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快走, 別在這裏礙眼。”
元歧君話說得非常不高興, 他本來想用仙夢宗弟子做威脅, 偏偏還來了個樓無花。若不是她那句“那你可太看不起我了”, 他還想不起來她和自己實力相當。留她在, 的确很麻煩。
樓無花撐開描金黑扇擋着半邊臉，只露出一對眼睛看着元岐君，眼中帶着幾分狡黠的笑意，看得元岐君臉色愈發陰沉。她道：“這可是你自己不留我們的。”
元岐君揮袖：“快走！”不要在這裏打擾他和玉兒！
素靈玉也喊了一聲：“樓無花。”
樓無花這便收攏黑扇, 轉身帶他們走出了長巷。他們剛跨出巷口, 黑氣又重新在巷口聚攏起來, 如層疊交錯的荊棘将他們和素靈玉徹底隔絕開來，又似無邊黑暗将素靈玉淹沒，引得衆人憂心忡忡。
曲盼煙亦免不了擔憂，但不得不時刻提醒自己要相信素靈玉, 她不會有事的。
素靈玉似心有所感, 曲盼煙只覺得一股刺骨的寒氣撲面而來, 再一眨眼便見到那堅硬透亮的寒冰正一點一點地吞噬巷口黑氣, 最後形成黑白僵持的局面, 一如裏面的兩個人那般不相伯仲。
在這熟悉又令人心安的寒冰面前, 曲盼煙聽見來自心底深處的另一個聲音在對她說：“交給我，相信我。”
交給我, 相信我。
這句話，她曾經也對素靈玉說過的，在段揚讓她以命換岳曉夢的命的時候, 素靈玉也的确做到了。
曲盼煙的目光一瞬間變得堅定無比。現在，該輪到她相信素靈玉了。
曲盼煙回身，便見鎮民因為巷口的兩股僵持不下的力量而感到恐慌，已經在四處逃竄，便急聲道：“速去疏散鎮民！”
衆人紛紛應是，分頭行動起來。樓無花知道他們正處于歷練時期，為了鍛煉他們便不輕易出手，只防着元岐君有什麽突襲。
過了一會混亂的人群終于被安撫下來，鎮民們井然有序地跟着康從霜他們的指揮撤離小鎮。倏然，不知道從哪裏爆發出一聲驚懼的尖叫，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了過去。
曲盼煙一眼掃過去，就看見那些平整的石板路面上出現了無數粘稠的黑色液體，一個又一個蒼白冰冷的死屍接連從液體裏鑽出，嘴裏發出“嗬嗬”怪叫，陰森森地盯着所有活人，場面猶如末日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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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無花将手裏的黑扇利落地打了轉，早就料到那般感慨了一句：“我就知道這孫子不會安分。”果然召來了他的陰兵！
然後“唰”的一下猛然打開黑扇，提運靈力揮出一道強勁的氣流，眨眼間就将十幾名陰兵掃退數十米，然後接連砸落在地，沉重的悶響此起彼伏，甚至還有的頭都砸飛出去，哐當當地滾到牆角去了。
岳曉夢已經敢挑戰自我，急急沖到另一旁去抵擋陰兵，釋放出來的狂風一陣比一陣狠，陰兵就如同下雨那般紛紛揚揚地從天上砸下來，手腳腦袋齊飛。
但這些和安丞不同的是，這些陰兵的身體被毀後還能自行組裝起來，然後繼續發着怪叫沖上前來，并且數量越來越多——簡直令人頭疼。
仙夢宗弟子不敢多有耽擱，連忙指揮鎮民撤離。
但因為周遭陰兵數量實在太多且死氣沉沉，頗為吓人，導致人群的腳步抑制不住地匆忙起來，甚至還有人焦急不已橫沖直撞，勢要跑在最前頭，秩序一下子又混亂起來。
任由仙夢宗的弟子們如何喊叫，鎮民也不予理會，只一股腦往鎮外跑，心裏只想着逃命要緊。
弟子們焦頭爛額卻又制不住鎮民，下意識向二師姐康從霜投去求救的目光。
康從霜這剛擊退了一波陰兵，又立馬湧上另一波，無窮無盡根本殺不完，見師弟師妹投來求救的目光，便立馬跟他們換了位置，打算親自上陣指揮鎮民。
結果腳步一頓，忽然倒了下去——她病發了。
曲盼煙是火系之道，恰巧也是在場唯一一個火系之道，于是成了這裏最忙的人。陰兵會自動恢複，哪怕是碎成肉沫也能重新組合起來，所以在元岐君這個操控者身死之前，只能用火将陰兵燒成灰，徹底斷絕他們的後路。
她控制靈力，猩紅的火焰往四面八方而去，火焰所過之處只餘灰燼。但她靈力耗用過大，也漸感不支，又碰上鎮民混亂和康從霜病發，一時間她身上的重擔好似更重了。
忽然，腳下傳來一陣冷冽的寒氣，她朝底下看去，便見腳下不知在何時已經結下一層晶瑩的寒冰。
寒冰飛快地向四周蔓延，仔一眨眼，整個小鎮就徹底被寒冰覆蓋，宛如一個冰雪天地。連可以變出陰兵的粘稠液體都被壓在冰下，終于不再接連不斷地放出惱人的陰兵了。
曲盼煙莞爾一笑，知道這是素靈玉在幫他們。她趕忙燒完剩下的陰兵，然後去看康從霜的情況，她發病的時間似乎更加頻繁了。
康從霜忽然倒下，被一直跟着她的齡兒接住，她滿身通紅如火，表情痛苦，卻仍死死地望着躁動的人群，掙紮地要起身過去。
曲盼煙過來将她按住，她便反手抓住曲盼煙的手腕，氣息虛弱地道：“去幫......不用......管我......”
曲盼煙沒有對她下昏睡術，因為病火折磨的是她的身心，是她無法逃避的，哪怕是在睡夢之中。想她好好休息，又不太可能——人命關天，她絕不可能休息得好。
齡兒像是懂了什麽，忽然扭頭看向人群，琥珀般漂亮的眼睛乍然綻放出幽藍的光芒，聲音萦繞在所有人耳畔，仿佛帶着一股迷惑人心的魔力：“不準跑，要聽話。”
“一個一個地走，乖乖的。”
然後曲盼煙就看見鎮民們如被定住那般全部停了下來，沒有人吵也沒有人再鬧，全部肩并着肩表情呆滞，眼中閃動着幽藍的光。她心領神會，連忙命引路弟子繼續引路，鎮民們果真一個個地跟着走，乖得令人目瞪口呆。
她心道：果然，這個崽并不簡單。
齡兒鎮壓住鎮民之後，又看向康從霜。當她看見鎮民乖乖“走”出去後，心中緊繃着的那根弦就已經徹底斷裂，靈臺不餘一絲清明，面容痛苦猙獰地靠在她懷裏。
齡兒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懷裏受病火折磨的人，眼中幽幽藍光還未消散，顯得她的眼睛格外漂亮動人：“阿霜，為什麽疼？”
“因為生病。”曲盼煙拉住她的手，“我們先走，一會再說好嗎？”
又朝她展開雙臂：“讓我來抱她吧。”
齡兒看着她的手，忽然搖了搖頭，道：“謝謝，我可以抱的。”然後一把把康從霜抱了起來，轉身跟了上去。
她還沒康從霜高，又是小胳膊小細腿，看起來柔柔弱弱的，竟能把康從霜抱得輕輕松松的。
曲盼煙：這是哪裏來的怪力少女？
還是你們非人族天生神力？
她無奈地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心裏只暗暗祈禱素靈玉定要平平安安。
...
千霜劍插在冰上，劍柄上微微按着素靈玉修長的五指，她氣震八方，但仍從容淡然面不改色。此時此刻的小鎮應該已經覆滿霜雪，也不再有陰兵從地下鑽出來。
元歧君微微一笑：“被發現啦，我的玉兒好聰明。”
素靈玉的五指往下一挪，緊緊地握住了劍柄，殺意盡顯：“休要如此叫我。”
元歧君對于她的拒絕毫不在意，擡手一揮，獻寶似地将自己拼出來的“素靈玉”送到她面前去，欣然道：“玉兒你看，這是我為你準備的見面禮。”
“是不是特別像玉兒？喜歡……”
不等他問完，他那沾滿殺孽拼湊而成的“素靈玉”便被真正的素靈玉凍成了一座冰雕，身形完美得如同被能工巧匠精心雕琢而成。
面對這充滿罪惡的東西，素靈玉毫無欣賞之意，揚手就将“她”拍碎，然後讓破碎的“她”被堅硬的寒冰禁锢，絕不給元歧君一點複原“她”的機會。
元歧君見狀，不惱反笑：“玉兒不喜歡，沒關系，玉兒喜歡我就好了。”
他自顧自地說着：“我的玉兒果然是最喜歡我的，道侶什麽的果然都是假的，我的玉兒怎麽會喜歡女人呢？我的玉兒最喜歡我啊......”說罷，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極端病态的笑容來。
他果然知道道侶的事了。
素靈玉仍然氣度沉靜，緩慢地擡起手，柔滑的衣袖順着她雪白的手臂滑落，露出挂在手腕上泛着紅光的道侶紅線。
她啓唇，一字一句地道：“我絕不可能喜歡你。”
元歧君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面色陰郁非常：“我不信，你肯定是在騙我！”
“你和安丞都沒成，不就是在等我回來嗎？怎麽會和別的人結成道侶？！”
“我哪裏不好？我哪裏不好？！”
“廢話太多。”素靈玉眼神淩厲如刀，冷冷地丢下這句話後便提劍朝他沖去，主動出擊，身姿靈動缥缈難以捉摸。
元歧君目光瞬變，整個人陰沉無比，擡掌運氣應對。
兩股強大的力量猝然碰撞，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黑氣與寒氣不甘示弱，氣勢洶湧橫掃八方，就連已經撤出小鎮，退避百裏的衆人都受到波及，被這兩股力量壓迫得無法喘息。
樓無花站在衆人面前，擡起黑扇指向半空，她指向的地方瞬間變出一道弧形屏障，奮力将那兩道兇狠的力量分撥開來，形成一塊安全區域，讓衆人在此中得以喘息。
康從霜的病火還在發作，但她的表情卻沒有以往那麽痛苦，神色中多了一份寧靜，是她每一次病發時從來沒有過的。
曲盼煙不由得看向緊緊抱着她的齡兒，這個不明來路的女子正在用異族法術為她緩解病痛，讓她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齡兒擡起頭看着曲盼煙：“阿霜，不疼了。”
曲盼煙點點頭：“嗯，多虧了你。”
齡兒聞言，忽然笑了起來：“我也能幫阿霜止疼。”
康氏這個病困擾了康氏數百年，莫說痊愈之法，就連基本的止痛之法都尋不出一個，可今日卻讓康從霜誤打誤撞遇上了。
曲盼煙回以一笑。
這說不定就是天意呢？
唇邊的笑容倏然凝固住，她捂住胸口，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強烈的不安感。
這難道是......
不祥的預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