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

(二十二)

“末将無圌能,副尉率領兩千輕騎做餌,将突厥主力誘至汾水旁,大水沖來的時候,被一同卷走了……”

許巍洲只覺得嗡的一聲,腦中一片空白。幾名将領似乎還在說着什麽,他卻什麽都聽不到了。

被大水卷走了……

那樣大的洪水巨浪,那樣急的水流,他有多大的可能生還?

眼前不斷浮現黃璟瑜和他分開時他最後望向他的眼神,那一眼裏,仿佛有很多話要說,仿佛有很多事情要交代。可是他完全沒有當回事,他覺得這只不過是一場尋常的戰争。

黃璟瑜啊,他那麽強,那麽聰明,還有他做不成的事嗎?他一定會輕輕圌松松打一場漂亮的勝仗回來。

可是他忘了,突厥是真的非常強大,黃璟瑜不是神人,兵力懸殊之下,無法正面迎敵,只有行奇兵走險棋……

所以,他只有用自己做餌,才能誘得如此多敵軍踏入他們設好的陷阱之中。

黃璟瑜,你是個瘋圌子嗎?!

這就是你說的好計謀,你的計謀就是将你自己搭進去嗎?!簡直混圌蛋!

許巍洲雙拳緊圌握,指甲深深嵌入了皮肉之中,可他絲毫不覺疼痛,鮮血緩緩順着指間滑落下來……

“殿下?您在聽嗎?殿下!”

旁人焦急的聲音傳入了許巍洲耳中,他有些茫然地驚醒過來,看到身邊将領們關切的眼神。

“什麽事?”許巍洲定了定神,終究将胸口翻湧沸騰的東西壓了下去。

“邊關傳來消息,東彌國和突厥聯手,派奸細潛入了夏州城,內外呼應,将夏州城攻破了!”

許巍洲身圌子晃了晃,扶住了桌子,連日的趕路和體力透支,身圌體終究有些吃不消了。

其中一名将領拱手道:“如今我們是否立即回援,還請殿下示下!”

許巍洲深吸一口氣,眉間透出疲色,他揮手道:“你們先出去,我仔細想想……”

衆将互相望了望,只有對着許巍洲行禮,依次退了出去。

房圌中只餘下子然和子澄,兩人眼中滿是擔憂,試探道:“殿下,子瑜哥他……”

“你們也出去。”許巍洲坐了下來,用手支着頭,眉頭緊蹙,“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我……”子澄正要說話,被子然攔住了,拖拽着拉出了門外。

屋內終于安靜了下來,許巍洲努力地想去理清腦中紛亂的思緒,卻發現已經是一團亂麻,越理越亂。仿佛突然間,他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閉上眼,腦中浮現的全都是黃璟瑜的臉,微笑的、嚴肅的、溫柔的、逗趣的……各種各樣的表情在他腦中晃動着,晃得他心煩意亂,頭痛欲裂……

許巍洲皺起眉,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心裏的煩躁怒火怎麽都壓抑不住,他睜開眼,雙眸發紅,沖出了屋外!

子澄和子然被吓了一跳,許巍洲沒有看他們,徑自往外沖。

“殿下,您去哪裏?”子然先反應過來,跟了過去。

“不用跟着我!”許巍洲丢下一句,來到馬廄把逐日牽出來,跨上馬鞍。

“殿下!”子然急了,攔在許巍洲前方,“王将軍已經派人去河邊搜尋了,很快就會有消息的,您一個人去找圌人太危險了!”

“讓開。”許巍洲臉色陰沉,一鞭揮下,風聲過處,地面劃出一道深痕,“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子然心中一驚,後退了一步。

許巍洲正要駕馬離去,突然側邊沖出一人,将馬缰死死拽住。

“你不能去!”

許巍洲低頭一看,是黃璟瑜身邊的副手思言。他眉間升起戾氣,怒道:“我要去哪裏,由得你管?!”

“這是子瑜哥的意思!”思言高聲道,“本來我也是要一起去的,可臨戰之前子瑜哥讓我留了下來,他囑咐我,如果……如果他這次回不來了,一定要攔住你。子瑜哥說,請殿下時刻記住,你是三軍主帥,不是可以任性胡為的人!他犧牲那麽多,是為了今後大鄌子民免受戰亂之苦,請殿下成全他的心願!”

許巍洲的手僵住了,他愣愣看着思言,胸中的怒火仿佛被一盆冷水澆下,霎時冷卻了下來。

思言見狀,繼續道:“如今夏州城破,大鄌城防已形同虛設,敵軍很有可能與敗退的突厥騎兵聯手。邊西軍是唯一可與敵軍抗衡的軍力,殿下若是一走,數萬邊西軍群龍無首,豈非将大鄌河山拱手讓人?!請殿下以國事為重,切不可兒女情長!”言畢,跪伏圌在許巍洲面前。

子然和子澄都暗自為思言捏了把汗,雖然……兩人的感情他們都看得明白,但也不能這麽明目張膽地說出來吧……

許巍洲攥緊缰繩,沉默了很久,終于長嘆一聲道:“你起來吧……”

思言道:“那殿下……”

許巍洲沒有回答,他翻身下馬,對子然道:“你去傳令,讓他們都去議事廳等候,我随後就到。”轉身對思言道,“你跟我一起去。”

“是!”思言喜道,“多謝殿下!”

議事廳裏,許巍洲傳下軍令休整回援。

簡短的會圌議很快就結束了,許巍洲叫來了名将軍和親衛,表示自己要離開幾日。衆人知道他要去做什麽,自然是苦口婆心地勸說。

“給我三天時間,就算沒有找到,我也會趕回來追上隊伍,不會耽誤時間。”許巍洲最後保證道。

衆人面面相觑,也知道這是許巍洲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幾個月的相處下來,他們怎麽會看不出黃璟瑜對于許巍洲的重要?讓他這麽不管不顧就離開是不可能的,他們這位主帥平時看着好說話,實際上做了什麽決定之後,是不會再改變的。

許巍洲沒再多說,帶上子然、子澄和思言,以及另外兩名武功高強的親衛,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城。

黃璟瑜,不管你在哪裏,請一定要活下來!

從上游沖下的河水還沒有完全退去,沿途漂浮着破碎的木頭和各種垃圌圾。許巍洲騎馬沿着河床跑了整整兩天,沿路遇到很多官兵在搜尋幸存者,所獲卻不多。好在黃璟瑜一行人事先換了皮甲,分量較輕,水性好的還有生還的可能,突厥騎兵着鐵甲,基本都永遠沉入水底了。

一路走來,入眼滿目荒涼,許巍洲的臉色也越來越差。他知道,時間越久,黃璟瑜幸存的可能也就越小。他停在一個高坡上,靜了很久,然後摸圌着逐日的鬃毛道:“逐日,你說他到底在哪裏?”

子澄有些看不下去了,勸道:“殿下,你也別太擔心,子瑜哥他水性好,肯定沒事的。”

許巍洲異常沉默,他眺望着遠方,拍了拍馬頭道:“逐日,你感覺得到他嗎?帶我去找他吧?”

逐日擡頭打了個鼻噴,似乎是聽懂了,邁開步子往前走。

行了一段路,突然隐隐傳來了笛聲,曲調悠揚。許巍洲愣了愣,順着笛聲的方向行去,只見一個戴着草帽的男人正坐在河邊的石頭上吹笛子。

那男人見到許巍洲一行人向他走來,依舊繼續吹着,直到一曲終了,才放下笛子悠然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麽,你們的人已經問過我了,我就是路過的流浪漢,什麽都不知道。”

許巍洲有些奇怪,仔細看看這人,約莫二十多歲,雖然衣衫破舊,但姿态言語卻不像個落魄之人,五官端正,倒是自有一番逍遙灑脫的姿态。

“你從哪裏來的?”許巍洲問道。

“我嘛,四海為家,居無定所……”男人掀起草帽,這才仔細擡頭看許巍洲,可一看之下,硬生生楞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嘴角泛起輕浮的笑意,“看你的樣子,是個官兒吧?上頭讓你負責尋人?”

子然斥道:“大膽!你……”

許巍洲攔住了子然,淡淡笑道:“是啊,我是來尋人的,你有沒有看到什麽人被水沖下來?”

男人複又扣下草帽,懶洋洋道:“好像有吧……”

“都有什麽人?”許巍洲追問。

男人翹圌起腿道:“這與我何幹?這麽大的水,人啊,畜圌生啊,都被沖下來了……喏,我剛還見着一只母豬漂過去呢!”

子澄大怒,沖過去就想教訓他,又被許巍洲攔了下來。

“看來你來這裏有些時候了。”許巍洲繼續問道,“坐在這裏多久了?”

“有什麽好處?”男人嘴角泛起冷笑,“我給你情報,總該給點報酬我吧?”

這下連思言也怒了,這男人實在太嚣張了!一定要好好教訓他一頓!

許巍洲卻不惱,點頭道:“看來你是知道點什麽了,放心,只要你幫我找到人,好處肯定少不了你的。”

男人摘下草帽,滿眼不相信地斜眼看了看許巍洲。

許巍洲想了想,從腰間取下玉佩,扔了過去:“這玉佩你先拿着,若能事成,另有重酬。”

子澄叫道:“殿……這個、這個是……”

許巍洲擺了擺手示意無妨。

那男人拿着玉佩對着光左看右看,這才比較滿意地收入了懷中,指了指下游道:“不遠處有幾個支流,西邊走是個山澗,外面一灘碎石群,我路過的時候看見那裏似乎有積物,帶你去看看。”

子然有些不情願地讓那男人上了馬共騎,路上得知他名叫諾爾(其實許巍洲也不知道是哪兩個字,他也沒心思多問),前些年往來邊關做生意,頗有些財力,可惜被人盯上,錢財洗劫一空,最近四處游走,想尋找新的門道。

諾爾似乎心情不錯,絮絮叨叨講述了很多經歷趣聞,可并沒有什麽人願意搭理他,許巍洲心不在焉地聽着,催馬到了他說的那個山澗外。此處水流湍急,落差極大,沿路亂石嶙峋,已經見到了幾個被撞得頭圌破圌血圌流的屍體卡在石縫間。

“是這裏嗎?”許巍洲問。

諾爾點頭:“往裏面走看看,被沖到這裏也不知是死是活了。”

許巍洲翻身下馬,沒多想就往裏沖,把身旁的人都吓了一跳。

“殿下!您小心啊!”

“殿下!”

一群人呼啦啦地接連沖了下去,只留下諾爾一個人。他摸了摸腮邊的短須,自語道:“殿下……?”

“有人嗎?!”許巍洲一邊走一邊喊,入眼所見卻都是各種兵器和屍體,沒有絲毫回應,“有人還活着嗎——!!”

許巍洲沿路拽起屍體查看,心裏既期待是,也不希望是。他脫圌下礙事的披風和皮甲,沖到水裏,在湍急的溪水裏攀着石頭前進。

跟在後面的衆人吓得魂圌飛圌魄圌散,這湍急的水流,一旦被沖下去哪還有命在?!

“殿下!你不要沖動啊!太危險了!”子然急得大喊,可是他水性不好,根本追不上。好另兩名親衛身手不錯,追了一段終于追上了,一前一後地護着許巍洲。

許巍洲沿路查看了十幾具屍體,終于有些氣喘地靠在了岩壁上。仰頭是高圌聳的懸崖峭壁,低頭是湍急的水流,許巍洲有些絕望了,他對着前方大喊:“璟瑜,我是許巍洲——!!你聽見了嗎?!璟瑜——!!!”

一只禿鷹盤旋天際,回聲久久回響在山谷裏,出奇的蒼涼。

立在外面的諾爾正仔細觀察着逐日,他也看出來是匹好馬了,只可惜這馬脾氣暴躁,他一靠近就撩蹄子,實在是可惜。遠遠聽見山谷裏模糊的喊叫,讓他頗有些奇怪。這個什麽殿下,到底是在找什麽重要的人呢?

正想着,背後卻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你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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