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睡前故事
“熊貓快來，到我這來。”明玉端着小碗裏面裝了一些泡水的剩飯剩菜，他們在飯館吃飯，顧明玉特地找老板要的。那老板店裏也養了狗，告訴顧明玉狗不能吃太鹹，一定要用熱水泡過再給它吃。
周成遠遠蹲着，想靠近又不敢。他很小的時候被狗咬過屁股，到現在那上面還有一個疤。雖然小狗很可愛，周成也還是害怕。
小狗餓得狠了，聞到飯菜的香味就搖着尾巴跑過來吃，陳玲玲站在門口跟顧懷立說話，門虛掩着，裏面看不到他們的身影。
沒過多久顧懷立就走了，走之前在門口跟顧明玉揮手，見兒子只顧着逗狗頭都沒擡，直覺自己以後的地位可能會不如狗。
陳玲玲找了個紙箱子，鋪了周成父親的舊衣服給小狗當窩，然後招呼孩子們洗漱。
周成的父親周明在鄉下種了幾畝蓮，夏天正是白蓮産出的時節，田裏忙碌周成的父親幹脆住在了鄉下，等過了這段時間才會回家。
周成家是租的房子，只有一室一廳一廚一衛，陳玲玲夫妻住在卧室，客廳被一道簾子分割成兩個空間，靠近大門的那邊放了沙發茶幾，另一邊一張蚊帳罩住的小床一張兒童用書桌，就是周成的房間了。客廳有道後門，連接後院的廚房和衛生間，有人在家時就打開門通風，門上裝了紗門也不怕有蚊蟲進來。
微風吹起白色的棉紗，顧明玉鑽進蚊帳，撲到床上：“好涼快，都不用開電扇！”
周成脫了鞋也擠到顧明玉身邊，得意地說：“我家才不要電扇呢，我爸爸說吹多了電扇會感冒變笨蛋。”其實是周成家買不起電扇，周明才這樣說，怕兒子覺得別人家有自家沒有會自卑。
顧明玉到底是孩子，聽聞這話很不高興，他家四臺小電扇，哥哥姐姐父母客廳各一臺，飯廳還有個吊扇，那豈不是他們都被扇成了傻子？只是正要反駁，就見陳玲玲拿了本書撩起紗帳坐在他們床沿，微笑着問：“明玉想聽什麽故事？”
這就是睡前故事了，顧明玉長這麽大只聽聞過還從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他父母實在太忙，爺爺奶奶去世得早，外公外婆又不肯帶他，四歲以前保姆帶大，四歲以後跟姐姐住一個房間。
顧明珠學習很認真，每天都要看書到深夜，但奈何資質有限，沒能考上高中，只能上市區裏的衛校。顧明玉跟她睡的時候剛好是她上中學時期，別說講故事了，顧明玉調皮發出點聲音都會被瞪。
許剛倒是想跟弟弟一起睡，但他睡相不好，顧懷立怕他半夜把顧明玉踢到床下去。
等顧明珠胡珍等人離家後，顧懷立就把顧明玉放到自己房裏，父子倆睡一個房間。只是顧懷立對兒子寵則寵矣，畢竟是個男人，哪有陳玲玲這樣溫柔細心。
顧明玉有些受寵若驚，只是腦子裏對童話實在沒什麽印象，幼兒園教的那些他早忘了，認字後都是偷看兄姐的言情、武俠小說。他看向周成，希望他能挑一個好聽的故事，但周成平日裏早把這本童話故事書聽了一遍又一遍，早就不新鮮了，又時刻念着他是哥哥，要讓明玉自己挑個喜歡的。
顧明玉想來想去想不出，看見陳玲玲翻開的書頁上畫着荷葉和幾個小蝌蚪，就說要聽小蝌蚪找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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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今天就講小蝌蚪。”陳玲玲讓兩個孩子并排躺着，替他們蓋好毛巾被。
“‘媽媽，媽媽！’小蝌蚪看見一只烏龜擺動着四肢在水裏游，連忙追上去。烏龜笑着說‘我不是你們的媽媽。’”陳玲玲嗓音溫柔甜美，一邊講故事還一邊輕拍顧明玉的身子，很快他就陷入了夢鄉。
在某一刻，顧明玉想，如果陳玲玲是他的媽媽就好了。
早上陳玲玲送他們上學，剛好周成跟顧明玉在一個學校一個年級只是不同班，省得她多走一趟。顧明玉五歲上的一年級，因為年齡不夠沒能進縣重點一小，而是憑顧懷立和二小的校長是同學關系硬塞進二小。
除了重點小學，九幾年那會兒适齡兒童入學還沒有卡得那麽嚴，一般六歲就能上一年級，顧明玉又更早了一年，實在是因為家裏太忙看顧不過來，又見孩子聰明早熟才送到學校。
事實證明，顧明玉真的很聰明，入學後次次考一百分，一點也沒有因為年紀小而跟不上。
當得知八歲的顧明玉和自己一樣念三年級，上次考試考了一百分時，周成有些錯愕，繼而漲紅了臉，幹巴巴地說了句。
“明玉真厲害。”然後就閉口不言了。
陳玲玲将他們送到學校門口，讓周成放學去明玉的班級接他，又細細叮囑他們過馬路要小心，然後才急匆匆地趕去上班。
顧明玉對着周成點了點頭，招呼了一聲就往自己的班級走，周成跟在他身後。
“你幹嘛跟着我，快上課了，五班在樓上吧？”顧明玉在一班，周成在五班，一層四個教室，位置正好一上一下。
“我……我去認個門。”周成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要跟着顧明玉，大概是他們明明離得這麽近念了三年書，之前卻不認識，心裏有幾分說不出的惆悵。
一班跟五班一樣就在樓梯口用得着認門？
顧明玉懶得理他，走進教室在位置上坐下，打開書包将文具和第一節 課要用的課本擺在桌上。冷不丁地身邊一只小胖手戳了戳他的肩膀，顧明玉擡頭去看，只見一個腦袋很大皮膚有點黑紮着兩個牛角辮的女孩站在他桌前。
“明玉明玉，那是誰？你哥哥嗎？”女孩名叫高敏敏，從幼兒園就跟顧明玉同班，到了小學還同班，雖然顧明玉高傲不好接觸，高敏敏卻不怕他。
周成跟着顧明玉過來，在顧明玉進來後又趴在窗戶上看着他，眼神可憐巴巴像小狗一樣。惹得顧明玉班上好多人好奇地看他，高敏敏也是其中一個，其他人不敢過來問，高敏敏敢。
高敏敏的母親跟胡珍曾同是工會的工人，工會倒閉後又在胡珍夜宵店對面的副食品公司當營業員，高敏敏可以說從小跟顧明玉一塊長大，顧明玉所有的親戚她都認識，但卻從來沒見過周成。
顧明玉瞪了窗外的周成一眼，恰巧預備鈴響起，周成不敢再待，飛快地跑了。
哼了一聲低下頭不看一旁的高敏敏，顧明玉翻開桌上的課本，慢條斯理地反問道：“你哪裏看出來他是我哥哥？他又不比我高。”
高敏敏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反正她和顧明玉就隔着一個過道。
“嗯？不是明玉你自己說你家裏的堂表兄弟你最小嗎？”
顧明玉轉過頭來很嚴肅地看着高敏敏，“所以說，我什麽時候說過他是我親戚？”
“不會吧？！”高敏敏瞪大了眼睛，表示非常不可思議“像你脾氣這麽壞，不是親戚能那麽要好？”
“……”
顧明玉差點讓她這句話噎死，第二遍鈴聲響起，老師進入教室，身為班長的顧明玉站起身喊道：“起立！”
“老師好！”
那整個上午顧明玉都沒再理會高敏敏，等到中午放學，周成果然來找他，顧明玉無視身後各種探究的視線，跟着周成回家。
吃過午飯顧明玉蹲在地上逗熊貓玩，周成縮着腿坐在沙發上，生怕小狗來咬他的腳。
“明玉……”
“嗯？”顧明玉很忙碌，他把小狗推得仰倒，摸它的小肚子。小家夥掙紮着要爬起來，又被顧明玉推倒，委屈地“嗚嗚”叫。
周成躊躇了半天，赴刑場一樣眼睛一閉語速極快地說：“我班上的同學說放了學來找我們玩！”
“我們？你同學怎麽知道我的？”顧明玉也不逗熊貓了，擡起頭看着周成，他的眼睛很圓睫毛又長又翹，仰視時特別好看。
周成卻有點怕他那樣的眼神，他在沙發上滾了一圈，從遠離顧明玉和熊貓的位置跳了下去，蹭地就往他的“房間”跑：“反正已經說好了，我要睡午覺，明玉你也快來睡吧！”
熊貓終于得以翻身脫離顧明玉的“魔掌”，也不敢在他那待了，搗動着小短腿吐着舌頭追周成的腳。
“啊！熊貓你別過來！”
周成很喜歡顧明玉，顧明玉長得好看還酷酷的，學習又超棒，整個上午的課餘時間周成都在跟他的同學炫耀，從大戰惡犬到智取瓜農再到顧家父子之間的那場辯論，周成将顧明玉形容成了比鬧海的哪吒還厲害的人物。
這樣的人卻是他的弟弟，周成賺足了小夥伴們羨慕的眼神。
然後他就一頭腦熱的在他們說想見見顧明玉的時候大手一揮，全都邀請到家裏去玩兒。
等冷靜下來才知道不好，顧明玉的性子他還沒摸透，他會有什麽反應周成完全不知道。顧明玉于他來說就像一個新發現的寶藏，看起來似乎觸手可及，實際上裏面究竟有多少陷阱還不知道。
不管顧明玉是什麽态度，周成又是怎麽擔憂，下午放學的時間很快就到了。看着呼啦啦一群人跟着他們，顧明玉抿着嘴沉默着獨自走在前面。周成被他的夥伴拉着，叽叽喳喳地問關于顧明玉的事。
等到了周成家租住的大院，一群九、十歲的男孩女孩卸下書包往牆角一丢，然後有人問：“玩彈珠嗎？”
“我帶了跳繩，還有沙包。”
“我們去河裏抓泥鳅吧？”
那年代娛樂匮乏，家家戶戶都不富裕，小孩子的玩具很少，大多都是些不值錢或手工自制的小玩意。
顧明玉擡頭看了他們一眼，對周成說：“我去寫作業。”
然後就打開門進屋，沒再給他們一個眼神。
衆孩童面面相觑，有人低聲道：“好酷！”
周成卻松了口氣，因為他突然間想到顧明玉和其他人一起玩的場景。不知道為什麽，那幅畫面讓他覺得很礙眼，巴不得顧明玉不理他們。
顧明玉沒有在意外面那些人，他坐在書桌前認認真真地寫作業，熊貓趴在他腳邊。突然外面客廳的窗戶上傳來被東西砸到的聲音，把熊貓吓了一跳，随後傳來一群小孩大笑的聲音。
顧明玉轉着手裏的筆，聽了一會兒，然後接着低頭寫作業。
顧明玉不是不想跟他們玩，只是他習慣了孤獨，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那麽多同齡人，他怕自己表現不好，他怕自己的臭脾氣會讓人讨厭他。一個兩個他可以不在意，可如果所有人都讨厭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