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禍星

第二日曜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頭腦依舊有幾分昏沉,扶着額頭從床上坐起來,才發現所處地方并非自己的營帳。

曜穿上鞋子站起身,繞過屏風看見獨孤攝坐在房間中央,原來自己昨夜竟然歇在獨孤攝的帳中。

“醒了?過來坐。”

獨孤攝親自給曜倒了一杯熱茶,熟撚的樣子仿佛兩人是相識多年的知交好友。曜走到獨孤攝對面坐下,端起那杯熱茶喝了一口,腦子裏的混沌感似乎被驅散了一些。

“昨夜羽皇駕崩了,厲延庭被急召回燭京。”

曜喝茶的動作頓了一下。

“殿下與我說這個做什麽?”

“兩軍交戰,主帥調換是大忌,厲延庭一走,燭國剩下的人成不了氣候,想來這場仗會比孤預料的結束的快。”

曜默然,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如今天下一統已成定勢,區別只在于誰才是最後贏家。

用完了茶,曜起身告辭回營帳梳洗,往外走的時候遇到夏侯副官進來,看到曜也在的時候他露出了驚駭的表情。

“夏侯,發生什麽事了嗎?”

獨孤攝主動開口讓夏侯心中一凜,立刻收斂表情,對曜點了點頭,朝着獨孤攝走去。

“殿下,有人求見。”

曜撩開帳簾,正好對上在賬外等候的風澤息,兩人見到對方都是一愣,曜很快就反應過來,風澤息的心中卻湧出了驚濤駭浪,他突然明白過來,原來他從一開始就想錯了某些事。

風澤息的身後還跟着一個人,正是許久不見的月陽,比起初見時的活潑開朗,如今的月陽清冷了許多,眉眼間竟然隐隐透露出曜的影子。

“風坊主。”

曜對着風澤息點了點頭就想走了。

“曜公子,且慢。”

“風坊主有何事?”

“你與攝太子……”

曜一大早從獨孤攝的帳中走出來,實在由不得人多想,曜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喝斷片的事,況且這種事也沒必要跟風澤息解釋。

“風坊主多心了,曜還有事,先告辭。”

曜朝着醫師的營帳走去,風澤息注視着他的背影,心底生出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恍惚間又想起數年前的事,想到那一句預言,随後便是一聲嘆息,這棋局他已經輸了,往後再沒資格參與博弈。

“風坊主,殿下有請。”

夏侯的聲音響起,風澤息收回目光,即便已經沒辦法當執棋人,他也要在亂世給風家博一個出路才行,于是收拾好心情,撩開帳簾走了進去。

死掉的幾個士卒沒在軍隊裏掀起絲毫波浪,曜回到醫師帳中,遇見了昨日被夏侯叫來那名老醫師。

“老先生好。”

老醫師擡頭看見是曜,手抖了一下,轉身就走。

“老先生且慢,在下并無惡意,只是想問老先生幾個問題。”

老醫師低下頭,聲音模糊不清,像是行将就木一樣。

“你問吧。”

“老先生是何許人?”

“燭國人。”

“昨夜見老先生神色驚惶,不知所為何事?”

老醫師沉默下來。

“老先生可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唉……我等皆是被綏軍害得家破人亡之輩,迫不得已給仇人治傷,最後還落一個不得好死的下場,實在是心有不甘啊。”

“既然如此,老先生為何還要聽命于綏軍?死了豈不是一了百了?”

“公子有所不知,那位攝太子的手段豈是我等可以抗衡的,但凡有絲毫忤逆,便是生不能生,死不能死。”

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恐怖的記憶,老醫師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一口氣喘不上來,竟然直接暈了過去。

曜心裏一驚,立刻給老醫師診脈,發現對方脈息紊亂,體內似有活物存在,這種情況曜只在羽環虛身上遇到過一次,那是蠱蟲。

這時候一名中年醫師走了進來,看見倒在地上的老醫師,臉色大變。

“父親,你沒事吧。”

中年人将老人扶到床上躺下,倒了一杯水,将一枚紅色的藥丸融進水裏,給老人服下。

曜在旁邊看着,有些不解。

“這位老先生體內似乎中了蠱?”

“醫師體內都有蠱,公子這是明知故問。”

曜這下是真的吃驚了,據他所知,他體內可沒什麽蠱。

“你說醫師都中了蠱?”

“否則我等為何要為仇人效力?”

難怪綏國人敢肆無忌憚劫掠他國醫師,原來是靠蠱蟲控制,蠱原本是南疆一個小國所擅長的,後來被綏國所滅,蠱術順勢傳進綏國。

曜原本就懷疑過,羽環虛身上的那只牽絲蠱在南疆都極為少見,廢太子是如何得到的?僅僅是用來折磨人取樂,未免太暴殄天物。如今看來,可能是很早以前獨孤攝就開始布局,即便沒有自己插手,羽環虛和羽鎮離一瘋一瞎,也足夠燭國陷入大亂中。

後幾日,羽環虛神志盡失,陷入瘋狂,和羽鎮離皇位之争拼的兩敗俱傷,沒有厲延庭坐鎮的邊疆飛快陷落,一舉被綏國攻下六城。

與此同時,綏軍中新湧現一名楊姓小将,打起仗來悍不畏死,屢建奇功,很快就獲得了夏侯的賞識,多次被提拔,只是這名小将面部全是燒傷傷疤,已經看不清原來模樣。

一年後,燭國滅亡,速度堪比當年的堯國,厲延庭戰死,顧遠景服毒,羽鎮離遭親信刺殺而亡,羽環虛自刎于宮中,掌權者全部死亡,自此延續數百年的燭國落幕。

剩下的風澤息早已轉投獨孤攝,那名刺殺羽鎮離的人就是他安排的,畢竟他以前效忠的可是羽鎮離,本來不該這般容易,關鍵時候羽鎮離的內力竟然盡失,才被人一擊得逞。

又過了幾日,獨孤攝班師回朝,曜在随行隊伍中,經過了大半個月的跋山涉水,趕到了綏國的都城星城。

星城不似燭京,修建的頗為奇怪,處處籠罩一股神秘氛圍中,最高的建築為皇宮裏的觀星樓,乃是國師的居處。這便是綏國與燭國的不同了,綏國軍權與神權并存,是一個信奉神明的國家。

馬車剛剛入了城門,一隊穿着神宮服飾的弟子就将獨孤攝攔了下來。

“殿下,馬車中有神棄之人,為禍諸國,視為不詳,我等奉國師之命将其帶走。”

獨孤攝撩開車簾,淡金色的眼眸看向為首的弟子。

“馬車中只有孤,你要将孤帶走?”

弟子不知該何言,馬車中必然是存在國師口中的“神棄者”,可獨孤攝不允,他們難道要搜車?先不說他們幾個弟子能不能越過這些護衛的士兵搜車,就是搜出來了,他們有本事帶走嗎?帶走了獨孤攝不會秋後算賬嗎?這位殿下可不是什麽仁善之徒。

想罷,弟子覺得保命要緊,主動退到了一邊,獨孤攝放下車簾重新啓程,被隔絕的車廂裏卻安靜的有些詭異。

“殿下不怕預言成真?”

“再狠毒的蠱蟲,只要喂養得當,也能為人所用。”

“倘若噬主了呢?”

獨孤攝擡眼看着曜,神色沒什麽變化,語氣卻透出一股寒意。

“殺了便是。”

曜點了點頭,目光投向窗外,看着馬車駛過熱鬧的街市,駛進皇宮,遠遠的幾座藏青色殿宇伫立在日光下,折射出琉璃一般的光輝。

進了皇宮,曜被送去東宮,獨孤攝則獨自去見綏皇,剛走到宮門口,一個茶杯就砸在了腳邊,年邁的綏皇穿着寬松的龍袍坐在龍椅上,渾濁的雙眼怒視獨孤攝。

“你好大的膽子,為了一個男人,連江山社稷都不顧了!”

“兒臣不知父皇所言何事。”

“國師已經占蔔出了禍亂之人,你為何還護着他?難道要眼看着我綏國百年基業毀于一旦?”

獨孤攝搖了搖頭。

“兒臣只是不相信國師所言,若曜真是禍星,如今就該我綏國滅國,而非成為這天下共主了。”

綏皇嘆息一聲。

“那也不該冒險,寧可錯殺,不能放過,此人必須死!”

話落,年邁的綏皇眼睛裏透露出實質的殺意,無論如何,他絕不會放任絲毫威脅存在!

東宮之外,載着曜的馬車剛停下來,就被層層禦林軍包圍了,跟在他身邊的兵卒早就留在皇宮之外,只剩幾個領路的宮人,如何是這禦林軍的對手?

“我等奉旨誅殺禍星,束手就擒留你全屍!”

曜撩開車簾從馬車上走下來,環視這衆多的禦林軍。

“既然難逃一死,是不是全屍又有什麽分別?”

“死到臨頭還嘴硬,上!”

禦林軍圍了上來,曜攤開手,迎風一縷粉末揚起,淡淡的香味甚至令人心曠神怡,然而呼吸不到兩息,幾十個禦林軍皆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死了臉上還保持着微笑的神态,好像夢到了什麽美妙的事。

這詭異的場景一下讓禦林軍慌了起來,國師說的沒錯,這人就是禍星,是妖孽!

“大家退後,弓箭手準備,放箭!”

鋪天蓋地的箭雨飛來,一碧如洗的天空中出現無數黑點,曜擡起頭看着這人力難抗的場景,心底嘆息一聲,難道他就要死在此處了嗎?

铮——

金戈之聲在身旁響起,曜側過頭,看見獨孤攝一劍挑開他面前的箭,将他拽到身後,向來不動聲色的臉上竟然難得出現一抹怒火。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劫孤的人!”

“太子恕罪,屬下也是奉旨行事。”

獨孤攝的出現讓禦林軍左右為難,一邊是皇命,一邊是自己的命,宮中的人都知道,與攝太子做對絕沒有好下場,權衡再三,禦林軍主動退了開。

等到禦林軍撤去,曜朝身前的獨孤攝看去,發現他的衣袖上浸出一團血跡。

“你受傷了。”

獨孤攝擡手看了看,只是一點劃傷,沒有大礙,并不放在心上。曜卻從身上取出一只白色藥瓶,握着獨孤攝的手,将衣袖翻卷上去,抖落些止血藥粉在傷口上。

獨孤攝看曜低眉垂目,專心致志為他處理傷口,難得不似平常那般疏離。

“沒想到你也有如此體貼的時候。”

曜不置可否,他只是性子冷淡些,又不是分不清好壞。

“皇帝如今鐵了心要殺我,殿下準備怎麽辦?”

“那便換個人做皇帝好了,孤看國師那位置挺适合你,你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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