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作者有話要說: 2006年的6月10日,我終于還是沒能等到那份守侯了七年的愛情,關于這份把握不起的愛情,我想,我總該為自己留下點兒什麽。
這是一篇多少帶着一點點自傳性質的小說,其中有些東西,是我自己剛剛經歷過的,而其中的某些人也真真實實地活在我的生命裏過。我感謝他們,不管他們曾經給予我的是傷害,還是溫暖……至少,是他們,教會我成長……
我一生向你問過一次路,你一生向我揮過一次手……
我是蘇曉安,生于1985年,下個月滿21歲,正在讀大三。當我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距離我認識秦淩的日子,整整過去了七年零四個月;而我們分開的時間,剛剛好也滿了七個月……
上篇
我從來都不是安份守己的孩子,這麽多年,能看透這一點的,除了我自己,另外,還有游游以及我哥,準确地說是堂哥——卓落。事實上,在遇上秦淩之前的十幾年裏,我一直瘋狂地迷戀着卓落,這沒什麽好奇怪的,卓落符合對完美男人所有的、哪怕是最嚴苛的要求。
他年長我四歲,目前身高180,眉目端正,也許我該說是英俊非凡;笑起來的樣子非常好看,尤其,是頰邊那兩彎深深的酒窩,透着孩子樣的狡黠與可愛。卓落脾氣很好,長這麽大從未向我發過火,甚或板着臉。現在想想,他似乎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看透我的秉性,卻依然事事都肯遷就我的男子。
卓落的聰明人盡皆知,盡管直到現在,他依然常常逃課去打游戲,成績卻永遠固若金湯般名列前茅,如今更是在一所名牌大學內讀研,而且,還交了一個蠻不錯的女朋友。
當我還不知道雞的嘴是尖的鴨的嘴是扁的,所以它們不是一家人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跟在卓落的屁股後頭混了:看他耀武揚威地領着一溜傻不拉叽、還挂着長長哈喇子的光屁股小孩(當然卓落除外,那小子從小就知道衣着光鮮,臉蛋兒更是漂漂亮亮的了),春天爬樹掏鳥蛋;夏天跑人家魚塘釣魚;秋天等玉米棒子都熟了的時候,偷偷掰下幾根,就地烤着吃,誰知一不小心燒着了成堆的草垛子,然後逃之夭夭;而到了冬天,則揣着一兜子的小炮仗,專守在車水馬龍的鬧市口,只等騎車的人一到,立馬點着了扔車轱辘底下,哄笑着看一街的人被弄得人仰馬翻,然後,得意地揚長而去……
你看,我從小就不是安分守己的好孩子,但是,那都是卓落的錯,是吧?
高中的時候,遇上了游游。很久以後,當我們已經成了很好的朋友時,她曾笑說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壞孩子,并且有劣根性!我不假思索地點頭,然後鄭重其事地告訴她,我的劣根性,就是卓落!
年複一年,四季在變幻,光陰在流轉,我在慢慢長大,一天一天、日新月異地不一樣起來。卓落也一樣,只是越來越光彩奪目了,追他的女孩子都快踏破鐵鞋包裝成一個團了。可是,那小子也太能裝了:他再也沒有趁我睡着的時候,往我張開的嘴裏塞山楂;再也不在我家的拐彎口,突然就竄出來,晃着一口大白牙,嗚嗚哇哇地裝鬼吓唬我,然後看着我驚慌失措的模樣,拍着手,沒品地笑得前仰後合。
仿佛只是一瞬間,他突然就循規蹈矩起來:心平氣和地微笑、禮貌安靜地說話、認認真真地念書,像一個最乖巧聽話的好孩子一樣,每天準點上學,按時回家。大人們越來越多地開始誇獎他,這個已經長成優等生的好孩子。
只有我在心裏偷笑,小樣,裝什麽裝,我都已經看見你滿臉堆笑地接過那個愛慕你的女孩子送過的情書,轉眼就不屑一顧就把它——毫不猶豫地扔垃圾桶了;還有,在大人面前,假惺惺地抱着那個向你伸出小手、喊你“哥哥”的小男孩,親熱地問東問西,轉臉在沒人看見時,馬上拿肥皂把被孩子握過的手心洗了一遍又一遍,被我撞見時,還若無其事地微笑,滿眼的邪惡。
這些,都已經不止一次了吧?卓落,你是個壞孩子啊……
但我還是喜歡你,因為,我也不是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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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遇上了秦淩,一個正正經經的好孩子。
1999年5月
卓落很聰明,誰都會這麽說。但其實我也不賴,你看,我可是以196的總分升入英華初中的,這好歹是年級第二啊。可是,我雖然聰明,卻遠不及卓落用功,我非常非常的懶,不是一般的懶,具體說來,就是我一丁點兒也不愛學習。
上數學課的時候,別人似乎都在認真聽課,而我,蘇曉安,卻把頭窩在桌肚子裏,肆無忌憚地翻着四格漫畫,笑得胃抽筋似的疼。結果,被那個架着平板眼鏡的小眼睛帥哥,忍無可忍地給提溜到了教室外面。我發誓,我一點兒也不怪他,真的,因為,已經不止一次了。如果換成是我,遇上像“蘇曉安”這號冥頑不化的主兒,早該把丫拖出去,先把皮給剝了!你看,我還是很善解人意的。
走廊上的空氣出奇的好,是完全迥異于教室的新鮮,陽光暖烘烘的,我無法控制地昏昏欲睡;園子裏的花兒不知什麽時候都已經開了,一小簇、一小簇,仰起嫩嫩的花蕾,像嬰兒粉嘟嘟的小臉,別提多可愛了,讓人忍不住想摸一下。
在我失神的瞬間,走廊上慢慢走過來一個男孩子,我仰起頭,看見陽光照着他白皙的臉龐,半明半暗,有一種變幻莫測的美,近乎神明。他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一縷若有若無的薄荷清香淡淡地飄過來。
我屏住了呼吸,Oh ,my god!要怎麽辦哪?卓落,他實在太帥了啊,我要沖他吹口哨嗎?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就這麽教我的啊。可是,我還在罰站呢!
所以……
我使勁咽了咽口水,那可愛的哨音,總算沒從嗓子眼兒跳出來。我滿意地笑笑,一擡眼,天,那個帥哥——他,他看過來了,漆黑的眼眸裏,傾瀉着變幻莫測的笑意。不會吧,難不成我咽口水的聲音太大了?不過,他笑起來……還真是好看啊!和卓落完全不同,是很溫暖的感覺……我恍恍惚惚地感覺,整個下午的陽光,在一瞬間,突然就鋪天蓋地地燦爛起來……
哦,卓落,你看,我遇到秦淩了;從此,我試着離開你了,你不會生我的氣吧,親愛的卓落?不會的,別忘了,你還披着天使的外衣呢!
再次見到秦淩,是在語文老師老毛的辦公室。那個明明剛三十出頭的小青年,一說起話來就成了六十歲的老爺爺,沒完沒了的;其實每次我都極力克制來着,可聽着聽着,還是忍不住開始“小雞啄米”、魂游太虛了;時間一久,其實我和老毛都早已是見怪不怪了。但是,這次不一樣了,因為,我發現了秦淩。
我百無聊賴地打着呵欠張皇四顧的時候,秦淩漆黑的眼睛,正隔着四五張桌子,遠遠地飄過來,似笑非笑;我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識地停住了左手摳耳朵的不雅動作。要命!雖然事實上,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不修邊幅,可這次居然被帥哥撞上了,而且,還是我心儀的對象。
我尴尬地傻愣在原地,卻倔強地直盯着他的眼睛,眨也不眨。是卓落教我的,
“當你覺得理虧時,千萬不要慌,更不要覺得不好意思,最正确的做法是:一動不動地盯着對方的眼睛看,直到他被你看得,以為自己才是犯了錯誤的那個人”。
果然,才對視了那麽一小會兒工夫,好看的秦淩同學,就慌慌張張地別過了頭,落荒而逃。呵呵,卓落,勝利!不過,他臉紅的樣子,真的好可愛哦!一點兒都不像你,而是很純真、很純真,不摻雜一絲一毫俗世的塵埃,那種感覺……近乎神明……是的,近乎神明……
奇怪,這麽不食人間煙火的完美孩子,我怎麽竟讓他埋沒了一年多啊?真是罪過……
秦淩,男,身高172,年方15,初二(4)班學習委員,英華中學年級前五名是也;性格溫和不善交際,據傳身邊傾慕者如雲,然,不近女色,人送美名“王子”。
“太過美麗,本來就是一種禍害,更何況是男的,美得跟妖精似的,不招致禍端才怪呢?”這話是卓落自己說的,那小子就整天命陷桃花,隔三岔五被一幫女孩子圍追堵劫在巷子口“贈送”情書,巧克力之類的……
被人注目固然是好事,可如果次數太多,估計就不能再稱之為幸運,而是,劫數了吧。
秦淩是另一種特別好看的男孩子,完全遠離卓落的玩世不恭、英俊狡猾;他是瘦削淡定、幹幹淨淨的,眼神淩厲,然而,單純無比,是孩子樣的清澈而毫無心計,一眼,就可以直望到心底裏面。
從此以後,似乎只要我願意,就随處都可以見着他,去水房打水的路上、在食堂喧嚣的人流中,甚至,回家時修車的鋪子裏。他的眼神,彌漫着一種變幻莫測的神采,我永遠看不清晰。可每次碰到他,卻一定都是我最吊兒郎當的時候。
實在不好意思再這樣狼狽地與他一次次面對,慢慢地,我試着收斂起脾性裏屬于嚣張跋扈的那部分。卓落,我又開始學你了,細嚼慢咽地吃飯、慢聲細氣地說話、文文雅雅地走路……卓落,我這是怎麽了……我想,我喜歡上人家了。
我跑到卓落的學校去看他。外面正下着很大的雨,像擰開了所有的水龍頭。我沒打傘,不是沒有,而是不想帶,這是我和卓落的習慣。
出門之前,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穿那條深藍色的棉布裙子,上面有素淨的白色小花,零零落落的,盡管有些陳舊了,但依然好看;是十歲生日時,卓落省了一個月的早飯錢給我買的,我想卓落見了,是會高興的。
到一中的時候,天已經要黑了,可卓落還在上課。我蹲在這所全國重點高中二年級一班的牆角下,聽見裏面斷斷續續地傳來抑揚頓挫的講課聲“……Everything will go well ,if you believe ……”很動聽的男聲,應該就是卓落經常提及的那個很有意思的南大高材生。
我低下頭,百無聊賴地開始研究我的腳趾,一個一個、白白胖胖的,很可愛的樣子;但是在水裏泡的時間太久了,已經冰得發白……
突然覺得有些累,就這麽枕着結實的水泥牆面,迷迷迷糊地好像睡着了,還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有長長的鐵軌,淩亂地散落在開滿桔色小雛菊的草叢裏;我一個人,沿着狹長的軌道,急急忙忙地一直不停地走啊、走啊……藍色棉布裙子的後心早已濕透,氤氲出好大一塊兒深色的陰影,像一對小翅膀,撲拉撲拉,就要飛起來的樣子……
草叢的盡頭,卓落忽然出現了,穿着寬大的白色棉布襯衣,雙手帥氣地抄在牛仔褲兜裏,邪邪地笑着,叫我的名字“安安……”我欣喜若狂地朝他飛奔而去,追着追着,四周突然漆黑一片,鐵軌不見了,卓落也不見了,我驚恐地大叫“卓落,卓落……”
有人迅速握緊我的掌心,暖暖的,“安安……”
卓落?我睜開眼睛,印進瞳孔的果然是他放大的笑臉,好看的,隐隐帶着一絲邪氣;昏昏沉沉地爬起來,發現自己正側身蜷在卓落的床上,身上蓋着他心愛的印着白色碎花的藍色棉被。我悄悄低下頭,趁他不在意眯上眼睛,唔,是卓落的白芷味,
“卓落,你們下課了?”
卓落不動聲色地微笑,順手拿過床沿的毛巾,不由分說就套住了我濕嗒嗒的腦袋;我的耳朵藏在毛巾的後面,在他雙手用力的左揉右搓間,聽見他用漫不經心的語調說,
“你弄濕了我的枕頭……還有被子……”
我輕輕地嘆口氣,抓住頭頂修長而溫暖的指節,
“卓落,我有了喜歡的人了……”
沒有回音。許久,有淺淺的笑聲蕩漾開來,
“安安,你不是個好孩子呀。”
我閉上眼睛,輕輕地靠近卓落溫熱的心口,沒有做聲。
卓落俯下身,凝視着我濕漉漉的眸子,忽爾笑了,
“起來吧!咱們回家,我背你。”
我點頭,瞥見他光潔的眉心,那塊我八歲時不小心烙下的十字傷痕,恍然間驚覺,是那麽地觸目驚心……
卓落背我下樓的時候,碰上了認識的人。那個黑黑的理着平頭的男生,一直好奇地緊盯着我,然後暧昧不明地笑,“新女朋友?”卓落微笑,不置可否。
公車上已經沒有什麽人,我們撿了靠後的位置坐下。
暮色四合,華燈方上,這城市的一切顯得那麽地安寧而美好。不知道現在幾點,手表應該是落在卓落宿舍了。
卓落好像有些疲乏,一直把頭輕輕地靠着車窗的玻璃,長長的劉海,貼着棱角分明的側臉,就那麽柔順地散落下來;窗外的燈,淺淺深深,映得他英俊的臉龐,也跟着明明滅滅,美麗得有些不真實。我問他,
“剛剛怎麽不說我其實是你妹妹呢?”
卓落懶散地笑,眼皮也沒擡一下,
“老問來問去,都煩了……況且,我也沒說是啊……”
回家後我就感冒了,整整兩天起不了床。梨梨天天來看我,順便樂此不疲地描述學校裏新近發生的奇聞佚事。
比如,數學帥哥的卷毛女朋友,毫無預兆地,前天突然就跟他“Say Goodbye”了,弄得那小子立馬跟老了十幾歲,憔悴得不行。課上居然對着一屋子鬧騰騰的初二學生講了足足30分鐘的高一幾何後才發覺!
還真是後知後覺得徹底!
又比如,隔壁職高一女生在園子東頭的布告欄明目張膽地貼了份熱情洋溢的求愛信給“王子”秦淩,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可秦淩同學居然不計前嫌,趁着月黑風高揭下來,然後原封不動送還女生手上,“大義凜然”地說,
“雖然不能接受,但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用功念書,以後有很幸福的生活”。
結果據說,女生被感動得一塌糊塗,從此更加對秦淩死心塌地!
……
其中的真實程度還有待考證,但毫無疑問的是,這兩天我确實錯過了不少好戲嘛!
梨梨說完秦淩這段的時候,我發現卓落正手抄在牛仔褲兜裏,懶散安逸地倚着原木門框,嘴角挂着邪氣的笑意,不知道多久了。
梨梨回頭“啊”地尖叫,跟着小臉紅得堪比中午12點的太陽。事後她說,冷不防見着卓落,以為見鬼了,陽間哪有這麽好看的男孩子啊,分明是惡魔!
陽間?!呃,那好吧。
轉眼已經六月底,馬上就要放假了。
天氣暖和得有些過分,我窩在操場邊那棵最高的法桐上,眯着眼睛,不時變換着手型,看陽光隔着蔥蔥翠翠的梧桐葉子,在掌心投下光怪陸離的剪影;我依然沒穿鞋,光着腳丫在樹梢間悠來蕩去,感覺挺爽。
不遠處的操場有人在嬉戲,歡聲笑語一陣陣灑落,不時震動我的耳膜。我漫不經心地微笑,眼神飄過他們,落在樹陰斑駁的角落裏那個瘦削的影子上,藍色格子的襯衫,米色粗布褲子。他仰起臉,白淨的臉頰有細密的汗珠兒,陽光一照,閃爍五顏六色的光澤,顯得那麽蒼白而美好。
遠處有人不停揮手喊他,秦淩指指自己的左腳,抱歉地笑笑,燦若朝陽。我的呼吸瞬間停頓,恍然失神間,腦子裏哄一下,又閃出了那個詞——近若神明。
是的,近若神明。
初二的學生,很少有主動上自習的,而我,就是這屈指可數的其中之一,倒不是因為我覺悟高、思想先進什麽的,事實是——我懶——不想騎車回家——所以——住宿——于是——被逼上自習。好在老師只會過來一節課,剩下的時間,算是自由支配,愛幹嘛幹嘛,聽歌也行,看漫畫也好……只要不幹擾到別人,一切自便。
我一個人溜到了操場上,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坪上看星星。入夜的風清涼清涼,吹在身上舒舒服服的,濃濃的困意也随之而生。閉上雙眼,安靜地回想關于秦淩的碎片,再把它們一點點小心地拼湊起來。
到底他知不知道,我偷偷跟了他一路,只為了看一眼他筆直的背影;知不知道吃飯的時候,我撞翻了一隊人馬,只是想站在離他最近的位置呢?
唉,傷腦筋!
回去的時候,路過初二(4)的教室,裏面黑漆漆一片,已經下自習了。站在後門口,試着推了一下,門,居然“吱呀”一下應聲而開。哦,天哪,卓落,門沒鎖!門居然沒鎖!我極力壓抑住心頭的狂喜,大步流星地直奔秦淩的座位,第四組倒數第二桌左邊靠窗,嘿嘿,我閉着眼睛也能找到。
小心翼翼地在秦淩的位子上坐下,忍不住激動得自言自語,秦淩的位置哦,這可是秦淩的位置哦……
厚厚一疊書,井然有序地碼在桌子裏;随意翻開一本,淡淡的香味迎面撲來,是厚重的墨香混合他身上淺淺的薄荷味,清新而淡定。
月光下,他黑色的字體遒勁有力,安靜地匍匐在幹淨的紙頁間,宛若那張輪廓分明的臉……
我想我完了……
雖然馬上就要考試了,可似乎每個人的心都有些散,是要放假的緣故吧。
中午回寝室休息,其他幾個女孩子正圍坐在一起,熱火朝天地談論些什麽。見我進來,她們立刻一窩蜂地圍過來,神秘而興奮地笑得滿臉詭異。我後心不由一陣發涼,
“幹嗎?”
下鋪一下子跳到我跟前,神神叨叨地把一樣東西拍到我手心,激動得眼睛像盯上兔子的惡狼,賊亮賊亮。我狐疑地低頭,信?
“贲放贲放,是贲放哦!快拆快拆!”
贲放?我費力地搜刮着不靈光的腦袋——哦,是上星期剛被我用籃球擺了一道的那個184的傻大個!
思考半秒,我把拆了一半的信放回她們手裏,
“看完了,記得幫我還他”——親愛的孩子,我不想傷害你。
年少的日子,我們不知疲倦地守侯愛情,想用最美麗的等待,串聯一場最完美的幸福。可是,倘若等來的那個人,并不是你最期待的那個,不知道又該如何……
暑假一過,我就該升初三了,卓落也将面臨高考。這個假期,短暫得讓人心慌,我和卓落的日子加起來才二十六天。放假前一天,卓落說要帶我出去玩——用他的私房錢。
我懷疑地盯着他瞅了老半天,這麽便宜的事,不會有詐吧?
卓落的火眼金睛在0.01秒內迅速看穿我的花花腸子,我都來不及反抗,就已被他一巴掌拍到了腦門兒上,金星亂冒。他不滿地撇撇嘴,
“怎麽,怕有詐啊?沒問題,那我就當你棄權了啊。”
“誰說我不去啦?”我才不想錯過!天上掉餡餅,百年也難得一遇啊!過了這村,明擺着就沒這店兒了。
卓落從初中起就開始打工,并不是缺錢花,用他的話說,存着留以後娶安安!瞧瞧這家夥,劣根性是與生俱來的。
去車站時,爸爸媽媽、伯父伯母,一大家子人都來了。媽媽一直緊握着我的手不放,眼淚汪汪的,
“曉安,雖然你已經16歲了,可媽媽從沒讓你出過門,外面不比家裏,要萬事小心。”
我低着頭,“恩”。
“小落!”她又轉頭招呼卓落。
卓落馬上站出來,摟着我的肩膀,嬉皮笑臉的,
“小嬸,我保證七天以後給你帶回個一模一樣、活蹦亂跳的安安。你要不信,現在先把她頭發數數,少一根,回來我就讓你打一下,這總行了吧?”
媽媽忍不住破涕為笑,
“這孩子……曉安不認識路,你無論到哪兒,都記得要帶着她。”
卓落調皮地舉起右手,擺個不标準的美國大兵的手勢,
“我保證”。
“她晚上睡覺好蹬被子,你得多注意着點”。卓落笑着點頭。
“就你們兩個孩子,我總是不放心”。媽媽說着說着,眼圈兒又紅了。
伯父他們出來打圓場,
“素馨,放心吧,小落都20歲了,一定會照顧好曉安的。
爸爸也趕緊說,
“車都快開了,你再拉着孩子們,就該誤點了”。
我上前,每人抱一下,說了句,“我會好好的”,一把拉過卓落,頭也不回地跑了。
震耳欲聾的馬達聲裏,火車不由分說拉開了征程,卓落把頭探出窗外,一個勁兒地揮手,
“你們都回去吧,別送了……”
這樣出衆而張揚的卓落,引得一廂子的人忍不住側目。我聽見對角女生們的竊竊私語“怎麽這麽帥啊?”“就是,簡直帥死了,比仔仔都帥!”
卓落顯然也聽到了,他甚至轉過臉沖她們笑了。女孩子們頓時一陣騷亂。我頭都懶得擡,假惺惺的卓落,永遠這樣子。
我漠然地蜷在墊子上,不想說話。卓落低下頭,湊近我的耳朵,
“剛剛怎麽跑得那麽快?”
我斜他一眼,把頭扭向一邊,
“不想哭”。
卓落眉頭輕蹙,濃密的睫毛忽閃了幾下,若有所思地笑了,
“安安,你永遠和別人不一樣”。
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叫我曉安,只有卓落,不管跟他說多少次,還是“安安,安安”地不肯改口;可是,我讨厭疊字!
風吹進來,攪得卓落長長的劉海有些淩亂,他旁若無人地拿出小鏡,一絲一縷、慢條斯理地開始打理。他就是這樣,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眼光與看法。我有些難堪地別過臉去,微微阖上眼皮,這家夥,跟他說過多少次了,就是不肯改掉這自戀的臭毛病。
“安安,我問你個問題。”卓落拉拉我的衣袖,興致勃勃地湊過臉來。
“說。”
“嘿嘿,你說世界上最黑的卡通人物是誰?”
幾秒鐘後——
“機器貓啊!因為它伸手不見五指啊!哈哈!”
壓根沒容我思考,他已等不及笑得幾近脫線,一邊做鬼臉一邊握拳頭擺滑稽的手勢,
“再問你一道,世界上最富有同情心的卡通人物是誰啊?”
卓落瞪大了眼睛,兩個眼珠閃閃發光。我驀地發現,全車廂的人不知何時全都感興趣地支起了耳朵。
“還是機器貓啊!因為它總是向人們伸出援手啊!就是‘圓’手啊!”
卓落握緊手心,鬼馬地擺出“圓”的姿勢,一車子人恍然大悟,跟着哄堂大笑。
“哈哈!大家都這麽感興趣啊!那我再講一個吧。問:非洲食人族的酋長吃什麽啊?”
大家異口同聲,
“當然是人啊!”
卓落笑眯眯地點頭,
“回答正确!那——如果有一天他病了,不能吃葷只能吃素,那他要吃什麽啊?”
衆人有的皺眉,有的低頭,都陷入苦思冥想的狀态……卓落又是拍腿,又是撓頭,得意到忘乎所以,
“那我宣布答案喽!1—2—3—”
“哈哈!‘植物’人哪!哈哈……”
“……”
“哦!還真,哈哈……”
看來,果然應了一句話——獨樂樂,不如衆樂樂!
喧嚣的人聲中,對面的阿姨好心地朝卓落笑,
“你女朋友怎麽了,好像不舒服啊?”
我在心裏哼哼,漂亮就是好,到哪兒都有人惦記着。
卓落長長的手伸過來,使勁揉着我亂亂的短發,
“恩,我看看,哎,沒發燒啊?“
我朝他翻個白眼,狠狠拍他一下。卓落立馬跳起來,裝模作樣地亂叫,
“哇,好痛好痛!青了青了,你看,青了青了!”
真拿他沒辦法,這麽大了,還像個小孩子。我故意不理他,過了很久,卓落悄悄地探過頭來,委屈地說,
“不騙你,真的青了”。
我漫不經心地移過眼神,哇,還真淤了好大一塊兒。
心底有些歉意,但又不想表現得太明顯,免得他再嚣張。于是大力的把他的手拉過來,輕輕地揉着。卓落的手動一下,然後乖乖地沒再說話。
窗外陌生的田野,盛放着大片大片金黃色的油菜花兒,肆無忌憚地宣洩着、蔓延着,恨不能只把今天當作最後一天,執拗而義無返顧地綻放,仿佛生命般轟轟烈烈地燃燒,寧願最後成灰,也絕不顧惜……人這一生,倘若可以執着如此,又何嘗不是種幸福。
下了火車又坐汽車,颠簸了大半天,等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已近淩晨三點。
這是一座臨海的江南小鎮,我猜也許在地圖上都未必找得出它的位置。不明白卓落為什麽要帶我來這裏。
我們同時沉默。許久,卓落緩緩伸出手,順着他手指的方向,在黎明的微曦中,一座高聳的鐘塔,影影綽綽。我奇怪地望着他,滿天的繁星襯得卓落光滑的面龐有一種動人心魄的美麗,妖怪一樣。我不自覺地失神,卓落根本沒有留意的拉住我,
“走,帶你去睡覺的地方”。
穿行在高高低低的青石板路面,目光所及之處,都是錯落有致的平房,矮矮的、有小小的院子,種着滿園的鮮花,連空氣裏都是馥郁的香味,醉人不已。跑了沒多久,卓落突然松開我的手,揚揚下巴,
“你看!”
我擡頭,哇!海!居然是大海!
茫茫夜色下的海洋一片靜谧,安寧得像沉睡的嬰兒,我狂喜,來不及扔下行李,就跌跌撞撞地沖入它的懷抱,軟軟的沙子,調皮地跑進我的鞋子、襪子,癢癢地難受。
我索性坐下,一邊脫鞋,一邊大聲招呼卓落,
“卓落,快下來,快下來啊!”
卓落不動聲色地笑,臉上的表情柔和至極……我們在沙灘上跑啊、鬧啊,全然忘卻了旅途的困頓與艱辛。
早上醒來的時候,正躺在海邊的小屋子裏;卓落打着地鋪,睡得恬靜安然,醒着時的玩世不恭與陰暗邪氣,仿佛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實在不忍心打擾他,我光着雙腳、蹑手蹑腳地跑到門外:陽光超好,沙灘上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幾個阿姨正忙着支魚網,常年飽受着海風與烈陽侵蝕的臉膛,黑黑的泛着健康的油光;另外幾個或站或蹲,來來回回往沙地上鋪一大塊一大塊長長的東西,像起皺的墨綠緞子,走近一看,我的天,居然是海帶!
我簡直瞠目結舌,只好傻冒一樣愣愣地伫立一旁,看她們熟練而滿足地忙忙碌碌。阿姨看看我,熱情地招呼,
“外地來的吧?”
我笑着點頭。
“是想看海?還是吃海鮮?”
我想了一下,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
阿姨樂了,
“那到這窮鄉僻壤的來做什麽呢?一看你就是城裏的閨女,瞧這細皮嫩肉的……漁家可沒有這麽水靈的妹子……啧啧,多俊哪……"
摸摸臉,好像有些發燒,我有點不自在地笑笑,擡腿想閃。卓落站在身後,雙手抄在兜裏,不懷好意地笑,又是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也不曉得多久了。
我狠狠搡他一把。卓落不動,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我,饒有趣味的樣子,好像我是只逃出籠子的猩猩。我剜他一眼,卓落反而笑了。他不慌不忙地俯下身,湊近我耳朵,小聲說,
“你臉紅的樣子,真好看……”
我臉上又一陣發燒,剛想裝模做樣地客氣一下,他緊接着蹦出了下半句,
“像猴屁股!”
“蘇卓落!”——
夕陽西沉時分,卓落帶我去了那幢鐘樓。
看上去很有了一些年頭的樣子,黑黑的外觀靜默地掩映在茫茫的蘆海,細長的蘆葦,如女子纖弱的蠻腰,迎風即舞、風情萬千;鐘樓的牆角晦暗而潮濕,鮮亮的綠色青苔,像蘑菇一樣,塞滿了黑色的夾縫。
攀上塔頂,極目遠眺,小城的一切盡收眼底。卓落走到牆角,輕車熟路地搬下兩塊磚頭,随手遞給我一把小刀,催促着,
“寫下你的名字還有願望,快點兒,很準的。五年以後我們再來看。”
我像看外星人一樣不可思議地盯着他,卓落,居然會相信這個?腦子進水了吧?還是……看我沒什麽動靜,卓落不耐煩地敲一下我腦袋,
“你看我幹什麽呀,字又不在我臉上!快寫啊!”
然後背過身,不再說什麽了。我偷偷地瞥他,斜着身子的卓落一臉虔誠,不知道刻下了些什麽。
五年以後,好漫長啊……
五年以後……我和卓落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初三的日子,跟長了飛毛腿似的跑得飛快,留都留不住。所有人似乎都開始沒日沒夜地用功,只除了我。我的生活軌跡一切照舊,偶爾開開小差,偶爾逃逃小課;我依然可以經常遇到秦淩,只要我願意的話。他是标準的好孩子,認真地聽課、用功地寫作業、每天準時把作業收齊了交到辦公室;我只用下午四點半磨蹭在老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