敗,該如何收場?”

李瑾道:“兵無常勇,亦無常怯。只要找準時機,我們并非毫無勝算。何況,陳凜逃至突厥,我軍兵力城防都将暴露,如今形勢,已由不得我們不戰。既如此,莫不如主動出擊。”

“李将軍這麽說,我倒是想到一個辦法。”一直未說話的黃璟瑜突然道。

李瑾微微一怔,看向黃璟瑜,可視線相接的那一剎那,他突然有些愣神。

許巍洲忙問:“什麽辦法?”

“反間。”黃璟瑜頓了頓道,“突厥看似士氣高漲,可內部并非鐵板一塊。就拿他們的首領柯古可汗來說,他與其弟柯利可汗關系并不那麽好,暗地裏争權奪利并不少。加之突厥大軍裏還有很多投靠而來的小部落首領,他們各自惜命,關鍵時刻并不管用。突厥正統軍也經常讓他們當先行軍,最危險的事都是他們做,所以并不齊心。”

許巍洲點了點頭:“然後呢?”

“然後,就要看逃去突厥的那位陳凜大人了。”黃璟瑜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許巍洲看着這笑容,心裏不由一抖,被黃璟瑜這樣算計上了,看來這個陳凜,定是要倒大黴了……

在旁邊的李瑾一直沒有說話,視線卻一刻都沒有離開過黃璟瑜。等兩人讨論完畢,他死死盯住黃璟瑜,突然問道:“你、你是……”

黃璟瑜轉向李瑾,道:“李叔,是我。多年未見,您過得可好?”

李瑾如遭雷擊,身體都僵硬了,雙圌唇顫抖地幾乎說不出話來,布滿皺紋的臉上也不知該作何表情。他突然想起了什麽,警覺地看了許巍洲一眼。

黃璟瑜道:“李叔,曦王殿下知道我的身份,無需避他。”

李瑾微微蹙眉,這才放心下來,他拉着黃璟瑜的手,上下打量着反複确認,最後用顫抖的聲音肯定道:“是你……我不會認錯,真的是你!璟瑜,你沒有死……”

黃璟瑜點頭道:“是我,我是璟瑜,黃璟瑜……”

那熟悉的眉眼,依稀可見多年前叱咤風雲的黃将軍的風采,然而時光流轉,如今卻已是物是人非。

“蒼天有眼……蒼天有眼!”一直不茍言笑的李瑾,此刻卻突然間完全控制不了情緒,眼眶發紅,聲音都哽咽了。他突然跪下,含淚望向天空,顫聲道,“黃家沒有絕後,黃兄,你在天有靈,可以瞑目了……”

黃璟瑜眼眶也紅了,忙扶起李瑾道:“李叔,您保重身體……我父親若有靈,也不願看您如此傷心。”

“我哪裏是傷心,我是高興啊……喜事,真是天大的喜事!”

許巍洲道:“李将軍放心,黃家歷代忠臣良将,我定不會讓黃将軍白白蒙圌冤。”

“曦王殿下見笑了……”李瑾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拭去眼角的淚,問黃璟瑜道,“對了,你怎會……?”

黃璟瑜簡單地講述了當年他如何逃生,又和許巍洲如何相識,以及為何前來菱州的經過,但是并沒有表明許巍洲奪儲的心思。

李瑾聽罷之後對許魏洲深深行禮:“曦王殿下如此大義,為百姓憂心,末将定會誓死效忠!”

許魏洲忙道:“将軍客氣了,社稷之事,關乎所有人身家性命,我不過是略盡綿力而已。”

李瑾欣嘆了口氣,對黃璟瑜道:“璟瑜,我年紀大了,如今身體也大不如前。今後,這重擔,恐怕要靠你分擔了……”

黃璟瑜點頭道:“李叔放心,我自會盡力而為。”

許巍洲笑道:“有璟瑜和李将軍在,我大鄌邊境定會無憂。”

李瑾其實也并非拘于禮節之人,和許巍洲熟悉之後,對這位年輕的王爺倒是頗有好感。三人一路談笑風生,在營中兵士們奇怪的眼神下進了帥帳。

“陳凜逃出城後,罪名坐實,現在已經是全國通緝的要犯,無處藏身,所以他去突厥,也就不難理解了……”許巍洲道,“那麽要取得突厥可汗的信任,自然要說出一些有用的情報——比如說,鄌軍營中兵械短缺,兵力不足……那麽……”

黃璟瑜神情凝重,點頭道:“突厥在城外多日沒有攻城,一來可能是等待後援和糧草,二來,恐怕是在試探我們城中兵力。所以如果突厥信他,那麽攻城也就是近兩日的事了。”

帳內一片默然,李瑾道:“突厥在這方面吃過我們不少虧,虛者實之,實者虛之,恐怕不一定會信他,有可能反而起疑。”

“我也但願如此。”黃璟瑜嘆道,“我們做兩手準備,剩下的,就只有靜待了。”

許巍洲深吸一口氣,只覺得壓力如山。

他自然是希望突厥多猶豫幾天,至少等周邊郡縣調來一些兵器,或者等到援軍到來,他們也多幾分勝算。可如果突厥真的信了陳凜的話,近幾日全力攻城,那麽他們能有幾分勝算?恐怕,即便勝,也只是慘勝罷了……

更何況,第一次攻城失敗,那第二次和第三次呢?

第一次交戰後被他們摸清了底細,以如今的狀況,又能經得住幾次沖擊?

許巍洲看向牆上挂的那張羊皮地圖,只覺得密密麻麻的标識看得他頭疼。

當夜,許巍洲首次召集了全軍将領入中軍帳議事。

李瑾的長子李興安比黃璟瑜還年長幾歲,随父入軍已經好些年了,如今是個都尉。其餘各軍将領,也都來到了帳中。

許魏洲看得出來,軍中的各位将軍、副将,對于自己這個這麽年輕且沒有任何經驗的王爺,都是頗為不屑的。但也不怪他們,軍中一向都是強者為王,兵士們會尊敬并崇拜有能力的将領和主帥。他這麽一個年輕的王爺從天而降,就成了他們的頂頭上司,自然是有些不痛快的。

各位将軍依次向許魏洲上報了各軍的情況,許魏洲認真地聽,有不明白的立刻詢問。畢竟實戰不同于紙上談兵,他還有太多的東西需要學習。

許魏洲沒有絲毫貴圌族的自視甚高,不懂的地方會虛心請教,有自己的想法也馬上提出來,倒像是和朋友交流探讨一般,這樣的态度倒讓将領們對他大有改觀。一場讨論下來,氣氛緩和了許多。

這場會議持續到了深夜才散,所有人都是一身疲憊地各自回房休息。第二日,在李瑾的帶領下,全軍開始了緊急的備戰。

可惜第三日清晨,未及他們等到周邊郡縣調來的兵器和援兵,突厥就大張旗鼓地奔飛狐關而來。

許魏洲接到斥候回報的消息,和黃璟瑜、李瑾迅速登上城樓,遠方,是一群黑壓壓的突厥騎兵。

“看來這一戰是非打不可了。”許魏洲雙拳緊握,砸在斑駁的染滿血跡的城牆上。

荒野的罡風吹得城樓上旌旗翻飛舞動,也将三人的戰袍吹得獵獵作響。遠方,漫天黃沙揚起,數萬匹戰馬踏在地面,發出轟隆隆沉重如雷的聲響,沉悶的聲響震動着飛狐關內每一名軍士的耳膜。

許魏洲轉身朝向城內,此刻,數萬士卒正立在下方,整齊待發。

如今飛狐關內滿打滿算,只有三萬兵力,而騎兵只有八千,其餘援軍還在趕來的路上。可此次奔襲而來的突厥大軍,粗略估計有六七萬之多,并且突厥以騎兵為主,騎兵數量不下五萬。如此懸殊的差距,大半将領自然是傾向堅守城池,等待援軍,否則正面相抗,幾乎是必敗之局。

然而許魏洲最終并沒有采取這個保守的戰略,且不說在這懸殊的差距之下,他們是否守得到援軍到來。就算另外三萬援軍到來,他們就一定守的住了麽?

突厥已經有八年未和鄌軍交戰過,黃家軍積威仍在,因此鄌軍究竟是何底細,他們并不清楚。而兩軍一旦交戰,這種劣勢,難道隐藏得住的麽?到時只怕突厥越戰越勇,勢必要将此城奪下了。而菱州一破,突厥鐵騎長圌驅圌直圌入,還有誰可以攔得住他們?

許魏洲靜靜地看着下方軍容整齊的兵士。李瑾果然是優秀的将才,即便多年未戰,他仍将手下的兵訓練得軍紀嚴明,在如此情形下無一人慌亂無措。他走下城樓,翻身上馬,一身明光铠在驕陽下閃閃發亮。

黃璟瑜也在他身側上馬,對他輕輕點了點頭。許巍洲深吸一口氣,高聲道:“全軍聽令!開城門迎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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