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海邊

第一天胡珍帶着他們去了動物園，顧明玉平時很喜歡看動物世界，就算不看牌子上的介紹他也能認出很多動物，讓周成驚訝的是顧明玉竟然說他長大了想當一名動物飼養員。這可跟周成想象中的不一樣，他以為顧明玉會想跟他爸爸一樣當一個厲害的檢察官或者律師，總之就是那種特精英坐辦公室的類型，從沒想過顧明玉會想要穿着連體服，鑽進籠子裏給猛獸掃糞便。

顧明玉卻不以為意，比起跟人他還是更喜歡跟動物打交道，因為動物的喜怒都放在臉上，不會像人一樣，披着一層僞善的外皮，內裏是什麽樣誰都不知道。

第二天去的是游樂園，孩子們最喜歡的地方，只是顧懷立堅決杜絕一切刺激的項目，除了旋轉木馬、咖啡杯等少數幾個游戲，其他的一概不許他們去玩。周成都覺得回去不好跟朋友們說，好不容易去一趟大城市的游樂園，玩過的最刺激的游戲竟然是碰碰車。

不過好在第三天胡珍就帶他們去了海邊。蔚藍的大海和細膩的白沙，一個像洋娃娃一樣漂亮的男孩，赤腳踩在沙灘上，海風吹起了他的白襯衫，撩起了他的頭發，露出他好看的眉眼。

那是周成第一次用相機拍攝下來的第一張照片，顧明玉的媽媽特地買了一個相機，據說是新出的傻瓜式相機，顧懷立正站在周成身後，将他圈在懷中教他怎麽使用。顧懷立還沒說完，周成就不小心按下了快門，恰巧顧明玉從他們面前走過，便被拍了進去。

照片洗出來後，即使是照相館的人也驚嘆，光線明暗如此完美，照片上的人也美的不可思議，只有巧合才能解釋為什麽一個剛接觸相機的小孩能用傻瓜式相機拍出專業人士的水準。

此後的幾天胡珍就忙碌了起來，她的生意做得很大，在服裝美容行業成績都很不錯，相對的花費的精力也很多，只能擠出三天時間來陪伴家人。剩下的那些時間，只能由顧懷立他們自己前往游玩。不過胡珍貼心地幫他們計劃好了行程，因為顧懷立喜歡看書，胡珍還特地把新華書店的位置給圈出來。

顧明玉和周成就是在那裏首次看見不同于連環畫的名為漫畫的小人書。

老家的縣城裏也有新華書店，但那只是一個有着兩個店面的小書店，賣的書永遠都是各種練習冊，課外讀物少得可憐，哪裏見過有着五層大樓的書店。顧明玉覺得很新奇，他從很早以前就好奇他兄姐那些小說是從哪裏來的，他追根尋底地問過，得到的大多數答案都是借來的，可借給他們的人又是從哪來的？那會兒的顧明玉很難想象會有一個不單單只賣練習冊的書店，如今終于得到了答案。

這個深圳最大的書店裏面的書籍應有盡有，顧懷立對書籍非常着迷，看到他喜愛的書就走不動路了。陳玲玲跟孩子們一起偷笑，然後打了聲招呼，就牽起兩個孩子的手，帶他們往兒童讀物區走去。

陳玲玲真的是一個非常會照顧孩子的母親，書店裏可以翻閱書籍，但沒有座位，陳玲玲就把她的包放在地上，讓顧明玉和周成坐，自己站在一旁陪着他們。

遇到他們不認識的生僻字還彎下腰來給他們講解，也不會因為書的內容而批評教育，不許他們翻閱。顧明玉翻看漫畫書時就是，那書上都是繁體字，顧明玉常看港劇認得挺多，但周成就不太認識。陳玲玲就蹲在他們身邊一個個小聲地念給他們聽。

顧明玉拿的是《哆啦A夢》那時的譯名叫《機器貓》，那個有着萬能口袋的藍胖子很輕易就俘獲了顧明玉和周成的心，他們看得如癡如醉，不知不覺就在書店待了一整天。

午飯是在大樓裏的肯德基吃的，當時這種新式的快餐很受孩子們的歡迎，但明玉和周成都心不在焉，只想着趕緊吃完繼續看書。

臨走時，顧明玉只猶豫了一秒，就決定把整套書買下來，雖然他已經在書店看完了。顧懷立不同意他買漫畫書，顧明玉也沒跟他争，趁顧懷立上廁所，轉頭從自己口袋裏掏出張大頭遞給營業員——顧明玉來深圳之前把自己的存錢罐搬到銀行，換了一百五十多元紙幣，他一直藏着沒舍得用，這會兒卻是毫不吝啬。

顧懷立回來後只能拿眼瞪他，氣得罵都罵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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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成羨慕地看着顧明玉，他零花錢不多，而且也存不住，手裏有點錢就拿去買零食了。他和明玉都特別喜歡一種叫“魔鬼糖”的硬糖，酸酸甜甜的，在嘴裏含救了，舌頭口腔都會染上顏色。一塊錢一袋，裏面有十個，顏色各不相同。每次吃了糖他們都幼稚地伸舌頭給對方看，然後哈哈大笑。

只是顧明玉喜歡歸喜歡，但他能忍住不吃。周成就不一樣了，喜歡的時候天天都要吃，直到吃膩為止，他還大方的分給明玉一人一半，周成的零花錢大都花在各種各樣的零食上了。

正當周成沮喪羨慕時，他又轉念一想，其實……明玉的不就是自己的嘛？難道自己要看，明玉還會拒絕嗎？

這樣一想，周成就高興了起來，已經在腦海裏想象，他和明玉趴在床上一起翻看漫畫書的場景了。

顧懷立帶着他們在深圳玩了十幾天，等到離開時已經是八月了，胡珍提起的心終于放了回去。雖然很高興兒子丈夫的陪伴，但每當夜晚和顧懷立睡在一起的時候，胡珍就有些不自在。顧懷立一年才見妻子一面，作為一個身體健康的成年人，顧懷立暖香在懷自然是想的，正好顧明玉跟着陳玲玲睡，也不會打擾到他們。

這十幾天裏，顧懷立多次向妻子求歡都被以各式各樣的理由拒絕，到後來，顧懷立看胡珍的眼神就有些不對了。胡珍看在眼裏，有心解釋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她一個人在外打拼，丈夫不在身邊，平時接觸的男性頗多，時常受到騷擾。現在又得了那種不幹淨的病，說出來誰都會懷疑是她不檢點。

其實胡珍這是有點諱疾忌醫了，她的病只要去看過醫生，醫生就會告訴她是因為體內的節育環松動，導致內部感染細菌增生，并不是她想的那樣。但在那個年代，人們對于這種部位的病症都有些羞于提起，就算是面對丈夫，胡珍也說不出口，就更不要說去醫院給陌生人甚至是男醫生看了。

總之，顧懷立離開時，胡珍松了口氣。

當年他們結婚時，顧懷立曾提出過讓許剛改名跟他姓，因着計劃生育，顧懷立知道他們再要一個孩子的希望非常渺茫，就像讓許剛改姓入顧家族譜。當時許剛的祖父堅決反對，顧懷立也就沒再堅持，幸好後來他們有了明玉。

但胡珍心裏對于顧懷立，是有些愧疚的，她一直忙于生意無暇他顧，家裏的一切瑣事都交給丈夫。顧懷立自己也工作繁忙，還要兼顧家裏三個孩子。

許剛的性子胡珍非常清楚，要不是有顧懷立嚴厲管教，許剛現在早成了街上收保護費的小混混。明玉出生後，顧懷立每天夜裏要起來三次去隔壁保姆的房間看明玉有沒有踢被子，有沒有不舒服。在胡珍看來，不管是作為丈夫還是作為父親，顧懷立都非常稱職，反而是她一個忙碌碌不懂得溫柔持家只念到小學三年級的市儈生意人，配顧懷立這個恢複高考後第一批大學生……卻是高攀了。

連她自己都偶爾會想，顧懷立喜歡她什麽呢？一個帶孩子的寡婦，前途無量的顧懷立怎麽就看上她了？

顧懷立并不知道妻子那樣複雜的心思，他高高興興地帶着孩子去看妻子，卻發現妻子竟然跟他有了隔閡，雖然以他的修養不會把胡珍往那方面想，但心裏卻是有了個疙瘩。并在往後的幾年中，那個小疙瘩漸漸變大，最終成為了改變他們人生的巨大悲劇。

回到家後，顧懷立又陷入了忙碌的工作中，這次連陳玲玲也跟着忙碌起來，而周成的父親周明也忙于田間的事，于是陳玲玲在跟顧懷立商量後，将周成和顧明玉送到了鄉下周成的奶奶家。

周成奶奶家住的是那種明清時代的老房子，顧明玉只在電視裏見過，青磚黛瓦，遠遠看去像一條古代的船塢漂浮在河道裏。這個鄉鎮名叫苦水鎮，是縣裏古建築保存得最為完好的地方，聽說上頭拟定要搞一個旅游項目，讓那些新新大城市的人來看看真實的古代建築。

顧明玉走進院子時被下了一跳，不是因為院子裏開滿了各種各樣漂亮的花，也不是因為院子裏那個大水缸裏一尾跳起的鯉魚，更不是院牆上爬滿了整個牆面的爬山虎，而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突然從房頂上跳了下來。

顧明玉下意識閉上了眼，不敢去看那男孩摔在地上的樣子，光想象着就覺得痛。

結果男孩落地的聲音遲遲沒有出現，顧明玉卻被人用棍子敲了頭，等到他睜眼時，就看到周成一臉怒氣，顯然跟他一樣的待遇。

原來那男孩在房梁上系了跟繩子，一頭系在自己腰間，故意跳下來吓唬他們，然後趁他們閉眼時用手裏的棍子敲打他們的頭。此時他已經解了繩子，雙腳落地，大笑着罵他們笨蛋。

“周智你這個壞蛋！有本事來跟我打一架！”周成把書包往明玉懷裏一塞，沖過去跟他的堂兄扭打在一起，顧明玉就靜靜地站在那裏看他們滿院子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