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同類

淮城與沐城相隔不過十裏,以一條四丈寬的河為界,望隴鎮就處在泗水河下游,綏軍只要繞上一截路就能在燭軍趕來之前将羽鎮離劫走,可惜羽鎮離已經離開,綏軍撲了一個空,只聽聞攝太子帶回來一個醫師。

燭國人管治病救人叫大夫,綏國則叫醫師,本來只是稱謂不同,但綏國因為民風彪悍,大多人好鬥不喜讀書,加上地處荒原,藥材十分稀少,導致醫師也十分稀少。

從前綏國和燭國交戰,沒少從燭國擄掠醫師,綏軍已經習慣把醫師當作一種戰利品而不是人,只是這一次卻有些不同,這名醫師竟然是攝太子親自帶回來的。

當獨孤攝将人從馬上帶下來的時候,夏侯副官注意到這人穿着一身粗布衫,應該是燭國普通百姓,可這人青絲如瀑,眉眼如畫,皮膚白的快要透明了,氣質又像冰一樣清冷,不像是尋常人家養的出來的。

“給他安排一個住處,受傷的士兵若有需要,讓他診治。”

“是”

話落,獨孤攝意味深長的看了曜一眼,深色瞳仁中劃過一道細碎的金光,如同食物鏈頂端的獵食者在欣賞獵物的垂死掙紮,又如同王座上的神明百無聊賴的撥弄棋子。

曜敏銳覺察出這位攝太子帶自己回來似乎并不僅僅是因為醫術,難道他知道了自己之前做過的事?

三日後,綏國和燭國正式開戰,相互試探了幾次,雙方各有傷亡,曜平日要做的事便是替受傷的綏軍包紮治療,這樣的醫師在淮城有不少,曜是其中普通卻又不普通的一員。

出色的容貌給曜帶來了很大麻煩,軍中本就寂寞,又多是血氣方剛的漢子,綏國雖然不似燭國男風盛行,但曜的容貌比多數女子還勝,不免勾起一些士卒的心思。

明目張膽的動手不至于,嘴上花花兩句卻免不了,綏國民風彪悍,說起話來直白的很,曜聽了不自覺皺眉,手上動作重了一點,那個傷了胳膊的男人立刻哀嚎起來。

“喂你小子動作輕點,小心大爺揍你。”

曜面無表情的将紗布纏好,冷冷的回了一句:

“若還想要你的手,就不要說話。”

“你怎麽說話的?找死啊——”

男人話還沒說完就慘叫起來,剛包好的紗布上又浸出血來,曜若無其事将紗布拆下來,抖落些綠色藥瓶裏的粉末上去,又重新包紮了一次,過程中不免疼痛難忍,為了少吃苦頭,男人閉上了嘴,臨走卻狠狠的瞪了曜一眼。

“你給我等着!”

曜毫不在意的看向帳門口。

“下一個。”

直到天色全黑了,今日受傷的兵卒才安置的差不多了,處理好手上最後一人,曜就可以回去了。

最後這一人乃是被箭射穿了大腿,傷勢不算嚴重,卻極為影響戰力,兩國交戰不可能有時間讓士兵躺着好好養傷,醫師的任務就是讓這些人快點恢複過來。

曜取出了斷裂的箭,開始給傷口消毒,正在這時候,軍帳的門簾被人撩開了,白日裏那個被曜激怒的男人挂着不懷好意的笑容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幾個同樣不懷好意的老兵,将帳門堵了個水洩不通。

“曜醫師,我下面漲的難受,要你給治一治。”

曜頭也不擡的回了一句。

“排隊。”

“我已經等不及了,上火的厲害,那可怎麽辦?”

男人的語氣誇張,不乏惡意,曜擡起頭皺了皺眉。

“你想如何?”

“不如你将衣裳脫了,一邊替我洩火,一邊再給他上藥。”

此話一出,營帳裏的士兵就哄笑起來,肆無忌憚的打量起曜來,他們惦記這位曜醫師幾天了,今夜能解了饞也好。想到如此冰清玉潔的人兒一邊在他們身下顫抖,一邊還迫不得已做着治病救人的事,那些百日裏被他救了的人晚上就會鑽進帳子裏對他為所欲為,他們就覺得狼血沸騰。

曜将手上的藥瓶合上,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邊揉着有些酸痛的手腕,一邊語氣平靜的開了口:

“你真要我治?”

“不只是我,還有我這幾個兄弟,都想讓曜醫師好好治上一治,曜醫師以為如何?”

“不如何。”

“怎麽,白日裏曜醫師不是嚣張的厲害,現在就怕了?”

“我是怕你們後悔。”

“哈哈哈,竟然說怕我們後悔,難不成你還能吸幹了我們不成?”

剩下的人也笑了起來,一起朝着曜圍了上來。

“大爺現在就讓你嘗嘗厲害,一會兒保證你欲-仙-欲-死。”

一腳踢開受傷的那名兵卒,兵卒手腳并用的跑出營帳走了,營帳裏只剩下曜和幾個兵痞子,沒有閑雜人等方便辦事,正好曜也這麽想。

獨孤攝的營帳內,獨孤攝正坐在主位上翻看奏折,夏侯副官走進來彎腰行了一禮。

“殿下,趙四帶了幾個人往曜醫師帳子去了,看樣子是去找事的。”

“找事?孤看是找死差不多,不用理會。”

“殿下何出此言?那位曜醫師只是一介文弱書生,如何是趙四的對手?”

“連你也這般想,難怪燭國那幾位接連栽在他手上了。”

“殿下是說……”

“等着看吧,燭國就要亂成一團了。”

夏侯似懂非懂,他本來就是個武夫,不似獨孤攝一般洞察人心。

“那曜醫師那邊就不管了?”

獨孤攝合上奏折,手指無意識撫過拇指上黑曜石戒指,漆黑如鏡的寶石如同曜的眼睛。

“罷了,時候不早了,過去看看熱鬧也好。”

獨孤攝起身朝外走去,夏侯跟在他身後,很快就見到了曜所在的營帳,帳中還點着燭火,卻一絲聲響都沒有,夏侯心裏嘀咕了一句:難道是走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撩開營帳的簾子,夏侯首先看到的便是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兵卒,他走過去試了試鼻息,已經全部死了。而那位文弱的曜醫師則是一個人在角落站着,搖曳的燭火映照在蒼白的臉上,完全無法讓人聯想到殺人兇手這四個字。

“殿下這……”

“再叫一名醫師過來。”

夏侯看了看神色如常的獨孤攝,又看了看不知道在想什麽的曜,撩開帳簾出去了。

獨孤攝走到曜面前,低頭注視着他蒼白的臉頰,深色瞳仁周圍一圈金色似乎閃爍了一下,随後伸出手擡起曜的下巴,深深望進那雙漆黑的眼眸中。

“你看起來很害怕?”

“殿下說的是。”

“為什麽?”

“這幾人無故闖入草民帳中,後突然暴斃,草民也不知發生了什麽,還請殿下明察。”

“是嗎……”

獨孤攝指腹緩緩移動,摩挲過曜的臉頰,曜有些不适的別開臉,獨孤攝沒有勉強,收回了手,随便在帳中找了一個椅子坐下。

很快,夏侯領着一個年老的醫師走了進來,來人看見正中央的獨孤攝,顫顫巍巍的行了一禮,身體抖的像篩糠一樣。

這人很畏懼獨孤攝……

曜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何會是這種反應。

“檢查一下這幾人。”

“是”

老醫師走到屍體旁邊,仔細檢查了一遍,随後回禀獨孤攝。

“殿下,這幾人皆是心疾突發而死。”

“心疾突發?”

“心疾多是先天便有,極易暴斃而亡。”

“如此說來,幾人都是自己發病死的,與曜醫師無關?”

“這……”

幾個人同時心疾發作,實在不太可能,而且這些人都是兵卒,若是有心疾,早在戰場上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夏侯一聽就覺得荒唐,立刻追問了起來。

“你确認是心疾不是中毒?”

“确實是心疾無疑。”

“心疾可有辦法人為造成?”

“未曾聽過有這樣的法子。”

“那——”

夏侯不甘心還想再問,獨孤攝擺了擺手讓老醫師出去了。

“把這裏收拾了,曜醫師随孤回去。”

曜跟着獨孤攝回了太子營帳,獨孤攝在桌旁落座,倒了兩杯酒,其中之一推到曜面前。

曜不常喝酒,酒量也不怎麽樣,但看獨孤攝已經飲下了,散漫的目光落在他手上,遲疑了片刻還是将酒杯端了起來,一口下去,胃立刻燒了起來。

好烈的酒!

曜喝完就後悔了,這酒分明比尋常酒烈上不少,只是過了幾息,他就感覺臉頰發燙,頭腦發暈。

片刻之後,獨孤攝放下酒杯,聲音飄飄渺渺傳進曜耳中。

“怎麽做到的?”

曜摁了摁太陽穴,勉強保持清醒。

“殿下指的是什麽?”

“那幾個兵卒突發的心疾,你營帳中未點香,也沒有散落的藥粉,必然是早早就下了毒,難道你在治過的所有人身上都下了?”

曜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治病救人,不求湧泉相報,至少也不能給對方恩将仇報的機會,曜救過的這些士兵如此,厲延庭、羽環虛、羽鎮離之流也是如此。

這段時日曜救的兵卒不在少數,若真是如此,綏軍必然要死上一大片,可看獨孤攝的模樣,竟是絲毫不在意的樣子,連曜也不知道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麽。

這個男人看起來沒什麽威脅,手段卻又淩厲的很,明明把控着一切,卻又什麽都不放在心上,不知道他下一步做什麽,也不知道他做了是為什麽,真是不讨喜的很。

頭腦昏沉的厲害,曜很快就支撐不住倒在了桌子上,獨孤攝見他睡過去了,嘴角上揚,自顧自的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對着曜舉了舉杯子,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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