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前往沔陽的救援隊匆匆組建完成,大家均是滿臉沉重,隊員們一個接一個地上了車,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車慢慢地行駛上了山路。有一個救援隊員看了看窗外,和旁邊的人說:“烏雲這麽多,好像要下雨的樣子,看起來不太妙啊。”

另一個人說:“要抓緊時間在下雨之前把他們救出來,不然到時候下雨了,就更加沒辦法救援了……”

他們突然聽到隊長在車廂後面發火:“誰把這個家夥弄上來的?”

有人好奇地往後看,就看見隊長拎着一個小夥的後領把他往外拽:“老周,停車停車!有個外人混上來了!”

那個人戴着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頭盔,臉上包着口罩,露出一雙明亮的黑色眼睛。他身材瘦削,一下子就被肌肉粗壯的隊長拎雞仔一樣拎了出來,他死死地抱着座椅,手腳并用地卡在上面。

隊長氣結:“你想找死嗎!你知不知道這輛車去哪裏?”

有個隊員眼尖地認出了那個小夥:“這不是醫療隊的安醫生嗎?隊長,他不能說話的,你別兇他啊。”

隊長一下子就收斂了情緒:“哦,是醫生啊,醫生怎麽不到後面的醫療車去?算了算了,繼續走!”

安逸塵趕緊扒拉回了座位,那個隊長手勁太大,差點把他勒斷氣。他本來是不能去沔陽的,醫療隊分布任務的時候把他留在了沔州市,他只好偷偷和別人調了班,自己僞裝了一下就溜上了其他的車。

似乎來到川蜀之後,他做的每件事都是原來的自己看起來十分“出格”的事情。可是他已經顧不得這麽多了。

沔州到沔陽的路程是一個半小時左右,開了大約四十分鐘的時候,天上下起了瓢潑大雨,山路變得坑坑窪窪,車上的人都十分焦急,因為下雨會影響救援工作,也會大大降低被埋傷員的存活幾率。

安逸塵更是內心焦躁,他想起之前做的那個夢,實在是太真實了,真實到讓他覺得恐懼。他不敢想象如果寧致遠真的在這次救援中犧牲了,他以後的人生該怎麽辦。

他一直覺得寧致遠是個禍害,都說禍害遺千年,他肯定不會那麽容易死的。寧致遠可是大名鼎鼎的大少爺,閻王爺也不敢把他收進地府裏去。

整個天與地都被籠罩在磅礴的大雨之中,巨大的雨點敲擊着窗戶,發出啪啪的聲響,模糊了窗外的景色。安逸塵的手指緊緊地捏着自己的褲子,終于車慢慢停了下來,隊長說:“塌方處就在前面!大家千萬小心,大雨可能會導致二次塌方,救援行動必須小心迅速!”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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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立刻依次下車,安逸塵也裹着薄薄的雨衣下了車,雨衣并沒有什麽阻擋作用,巨大的雨水幾乎瞬間就淋得他睜不開眼睛。面前是一條被從中間橫斷開的山路,山上無數的巨石和黃泥像是瀑布一樣沖刷斷了前方的道路,在路中堆砌成一個高大的土坡,已經有一些橙黃色的身影在那個土坡上開始挖掘。因為下雨和狹窄的地形的緣故,許多挖掘機械無法使用,他們只能靠簡單的工具或者自己的一雙手。

安逸塵已經被淋得濕透了,他抹了抹眼睛上的雨水,一步一步往前走,鞋子都陷進了濕潤的泥土裏,形成一個小小的泥坑,污濁的雨水很快聚集在裏面。安逸塵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到了塌方處,他看見泥土之下露出了車輛的金屬框架,他抓起一旁的鐵鋤頭就開始挖掘,濕潤的黃泥被他挖出來,堆到一邊。

有傷員被陸續救出,有活着的,也有已經犧牲了的。安逸塵體質不好,挖了一會就氣喘籲籲。他用鋤頭撐着身體去看那些救出的人,沒有寧致遠。

這是壞消息也是好消息。

這意味着寧致遠可能還埋在更深的地方,生存幾率渺茫,但是他也有可能還活着。

安逸塵還有期望,這一點小小的期望催促着他繼續工作。

雨越下越大,因為道路随時可能再次塌方,救援工作不得不中途停止,所有的救援人員被督促回到了車上,每一個人都被淋得濕透,身上沾滿了腥臭的泥土。在道路中間臨時搭建的醫療點裏,屍體一具一具被清理出來,有的人已經被壓得血肉模糊,辨認不出,只能靠軍裝上的編號暫時記錄下名字。

隊長在清點人數的時候發現安逸塵沒有上車,他朗聲問車上其他人:“有沒有見到安醫生?”

有人說:“應該是回到醫療車上了吧。”

“你們等一會,我去确定一下。”隊長說。

隊長頂着大雨又下了車,醫療點的醫生們正在收斂屍體和将傷員擡到空出來的救援車上。隊長晃了一圈,每個人都被淋得濕透,頭發亂七八糟地貼着臉,他也辨別不出哪個是安逸塵,他只好四處詢問:“有沒有看到安醫生?”

所有人都搖頭,還有醫生說:“他不是留在沔州了麽?夏隊,你是不是記錯了!”

夏隊長懵了頭,不可能啊,他還拎了安醫生的領子,安醫生人怎麽不見了呢?

安逸塵完全不知道大家已經撤退了。

大雨混淆了他的視聽,他聽不見之前的軍人在吼些什麽。他只是不停地麻木地揮舞着手上的鋤頭,把泥土一抔一抔地挖出來,他找出了三個人,兩個已經斷了氣,其中一個還有微弱的呼吸,安逸塵不停地擠壓着那個人的胸膛,把嘴唇貼上去給他渡氣。他站起身來想呼喊其他人過來幫忙,他才發現四周空無一人。

他站在茫茫的大雨之中,天與地都被雨水銜接,大雨的巨響回蕩在他的耳畔,四周除了崖壁就是泥土,還有屍體。

他好像被世界遺忘了。

安逸塵重新趴下來,貼在那個軍人身上聽他的心跳。

他瘋狂地按壓着那個人的胸膛,捧着他的頭給他做人工呼吸,就這樣不停地重複着這樣的急救措施,那個軍人最終還是沒有挺過來,呼吸停止了。

安逸塵弓着身體,他靠着那具屍體,感受到最後一點點溫度從他掌下流逝,內心那一刻的絕望鋪天蓋地地吞噬了他,他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

他想叫,想嘶吼,想讓這該死的老天爺看看,有多少人死在了這場災難之中,但是他是個啞巴,他沒有超能力,不是救世主,他甚至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微薄的生命就這麽輕易地從他眼前消逝了。

他渾身冰冷,手掌已經被鋤頭粗糙的把手磨破了皮。因為用力過度,手掌現在還會無意識地發抖。他把三具屍體并排放着,整理好他們的軍服,把自己的白大褂蓋在他們的臉上。他們的死亡最後不過只是會被歸為記錄上那個龐大數字的其中之一,甚至連名字都不會被世人所知曉。安逸塵只是想讓他們最後離開得體面一些。

然後他在巨雨中站了起來,腳步堅定地走向了土坡,繼續挖掘。

就算所有人都放棄了,他也不能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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