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奴隸
風沙席卷着塵土,吹過荒涼的官道,一隊騎兵押着衣衫褴褛的奴隸往京城而來,長時間的饑餓和疲勞使得奴隸們面黃肌瘦,眼睛裏已經喪失生為人的靈動,如一具具行屍走肉。
趕了一個多月的路了,前方就是城門,隊伍停下來稍作休整,士兵們取出酒來高談闊論,奴隸們則被束着手驅趕到一處,鹌鹑一般的埋着頭。
除了押送奴隸的隊伍,城門外還有不少難民,燭國和堯國交戰多年,受苦的都是平民。
顧遠景游歷歸來,進城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道路兩旁一堆又一堆的難民,立刻讓車夫停了車。
“車上還有些食物,發給這些難民吧。”
“是”
車夫将食物分給難民,顧遠景從馬車上下來,眺望京城巍峨的城樓,和近些年他在邊疆見到的破敗景象形成鮮明對比。
“公子,你看那些人。”
侍女冬禾指着奴隸所在的地方。
“這些人也是難民嗎?”
顧遠景的目光在押送士兵身上轉了一圈,搖了搖頭。
“他們是堯國的奴隸。”
一個月前,燭國大軍攻破堯國都城,許多堯國人都成了俘虜,其中一部分被當作奴隸賣到各地,這些人想必就是由此而來。
“公子,他們好可憐啊,也給他們一些吃的吧?”
奴隸為了好發買,挑選的都是些年紀不大的,冬禾看到人堆裏還有半大的孩子,一時動了恻隐之心。
“好”
冬禾去和士兵說了幾句話,又亮出了顧遠景的牌子,才将食物分給了奴隸,奴隸們拿到食物皆狼吞虎咽,顯然是餓的狠了。
只有一個瘦弱的少年站在人群之外,垂頭盯着地面,并沒有上來領取食物,顧遠景心生好奇,讓冬禾拿了一個餅子過來,走到少年面前。
“你怎麽不去吃東西,不餓嗎?”
少年聽到聲音擡起頭來,露出一張蒼白美麗的面孔,純黑的眼眸像深淵一樣,似乎要把人靈魂吸進去。
顧遠景失神了片刻,這一刻他的心裏只剩下一句話。
——他不屬于這裏。
少年擁有一副足以誘使鬼神堕落的容貌,和一雙讓人想逃避的眼睛。
燭國人的眼睛多為褐色,也有少數顏色更深接近棕色,而少年的眼睛卻是純黑的,黑的深不見底,表面卻光滑如鏡,透過它似乎能看見人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顧遠景這些年走南闖北,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還是第一次見到如少年一般獨特的存在。
“你叫什麽名字?”
“曜”
少年輕輕的開了口,聲音低到一陣風就能吹散,若不是顧遠景耳力好,會以為他沒有回答。
壓下心底一瞬間浮現的複雜思緒,顧遠景将手中的餅子遞給少年。
“吃點東西吧。”
曜接過餅子,低頭小口的啃着。
沒吃上幾口,士兵就催促着奴隸趕路了,曜将剩下的餅子放在顧遠景手上,又對着他道了一聲謝,跟着隊伍進了城。
顧遠景看着手上只咬了一個小缺口的餅子,失笑不已,随即上了馬車,也入了京城。
進城之後,奴隸隊伍被拆散開,曜跟着隊伍到了玲珑坊,聽說這裏是大陸最大的青樓,奴隸裏面姿容最好的一批都被送到了這裏。
“先帶下去梳洗了換身衣服,一會兒給坊主過過眼。”
“是”
奴隸被分成了幾隊,一個丫鬟帶兩個人往後院去了,曜跟着的丫鬟叫水香,跟他一起的是一個年歲差不多的少年,叫做月陽。
曜按照水香的要求洗了澡,換上了玲珑坊的衣衫,再出現的時候他的身上已經絲毫看不出先前落魄的樣子。
一襲白色長衫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身姿,漆黑的長發被白色發帶束在腦後,少年面容如雪,黛青色的雙眉如遠山點綴其中,其下翹挺的鼻梁恰到好處,唇色比之常人淡上許多。
如同雪山之巅長出的一朵蓮花,被寒風吹拂着搖動,少年給人孱弱卻遙不可及的感覺,冷淡矜貴的氣質絲毫不像是奴隸中選出來的,甚至不像此世中人。
到底是經歷了怎樣的變故,才會讓這少年淪為奴隸,水香如此想着,正好和少年擡眼的視線相對,水香怔愣了片刻。
這雙眼睛幽深,冰冷,洞穿一切,似乎任何想法在它面前都無所遁形,讓人想逃避。
這樣的一雙眼睛可不像是少年人該有的……
嘆息一聲,水香心底對曜多了幾分說不上是憐惜還是憂慮的情緒。
月陽的變化更加明顯,洗去了滿面的塵土,那張臉的優勢就顯露出來,如三月陽春花一般晃眼。
月陽和曜是奴隸隊伍裏兩個異類,曜給人冷漠陰沉的感覺,沒有人願意跟他多說一句話,月陽則始終一副生機勃勃的樣子,即便是最饑餓的時候,也沒有放棄希望。
這是性格截然相反的兩個人,卻擁有同樣出色的容貌,水香有預感,或許今年的魁首就出在她手下的兩個人中了。
“收拾好了就跟我走吧,先去見坊主,等坊主過了眼,你們就能留在玲珑坊了。”
“水香姐姐,坊主是個什麽樣的人?”
“見過就知道了。”
似是沒發現水香的冷淡,月陽又追問了一句。
“那要是不能留在玲珑坊怎麽辦?”
水香回過頭,目光在月陽明媚的笑臉上頓了頓,又看向一旁沉默的曜,心裏那股憂慮的感覺更明顯。曜的容貌比月陽還要出色許多,但水香知道,坊主不會喜歡的,他不屬于玲珑坊。
“雖然玲珑坊也不是什麽好地方,還是盡力留下來吧,其他去處更難熬。”
水香如此說道,算是提醒了曜一句。
三人穿過中庭,往前院去了,如今是白日,玲珑坊還沒開門做生意,坊裏行走的人都是在玲珑坊做事的,因為來了一批新人的緣故,玲珑坊今日較之往日熱鬧。
前院是供客人欣賞歌舞的地方,正中央一個露天的朱紅臺子,臺子周圍布置有假山流水,看席分布在四周屋檐之下,從下往上看,二樓一東一西兩條走廊,另外兩面則是雅間窗口,專供有身份的客人使用。
水香領着兩人走到朱紅臺子上,讓兩人等着,然後就離去了,臺上規規矩矩的站着十幾個少年,曜站在隊伍的最右端,目光始終落在自己腳尖上。
一炷香後,一襲紫色錦衣的俊美男人從門口進來,徑直往臺子走來,身後跟着水香和一名名叫綠蘿的綠衫女子。
“坊主,今月送來的人都在這了。”
水香恭敬的對風澤息說到,風澤息點了點頭,在早就備好的椅子上坐下,水香上前一步,朗聲開口:
“都把頭擡起來。”
聽到話的少年們都将頭擡了起來,風澤息的目光從左往右看,細細打量,前面幾人的面容都只能稱得上秀麗,沒有出挑的地方,直到風澤息看到月陽,神色才出現一絲和緩。
“你叫什麽名字?”
“坊主,我叫月陽。”
風澤息點了點頭,月陽無論姿容還是性格都值得培養,當得起玲珑坊的招牌,風澤息擺了擺手,水香立刻心領神會。
“月陽公子,請過來。”
月陽于是走到水香身邊站着,臉上含着笑意。
隊伍裏只剩下一人,風澤息挑到了合心意的,對這最後一人不太在意,但當他目光落在曜身上時,風澤息的神色凝滞了起來。
單論容貌,面前這個少年比之玲珑坊歷任魁首都要出色,饒是見過無數美人的他都眼前一亮,但這個人不該是屬于玲珑坊這種地方。
月陽的美麗,尚屬于人可以掌控的範圍,他可以将他調-教成自己需要的任何模樣,而這個少年,他只是站在那裏,就能讓人望而卻步,談何調-教?
看出風澤息并不中意曜,水香忽然說了一句。
“坊主,我看這人是個學琴的好料子,不如留下來教一段時日?”
風澤息看了水香一眼,水香立刻誠惶誠恐的低下頭,但她确實不忍心将曜送去腌臢去處,風澤息見狀沉吟片刻,點頭同意了。
清脆的琴聲從涼亭中傾斜而出,繞過畫梁,留下餘音,玲珑坊的小館們少有的沒有白日睡覺,三三兩兩站在橋上聽月陽彈琴。
今日是玲珑坊考核的日子,玲珑坊雖然是風月場所,也要求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通過了考核的便會在下次绮陌會之後正式挂牌子,沒通過的便會被發配到下-賤地界去,只能侍奉販夫走卒,賺些辛苦錢。
月陽除了相貌好,琴棋書畫也學的不差,其中最好的當屬琴,方才那一段琴音便是他所奏。
一曲完畢,月陽從座上站起來,對着風澤息行了一禮,風澤息點點頭,這樣的本事争個魁首不是問題,那麽剩下的人中就只剩下……曜。
“曜公子,該你了。”
水香小聲的提醒了一句,曜邁動腳步,走到古琴後面坐下,低眉垂目,素手輕撥,一連串流暢的琴聲便傾瀉出來。
風澤息的目光順勢落在曜身上,因為彈琴的緣故,一截瘦削的手腕從曜衣袖裏露出來,皮膚白皙的快要透明了,隐約能看見青色的血管,勾起人舔-舐的欲望,想要将其染上豔色。
心裏一動,風澤息目光上移,從衣襟遮蔽嚴實的領口,到小巧的下巴,曜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引人注意,這是一個坐在那裏什麽都不用做,就能勾的人神魂颠倒的美人。
風澤息的氣息亂了幾分,後背挺立起來,目光落在曜淡粉的唇上,喉結不自覺的滾動一下,心底隐秘的欲-望快要破土而出。
然而這一切卻在對上那雙漆黑的眼睛時戛然而止,曜不知何時擡起來頭和風澤息的目光相撞,風澤息能夠清晰的從那鏡子一般的眼睛裏看到自己被欲-念支配的模樣。
如此下流,如此醜陋。
瞬間從無邊美色中回過神來,風澤息略顯狼狽的移開眼,聽到曜用冷淡的聲音說了一句:“我彈完了。”然後便回到了角落裏,沒再看過風澤息一眼。
“坊主,如何?”
水香緊張的詢問風澤息,風澤息垂下眼,遮住目中的起伏。
“讓他做紅倌。”
水香心裏一驚,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坊主,曜公子的琴彈的極好,為何……”
風澤息嘲弄的笑了笑。
“彈的好又怎麽樣,看見了他,誰還有心思聽琴?”
水香默然,向來只有才藝弱些,姿色上佳的小倌會被留來做紅倌,曜琴彈的極好,棋書畫也一樣不差,水香本以為他肯定會做清倌,卻忘了人的欲-望是難以滿足的。
進玲珑坊,美貌确實是最大的資本,但過之不及,曜這樣的人,玲珑坊留不得,即便留下來了,也不可能讓其獨善其身。
清倌和紅倌聽起來一字之差,做起來卻千差萬別,清倌賣藝不賣身,運氣好贖了身還能餘生和樂,紅倌賣藝又賣身,注定一輩子都無法從污垢中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