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木桃

這一刻,執骨心底的感覺,當真複雜至極。

韓棧衣怎麽會從京中來了绮州?

然而此刻,這都不是他當下在意的問題。臺上那紗幕還沒徹底拉開——而他已經,非,常,不,爽了!

在執骨眼裏,只覺得臺下的一圈人都是猴子!到處蹦跶,熙熙攘攘的等待着韓棧衣。

但是!

韓棧衣是他鎖在京中的人,此時應是關在酒仙人調|教,怎麽就在此登臺獻藝,還要淪落到被一群猴子觀賞的下場?!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他偷藏在桃花樹下十八年的精釀被挖了出來,讓一群野猴子喝去。

白白享受了人間至美。

垂文君滿眼放光,興奮的對容耶奴與執骨道:“我可早就收到了消息,今晚就是奔着他來的,聽說是這醉夢樓的媽媽花了大價錢請來的,尋常人可是見都見不得……诶,你?”

話尚未說完,忽覺執骨的神情有些不對勁。

“你,你這麽看着我作甚?吓人啊。”垂文君往後縮了縮,聲音愈來愈小,見執骨望着他的眼神好似吃人,頓時蔫吧去了容耶奴旁邊,眨巴眨巴眼睛瞅他。

只見執骨面上神色越來越冷,周遭氣壓低的愈發叫人不敢出聲。

他就那麽随意坐在那兒,微蹙的眉卻凝生出一股旋繞在周身的龐大威壓來,明顯寫着幾個大字:別!惹!我!

垂文君在背後搗搗容耶奴:“小骨頭怎麽了。”

容耶奴眼中笑意盎然,帶着些趣意,又搖了搖頭,側過頭給了個眼神,示意他也不知。

就在這時——

Advertisement

執骨站起來了!

在這場地不太大,卻如癡如醉沉浸在棧衣簫音中的人們中。執骨成了唯一一個,鶴立雞群之人。

他站起身,大步朝臺上而去。

而臺上的紗幔——

洋洋灑灑而落,層層疊疊而下。

那舞臺中心的人,恍然似夢,真實而又捉摸不着。

只見着挺拔身影,淡然出塵,在臺中,在萬千期待的眼中——

被一陣猛烈的罡風和迅如閃電的人影,遮掩了身形。

人們幾乎都沒看清是什麽,只覺得眼前一花,有什麽黑色的東西飛快竄入,之後,就見原本垂直而落的紗,驀地往回反向而升。

眼見臺中的人都能見着頭頂了,就在那一瞬間,回到原點,什麽也看不見了。

“操!”

有人直接罵了出來!

“哪個殺千刀的幹的!”

待他們反應過來,執骨也只不過留了一個背影罷了。

人們只見一身黑衣的少年人昂首闊步的邁入輕紗帳幔中。獨一人欣賞美人風姿去了。

這可不得了,臺下一時炸開了鍋。

尤其是那瘦小猥瑣的男人,當下一聲喝令!身後人瞬間爬上了臺子。這時,醉夢樓的守衛都從暗處出現,幾方混亂的拼打在一塊。

執骨掀開紗幔的時候,剛巧韓棧衣吹奏完了最後一個音調,放下手中簫。轉而輕輕擡頭看了執骨一眼,站在那裏,與他遙遙相望。

而執骨……卻是怔愣住。

很多年之後,執骨非常慶幸自己首先上了臺,升起了紗幔,遮了視線。

否則,他一定會悔不欲生!!!

他從未見過如此的韓棧衣,以至于片刻都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動作。

他對他兇過,對他狠過,卻從沒茫然無措過。

因為……哪個殺千刀的只給韓棧衣穿了一層紗?!

韓棧衣獨自立在臺上,指間瑩白,拈着他的玉簫。身上何曾見過什麽其餘東西,統共也不過一層清清透透的薄紗罷了。

側過來的面容,帶着幾分淺笑,又帶着幾分捉摸不透的意味。

那黑如子夜的發披散在身後,與身上的白相襯的讓人忍不住挪開視線。

脖子上依稀圈着銀色的鏈子,反射着場內冰涼的溫度。

一如那夜初見,相隔這些時日,才發覺心底的哪一處,又輕輕顫動了。

“将軍可還滿意?”

棧衣朝他笑了笑,遂而朝他走了來。

一步一行間,好容易折疊在腹間的紗,随着步伐而略微晃動,有什麽在若隐若現。執骨怕了,小退一步,依然無聲。

“你。”

“你送我于白老板處,要他調|教我,我這模樣,你可歡喜?”

棧衣咄咄逼人,帶着笑,邁着步,語調婉轉輕輕柔柔,偏好似又藏着什麽冰涼的東西。

他再一次的問執骨:“将軍可還滿意?”

第一次的,執骨有了想解釋的沖動。

該死的白畫!

昔日讓他調|教棧衣,并不是如此調|教啊!

然而喉頭滾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任憑棧衣站在了他身前,任憑他身上陌生的香味竄入口鼻,任憑他若隐若現的肌理在眼前誘惑。

“我。”

執骨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為何,總是覺得心虛。若在以往這樣被質問,他的劍絕對比他的手更快,而現在,他卻不知要如何。

棧衣朝他笑了笑,“我以為,将軍會讓我将這些時日的所學在臺上盡數展現。”

“怎會!”執骨皺眉,“你是我的狗,生是我一人,死亦是我一人的。誰敢看了你,我會廢了他的眼睛。”

“這外頭都是人,只要這紗一落下,怎麽不會?”

“呵。”執骨脫下自己的外套:“只要他們敢看,我就敢殺!”

就仿佛為了順應他二人的話似的,就在執骨将外套搭在棧衣身上的那一瞬間——紗幔“嘩啦”一聲落了下來!霎時間,臺上二人倏然出現,落在每一人的眼中。

韓棧衣緊了緊外衣上的帶子,微微往後退了一步。

執骨眯起了眼睛,掃視一圈那些舞刀弄棍的人。

場中安靜了幾秒鐘,是因為,他們看清了韓棧衣。

“操|你奶奶個腿兒!”

“媽的極品啊!”

“上啊!”

“……”

韓棧衣身量比執骨高些,穿着執骨的外衫,腳踝都裸|露在了外面。今夜想必是特地做了打扮,随着四周朦胧氤氲的燈光,更顯一股遠山谪仙之感。

以至于看的那些人,全然紅了眼。

臺下亂哄哄一片,有人奮力的想爬上臺來。

好在醉夢樓的人都不是吃白飯的,與這些浪蕩江湖人能打個平手。

垂文君傻眼了的望着韓棧衣,一邊搖着頭一邊贊嘆道:“咱們小骨頭果然有先見之明,人還沒出來呢,就知道先上臺搭讪,厲害,厲害。”

容耶奴卻是望着臺上不發一語。

怕裹得不嚴實,執骨撕開紗幔又往棧衣身上裹了幾層。

韓棧衣擡眼看了他一下,唇角勾了勾,那輕微的弧度又很快消匿不見。

這時,忽聽一聲尖利嗓音冒出:“将我給他拿下!——”

霎時,其餘人等都往後縮了一步,手中的刀也揮的慢了一拍。

說話之人正是那賊眉鼠眼男人。

他眼下發黑,腳步虛浮,走個路都要倚在身旁美人身上。

伸手一指,對着韓棧衣:“這個人,是我的。今晚,跟我走!”

“拿下!”

“是!”

突然間!

醉夢樓的門被砰的一聲打開,若如潮水一般灌進成群的官兵。

官兵手持長矛,穿着铠甲,兇神惡煞的将桌椅盡數踢開。

一時間,擠滿了場地。

先前争搶的人也都在驚呼和讨饒聲中被捉了起來。

那一時刻,執骨的臉色變了,垂文君也變了。

不因怕,不因吓,而是因——

此等事居然動用兵權作威作福?!

那人不知是何來頭,垂文君在此多日卻也只是一心關心水患,平時又極其低調,對绮州城的官商了解的不夠多。但再怎麽不上心,也知那人必定不是為官者。

而他卻可以調動绮州城的軍隊。

垂文君收起看熱鬧的神情,放下手中杯盞。

面如寒霜。

而執骨,向來有什麽說什麽,心口統一,直來直去。

當下就問:“你是何人?”

那人嗤笑了一番:“爺爺我是何人關你什麽事?将他乖乖送給我,跪下叫聲爺爺,我就留你個全屍。”

此話一出,除他為非作歹仗勢欺人之外,有一點,被執骨準确抓住。

留他全屍?如此看來,他殺人該是家常便飯了!

聽了他的話,執骨笑了聲,“我給你三口茶的時間,叫你的人盡數退下,否則……”他拿出背後劍,陡然一抖劍身,雪白锃亮的劍光猛地竄出,他冷聲而道:“劍下不留人。”

“哈哈哈!”這似乎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話!

鼠眼男人拍掌大笑,裝模作樣的擦了擦笑出的眼淚:“有膽量,哎呀,我在這绮州城活了這麽多年,你還是第一個對我如此說話的人。我看你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他轉而抽出身邊人腰間的刀,刺向執骨:“你可知你爺爺是誰?受死吧!”

無人攔,無人擋,仿佛已是家常便飯。

執骨沒有看他,卻是看向四周。

看着穿着麟國軍服,卻恍若不見的軍人。看着那些任憑他橫行霸道,耀武揚威,卻無動于衷的麟國士兵。

耳中還傳來那人嗤笑的嘲弄聲:“告訴你,爺爺我是绮州城軍統長的人!你去死吧!”

傲立臺中,手握長劍。

執骨指間捏的發青,一雙眼睛如淬了霜雪,冷至極點。

素然而立于此,緩緩抽出手中劍。

雪亮劍身幽幽而出,帶着濃濃殺意。

那一刻,他若修羅殿的冥王,劍下不留人。

當他刺出第一劍後,綻放出的奪目光華就映襯在了身後默然而立的棧衣眼中。

棧衣只是淺淺望着,淡淡看着。

他平靜無波,站在那兒,格格不入的如若九天谪仙。如此一遭,不過似來凡塵看看罷了。

眼前殺戮無限,血紅滿天。

他聽見有人在嘶吼,有人在求饒。

而當那九幽修羅之人,終停住步伐時,他才緩慢而問:“可好了?”

那人一身黑衣,站在逆光的方向。

他在光裏,像黑暗的使者,迎着光明回頭望向他。

執骨的眼中似雪如霜,盡管語調冷然,卻仍對他伸出手,說道:“走。”

作者有話要說:  喵喵~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