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死牢
羽環虛撐着脹痛的頭從床上坐起來,入眼之處滿殿狼藉,每次他牽絲蠱發作之後便是這樣,羽環虛已經習以為常。
清醒之後,羽環虛習慣性的朝着手臂內側看去,尋找那一小塊青色印記,卻驚駭的發現那一塊伴随他十幾年的青色印記竟然不見了,他身上的牽絲蠱……沒了!
到這時,被忽視的零星的記憶才擠入腦中,昨晚經歷的一切開始回放,最後停頓在曜将藥塞入他嘴中那一幕,所以是曜救了他,那……曜呢?
羽環虛猛然朝身側看去,果然看到曜昏睡在床角,纖細的脖子上出現了幾道猙獰的掐痕,看着就覺得頭皮發麻,手臂被劃破一條口子,這會兒雖然凝固了,但流出的血已經染紅了大片衣袖。
羽環虛臉色大變,立刻朝着殿外呵斥一聲:
“人呢?都死了嗎?”
趙公公抹着汗走進來,小心的避過翻倒的屏風。
“殿下有何吩咐?”
“馬上去叫太醫來,來晚了提頭來見。”
“是是是,奴才這就去。”
趙公公火急火燎的離開了,外面等着的宮女得了命令開始進來收拾,每個人都動作小心,連呼吸聲都不敢大了,生怕觸怒了此時正在氣頭上的羽環虛。
羽環虛卻沒心思管他們,此時他的眼底心底全都被一個人占據了,這殿裏收拾好還需要一些時間,他幹脆将曜抱起來,送到了旁邊偏殿裏的床上,然後便是焦急的等待。
好在趙公公記挂着自家的身家性命,太醫來的很快,請的還是太醫院最有威望的徐太醫。
“下官拜見——”
“少廢話,快來看看他如何了。”
徐太醫的胡子抖了抖,走到床邊開始給曜把脈,把了三息沒反應,六息還是沒反應,時而皺眉時而搖頭,看的羽環虛心逐漸下沉,神色也愈發陰冷。
趙公公跟在羽環虛身邊幾年了,深知羽環虛發怒的可怕,忙不矢開了口:
“曜侍人到底如何了?你倒是說話啊!”
“曜侍人身上這些傷都是皮外傷,沒什麽大礙,只是……”
“只是什麽你快說啊。”
徐太醫摸了摸胡須,嘆了一口氣,他在宮中見過的宮嫔數不盡數,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卻遠不及眼前這人,然而天妒藍顏,任誰見了都覺得可惜。
“侍人的身體虧空已久,應該是舊傷堆積,已經損耗了壽命,活不了幾年了。”
“舊傷堆積?他怎麽會有舊傷?”
曜出身玲珑坊,又擁有驚心動魄的美貌,只要風澤息不是想不開,就斷不會為難他,後來進了世子府……世子府……羽環虛喉頭哽咽了一下,顯然又想起了绮陌會當日,他撺掇厲延庭射出的那一箭。
心髒突然被拽緊,羽環虛啞着聲音開了口。
“這傷可是他肩上的箭傷,兩月前他曾中過箭。”
徐太醫搖了搖頭。
“曜侍人身上的傷并非一朝一夕造成,而是多年積累,又沒有好好休養,這才落下了病根。”
多年積累……羽環虛才發現他對曜的過去一無所知,只能看向徐太醫。
“我應該怎樣做?”
“曜侍人現在的情況好好調養還能多活幾年,下官随後會為曜侍人開一個調養身體的方子,殿下讓人按時煎服便可。”
“沒問題,趙德,一會兒拿了方子就去抓藥。”
“是”
徐太醫頓了片刻,宮裏人人謹言慎行,這話本不該他說,但他實在不忍心看這樣一個美好的人死在這腐爛的宮廷裏。
“殿下,曜侍人的傷需要靜養,皇宮不是一個好地方,殿下最好能送曜侍人出去。”
羽環虛沉默了下來,他自然知道宮裏不是修身養性的好地方,卻不舍得就這樣放這人離開。
“我知道了,趙德,送徐太醫出去。”
“下官告退。”
徐太醫離開了,半個時辰後,宮女煎好了藥送進來,本來準備喂曜服下,卻被羽環虛攔住了。
“我來吧。”
羽環虛将曜扶坐起來,靠在自己胸口,接過藥碗,舀了一勺藥湯,試了試溫度,一點一點喂曜喝了。本來是極枯燥的事,羽環虛卻做的津津有味,垂下的眼眸中滿是情意。
曜昏睡了兩日,主殿早就收拾好了,羽環虛卻依舊歇在偏殿裏,連公務都搬到了偏殿裏,照顧曜方面事事親力親為,在此期間,靈曾三番兩次求見曜,都被人攔在了殿外,直到兩日後,曜醒過來。
曜感覺這一次睡了好久,就好像把以前沒睡夠的覺一下補了起來,醒來之後還有些恍惚。
“你感覺如何?”
平靜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曜擡起頭,看見羽環虛站在自己面前,神色很是陌生,曜的眼睛開始聚焦,記憶跟着回了籠。
“我無事。”
眼前的羽環虛分毫不見那夜的猙獰,曜卻覺得他平靜的表象下隐藏着更洶湧的情緒,心裏不自覺戒備起來。
“那便好。”
羽環虛點了點頭,側過身對着殿外的守衛吩咐下去:
“曜侍人以下犯上,對本殿下不敬,廢去侍人名號,押下去,打入死牢!”
曜:“???”
守衛進來,真的将曜押了出去,曜直到進了死牢還有點懵,誰能告訴他為什麽他差點被掐死之後救了羽環虛,羽環虛不感謝他,還将他打入死牢是什麽操作?
沒人能告訴曜,曜只能将疑惑壓入心底,開始環顧新的栖身之所。說實話,皇宮裏的死牢跟他想象中差別很大,打掃的纖塵不染不說,空間還很大,靠牆的地方放置着一張床,床上也不是什麽稻草,而是雪白的錦被,疊的整整齊齊。
空間中央是一張小桌,上面擺放着一套茶具,茶壺是紫砂的,裏面的茶也是溫熱着,而且曜還在牆角看到了熏香,很淡的香味卻很好聞,乃是上好的息神香。
左右兩邊的牢房都是空的,連守衛都沒有,似乎整塊區域就只關了曜一個人,并且對他很放心,難道皇宮裏的死囚待遇都這般好了嗎?
過了一會兒,獄卒送來了吃食,很清淡的飯菜,曜卻能嘗出是禦廚的手藝,這下曜就更不明白羽環虛想做什麽了,難道是想他臨死前吃頓好的?
明明已經睡了兩天,曜卻又覺得困了,他走到床上躺下,嗅着息神香的香味,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曜侍人因為以下犯上,惹怒六皇子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厲延庭耳朵裏,厲延庭連夜進了宮。
“曜做錯了什麽?殿下要賜他死罪?”
踏進書房,厲延庭就迫不及待開了口,眼底有隐忍的怒火。
“本殿下處死一個人還需要理由嗎?”
“你若是厭棄他了,大可還給我,何必做到這個地步?”
“還給你?”
羽環虛輕蔑一笑。
“他從未屬于你,談何借還?況且是他先犯了錯,本殿下處置自己的男寵,與襄王世子何幹?”
厲延庭沒想到羽環虛竟如此薄情,前日子還說心悅曜,這麽快就棄如敝履。
“殿下如此行事就不怕我翻臉不認人嗎?”
“只要曜一日在我手上,你便一日不會背叛我,四哥既然能設計将曜送到父皇床上,若他得了皇位,曜下場只怕好不到哪裏去。”
“你威脅我?”
“襄王世子助我也是助自己,怎麽能說是威脅呢?”
口舌之争厲延庭一向不是羽環虛的對手,他今天來也不是為了和羽環虛争論的。
“将曜放出來,我便一心一意助你。”
聽出厲延庭是真心實意說出這些話,羽環虛詫異看向厲延庭。
“你就這般在乎他?即便他對你避之不及?”
“若不是人在你手裏,我自然有辦法讓他改變心意。”
羽環虛搖了搖頭,為厲延庭的天真想法失笑,也為自己的無可奈何嘆息。
“人我不會放的,襄王世子請回的。”
厲延庭的手掌一下收緊了,臉上的怒火再也掩飾不下去。
“殿下當真要一意孤行?”
羽環虛不言語,此時不言語便是默認了,厲延庭都被他的反應氣笑了。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殿下如何處死我的人!”
厲延庭轉身大步離開,雖然厲家軍在京城比不上北方好使,但他厲延庭要保的人,斷沒有保不下來的道理。
羽環虛與厲延庭不歡而散後便一直待在書房,眼看夜深了,趙公公送來一碗羹湯。
“殿下,子時了,該安寝了。”
羽環虛擡起頭,望了一眼天色,想起曜獨自一人在天牢,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不急,随我去天牢看看。”
羽環虛起身出了殿門,趙公公跟在他身後,心裏止不住嘆息,既然如此牽腸挂肚,又何必将人送進天牢呢?
曜睡到半夜,聽到了腳步聲,就從床上坐了起來,看到趙公公提着燈将羽環虛引進來,獄卒為羽環虛打開了牢門,羽環虛直接走到床邊,深沉的目光居高臨下俯視着他。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最後是羽環虛先忍不住。
“你就沒什麽想問本殿下的嗎?”
“為什麽?”
“為什麽處死你?還是為什麽将你扔進天牢裏?”
“這不是一個問題嗎?”
羽環虛沒說話,盯着曜看了片刻。
因為剛睡醒的緣故,曜身上還殘留着一股子慵懶的意味,發絲披散在肩頭,衣襟微開着,在這昏暗的天牢裏,說不出的撩人。
羽環虛上前一步,擡手去摸曜的下巴,被曜偏頭避開了,羽環虛輕笑一聲,收回了手,沒有再進一步動作。
“本殿下心悅你,自然舍不得你死。”
“???”
看出曜的疑惑,羽環虛眼睛微眯了起來。
“只是你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所以必須死。”
“你是說……蠱?”
“這牽絲蠱是廢太子種在本殿下身上的,目的自然是為了折磨我,除非找到母蠱,不然無解,而母蠱在種下之時就被廢太子殺死了,否則他倒不是沒有和本殿下談判的資本。”
羽環虛頓了一下,神色有些冷。
“在遇到你之前,我從未想過有人能解這牽絲蠱,每次蠱毒爆發我便生不如死,神智全無,這是我最狼狽的時候,也是我最不願被人看見的時候。在我脫離廢太子的掌控之時我便發誓,我絕不允許有人再看見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而你犯了我的禁忌,所以,你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