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者有話要說: 2006年的6月10日,我終于還是沒能等到那份守侯了七年的愛情,關于這份把握不起的愛情,我想,我總該為自己留下點兒什麽。
這是一篇多少帶着一點點自傳性質的小說,其中有些東西,是我自己剛剛經歷過的,而其中的某些人也真真實實地活在我的生命裏過。我感謝他們,不管他們曾經給予我的是傷害,還是溫暖……至少,是他們,教會我成長……
2002年夏
我開始在二中念書,二中有許多壞孩子,所以我如魚得水。
二中在城市的最西頭,有很漂亮的塑膠操場和很明亮的教學樓。
騎着車繞過那條栽滿法國梧桐的街道,到達最東頭的一中,大約需要一個小時零十五分鐘。我很懶,所以從沒有去過。
卓落每天晚上十點半會打電話過來,準準地說半個小時。已經快一年沒見到他了,不知道他現在會是什麽樣子;千裏之外的聽筒裏,卓落的聲音淡定而沉穩,透露着一種男人的剛毅。我閉上眼睛,一邊感受着他的聲音,一邊想象那個漫天都飄着風沙的古老而莊重的都市,會賜予卓落怎樣一副蛻變的容顏。
擱下電話的最後一秒,卓落都會漫不經心地重複,
“安安,你要好好的……”
我無聲地笑,依然相信他不管怎樣都可以聽得到。
高中的日子,沉重煩瑣而毫無生趣,但我很喜歡,不是因為學業,而是我遇上了游游—— 一個古靈精怪、妖精一樣的小女子。
游游比我小一歲,瘦瘦的像杆蘆葦,白白的皮膚上有褐色的鳥屎,哦,不好意思說習慣了,我的意思是,雀斑。
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是正式上課的第一天中午,天知道我那天腦子進水,那麽早就跑過去了,一屋子亂糟糟的,全是些乳臭未幹的小毛孩。我進都懶得進,索性靠着窗戶打起了瞌睡。
中午的陽光就是好啊,我果然要睡着了。
眼神不經意間一瞥,遠遠地隔着兩扇窗子,挨着一個單眼皮的小女生,露出白晃晃的一口門牙,居然滿面陽光地朝我微笑。我一愣,旋即揮手,
“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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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當時的樣子一定傻透了,不過不要緊,我們已經是朋友。她說她叫游游。我笑,怎麽會有這樣的名字?她不服氣地反駁,少見多怪,又沒叫游泳,有什麽好奇怪的?
暈!
相處時間越久,越是驚喜地發現,游游是相當可愛而有趣的女孩子。她小小的腦袋瓜裏到底裝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東西,我常常覺得一定比宇宙都浩瀚。
我依然經常放學後,就爬到操場邊最高的那棵樹上,悠閑地躺在寬大的枝桠間,望向遠處踢球的孩子,眼神淡漠而疏離,仿佛看着另一重人間。
游游不會爬樹,所以只能躺在樹下。我們就這樣一上一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玩笑,感覺很幸福。
我偶爾會去游游家找她,通常都不進去,只在外面等着(怕應付不來必要的寒暄)。游游家是兩層樓,很新;看着看着,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卓落初三的時候,那時卓落家的院子有高高的牆,上面爬滿了翠綠的葉子和好看的薔薇,風一吹起,就沙沙作響;我常常站在他二樓挂着嫩綠簾子的窗戶下面,小聲地吹個呼哨,仰着頭,看他貓一樣輕手輕腳地踩着長長的下水管道,一下子就跳到了我跟前……
時間一晃而過,是一年,兩年,還是五年呢?我都不記得了……
游游橫在我面前,好奇地手舞足蹈,
“怎麽啦?方寸有點兒亂,樣子有點兒傻啊?”
我揉揉眼睛,恍然清醒,
“哦……哪有!走吧……”
很多時候,我們習慣把自己暴露在城市中午灼烈的陽光下,一邊騎着單車,一邊側耳傾聽着光線緩緩穿透肌膚的聲音,噼噼啪啪的,心情,也随之滿足而快樂起來。
這個時刻的城市,有着一天中最單純的安寧與平和。我們随心所欲地圍着廣場中心複古的噴泉,一圈一圈飛快地繞啊繞啊;後坐上的游游,永遠伸展開雙臂,作出飛翔的姿勢,飛濺出來的水花,冷不防就會噴我們一身。每到這時,游游都會肆無忌憚地大聲尖叫,根本不理會路人的匪夷所思。
和秦淩的交往遠沒有當初想像的那般一日千裏、突飛猛進;他是太腼腆的孩子,雖然每周都會打電話來,卻總不知道該聊些什麽。
他間或會提起他的高中生活,然而僅僅幾句話以後,便沒有了下文。而我,從來都不敢在他面前大聲說話,你說我是虛僞也好,矯情也好,可我畢竟是女孩子,太健談了怕他會因此覺得我不穩重。
也許,也因為什麽我暫時還沒來得及想清楚的理由。
所以我們一起沉默。
記憶中那個笑容明亮、溫柔腼腆的男孩子,他的單純內向一如往昔,不知道那份刻意掩藏在心靈最深處的真情,會在什麽時間,最終為哪個幸運的女孩兒開啓?
會是我嗎?
一點兒把握也沒有……
我給游游講初中的事情,包括那份拆了一半的情書,當然,姓名略去。游游的眼睛瞪得圓鼓鼓的,像兩只提溜溜直轉的玻璃球兒,
“曉安,你是個壞孩子啊 。怎麽可以那麽對待一個喜歡你的男孩子呢?”
我底氣不足地狡辯,
“不想傷害他——”
游游一副了然于胸的樣子,撇撇嘴,不屑地搖頭,
“才不,用這種方式拒絕人家,他不恨死你才怪!”
我沉默,當時沒想那麽多,只想讓他死心就好。
游游搖頭晃腦地詭笑,
“曉安,你是故意的吧?你怎麽這麽壞呢?是誰教你的啊?你,一,定,有,劣,根,性!”
我不假思索地點頭,
“對啊,我的劣根性,就是卓落!”
“卓落?”游游低聲重複,一副陷入沉思的樣子。
高二文理分科,我和游游一起背離了大部隊,不約而同選擇了政史,任那個滿口黃牙的老頭子唾沫噴盡,好話說絕,八頭牛也拉不回來,鐵了心要告別理化。
文科班的日子,清閑得我這本來三天兩頭容易上火的體質,鬼使神差地再也上不了了。加上後來發現原來只要學習好,老班對你的其他事情多半會睜只眼閉只眼的,于是我的空閑日子就更多了,和游游在操場上,一泡就是一下午,一個在樹上、一個在樹下,海吹胡侃,什麽陳谷子爛芝麻的事都抖落出來了;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秦淩,以及那張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情書的情書。
游游目瞪口呆,
“……偷偷跟蹤他去打水,偷偷跟蹤他去吃飯,晚上幫他收拾桌子,白天窩在辦公室等巧遇?天哪!你就這樣暗戀了他這麽多年?”
我無辜地“恩”一下。
游游用力拍一下腦門兒,
“天哪!我要瘋掉啦!你們還聯系嗎?”
我跳下來,點頭,
“一個星期通一次電話。”
“他說過喜歡過你嗎?”
“沒有。”
“說過想念你嗎?”
“沒有。”
“跟你提過他的家人或者是朋友嗎?”
“好像沒有。”
“那你們都聊些什麽啊?”
“無話可說。”我如實奉告。
游游“噗嗤”樂了,
“被你打敗了!瞧把你小樣兒給折磨的,這哪裏算是戀愛哦……”
游游用力捏一下我的臉蛋兒,煞有介事地說,
“曉安,趕明兒我幫你找一個好的,咱認認真真地談一場戀愛,啊?”
我沒想到游游動真格的了。
周五下午,課一上完,我就急急忙忙往家趕。卓落中午突然打電話說正在車上,晚上就能到家,一下午的課,我愣是興奮得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卓落……”
那個笑起來總是邪邪氣氣的男孩子;輕輕念及他的名字,一瞬間,才發現自己原來有多麽多麽想他……
卓落大一一整年都沒有回家,他說嫌遠,而且忙着打工賺錢。大伯問他要需要什麽,給他彙款就是,不想他在外面吃苦。卓落不樂意,說那不一樣。
你看,他從小就是這麽執拗的人,拿定了的主意,什麽人都勸不回來。
可現在怎麽突然要回來了,看看日歷,明明才九月初啊,顯然是前不着節後不着假的,難不成——他是預備回來歡度“教師節”?
Oh,my god !這個理由未免也太瘋狂了吧。
不過一年沒見了,不知道北方的水土把那個玩世不恭的小子鍛造成什麽樣一男子漢了,恩,我承認我有一點點期待。
沒等我前腳跨出教室門,就被游游給拽住了,
“帶你見個人,一中的帥哥哦!”
我拍拍她的手,盡量笑得和藹一點,
“改天吧,我有事兒呢。”
游游吊起了眉毛,死活不松手,
“人家都來了!”
我簡直哭笑不得,
“別鬧了,我今天真有事兒。”
“沒必要次次都這麽對我吧,蘇曉安?”
沒容游游回答,一個活潑到崩潰的聲音已冷不丁從我背後插了進來。我脖子不由一涼,霍然回頭的時候,我的驚訝簡直足以塞進一整只饅頭:一個高瘦的男孩正微微歪着頭,靠着斑駁的門框,歡快地笑着。比印象裏面似乎黑了一點兒,好在不妨礙我認出他,
“贲放?”
他朝氣蓬勃地笑,
“記性不錯,還記得我啊!”
我左顧右盼一下,警覺,
“你怎麽——在這兒?”
他朝游游揚揚下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相親哪!我一聽說是你蘇曉安,就馬上來了。”
暈!
還真是直白的理由。
我惡狠狠地剜了作為罪魁禍首的游游一眼,這個多管閑事的臭丫頭,盡給我惹事兒,你知道他贲放是何方神聖,咱惹得起嗎?
贲放別有用心地看着我笑,
“怎麽樣,今晚請你們吃飯,不會又不肯賞臉吧?”
我渾身一激靈,但還是硬着頭皮嗫嚅,
“我晚上真的有事……”
贲放一臉困惑地笑,
“難不成是男朋友從千裏之外回來,要趕着去接風?”
我剛想辯解之際,已有人替我回答了,
“說對了!”
我不可置信地轉頭,
“卓落?卓落!卓落你回來啦?”
卓落扔下手裏的大包小包,朝我張開雙臂,燦若朝陽地笑。我毫不猶豫地撲向他,他一下子就把我抱起來,用力地轉圈兒。我禁不住大聲尖叫,聽得見他輕聲的喘息,
“安安,你又重了……”
我的眼淚不争氣地流下來,顧不上擦,直直地盯着風塵仆仆的卓落。他黑了、壯了、頭發也剪短了,眼神更加深邃邪氣,臉上多了一絲若隐若現的我說不出來的神采。但,還是那麽英俊……
卓落放下我,平靜地直視着贲放蒼白了的臉,自信滿滿地笑,
“抱歉,我們要回家喽,你的晚餐我們家安安只好下次再賞臉了。”
不等他作出反應,卓落早已轉臉朝向游游,笑得氣宇軒昂,跟着彬彬有禮地伸出手,
“嗨,我是卓落,很高興見到你,游游!”
游游愣愣地看我一眼,僵硬地伸出了右手。
我推着車,默默地走在卓落邊上,
“回來幾天啊?”
“請了一個星期假,加上在車上耽擱的時間,後天走……”
“……坐了這麽久的車,怎麽不先回家呢?”
卓落騰出一只手,摸摸我的頭,調侃道,
“迫不及待想讓你看看我的新造型啊!怎麽樣,帥不帥?”
我仰起頭,望着他微微泛青的下巴,喉頭忽然一陣哽咽。卓落回過頭來,驚恐地看着我,慌不疊地脫下外套,
“怎麽,冷了嗎?”
我把頭靠在他的心口,眼淚嘩啦啦濡濕了他藍色的毛衣,卓落長長地舒一口氣,輕輕拍拍我的肩膀。
我頓時淚如泉湧,
“卓落,我……有喜歡的人了……”
卓落不說話,把我摟緊在懷裏,我清晰地聞見他衣服上淡淡的白芷香。許久,他松開我,似乎什麽事也沒發生過的笑,
“那就好好地去愛吧!”
那麽貪玩的卓落,這次居然哪兒也沒有去,而是安安靜靜地陪着一家人看電視、洗菜、做飯,偶爾也窩在書房裏和我一塊兒看書,但絕對不會超過十分鐘,從身邊的沙發上一定會傳來均勻的鼾聲。
轉眼又到了高三,我慢慢開始感嘆,日子怎麽像流水一樣,飛快地一去不複返……
打開CD機,羅大佑唱,“時間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許多人……”
林志炫唱,“仿佛只是一場夢,我們如此短暫的相逢……”
老狼唱,“那時侯天總是很藍,日子總過得太慢,你總說畢業遙遙無期,轉眼就各奔東西……”
我和游游還是會去操場。一個在樹上,一個在樹下,平淡如水地聊天,但次數畢竟少了。
我開始習慣坐在落滿陽光的陽臺上,懷裏抱本厚厚的牛津字典,在炫目的陽光裏眯起眼睛,心平氣和地看那一串兒一串兒很長的單詞。我開始試着思考很多東西,比如我将來的大學,比如我今後的工作,比如我将賴以謀生的手段。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是成熟的表現,但我真的把以前用來看漫畫的時間,花在了思考這些幾十年後的事情上了。
站在陽光下,望着校門口猛掉葉子的法桐,想起誰說過的“思念不重,像一整個秋天的落葉……”,一瞬間,19年來所有的憂傷,潮水一般,全部湧上了心頭……
高三的日子就那麽過去,一回首,一駐足,突然驚嘆,原以為只過了一天,哪知道時光已經轉過了一年。高考結束,離別的日子迫在眉睫;馬上,就将各奔東西,山長水遠,也許永不再見。很多人開始寫畢業留言。我給所有人的話,都只剩一句:好好生活……
園子裏的花兒開得如火如荼,花香肆意彌漫間,有誰在淺唱低吟:
開始的開始/是我們唱歌/最後的最後/是我們在走/最親愛的你/像是夢中的風景/說夢醒後你會去/我相信/不憂愁的臉/是我的少年/不倉皇的眼/等歲月變遷/最熟悉你我的街/已是人去夕陽斜/人和人在街邊道再見/是誰的聲音唱我們的歌/是誰的琴弦撩我的心弦/你走後依舊的街/有着青春依舊的歌/總有人不斷重演/我們的事/你說你青春無悔/包括對我的愛戀/你說歲月會改變相守終生的誓言/你說親愛的道聲再見/轉過年輕的臉/含笑的,帶淚的,不變的臉……
20歲之前的歲月,似乎所有該經歷的不該經歷的都已經歷,惟一的遺憾,也許是未曾經歷一場完滿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