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過去和現在
“你不是喜歡他嗎?現在機會擺在你面前, 還不知道怎麽做?”陳玲玲表情很淡,就像在勸慰兒子買一塊他喜歡的限量蛋糕。
周成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母親,怎麽也想不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在周成的印象中陳玲玲溫柔善解人意, 連眉眼都是溫和的, 自從父母撕破臉皮,陳玲玲就變了, 她不再像以往那樣,變得有些冷傲, 看向父親的眼中隐隐帶着不屑。
而現在母親正用同樣的眼神看着他。
“錄取通知書對一個學生來說是比天還大的東西, 這東西現在在你手裏, 不管是威脅也好,當老好人也好,這都是你的機會。”陳玲玲站在周成面前, 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威脅他或者求他,反正目的達到就行。”
周成怔怔地看着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良久他面帶苦澀地說:“我不能這麽做。”
陳玲玲嗤笑, “你只有兩條路,要麽拖他下水,要麽——忘了他!”
“如果你選第一條, 我可以保證你爸那邊不會成為阻礙,至于你和顧明玉之間怎麽樣,我不管。如果你選第二條——我會傾盡所有送你出國,只要你忘了他。”陳玲玲終究是個母親, 眼見着兒子一天比一天頹廢,學業生活都像是要放棄的樣子,陳玲玲怎麽可能不着急。
“我——”周成的性格更像周明一些,母親說的話他不是不心動,只是他知道顧明玉說斷了是真的斷了,他做再多也無法挽回,而且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周成也沒臉面對顧家人,他做不到像母親一樣,當成什麽都沒發生。
陳玲玲的意思其實已經很明顯了,用通知書威脅明玉跟他在一起,然後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從此以後他和明玉會和和美美的在一起。
可是第二條路——意味着他要徹底放下,放下那個陪伴了他十年,他愛了十年的少年。
這個房間裏所有的一切都帶着顧明玉的影子,曾經他躺在他床上,頭貼着周成的頭,跟他看同一本書;書架後那本厚厚的相冊裏裝滿了顧明玉的相片,左邊第一本書裏還夾了張明玉第一次送給他的東西——八歲的顧明玉寫的字;抽屜裏的鐵盒裏有一封粉紅色的情書,那是愚人節時明玉夾在漫畫裏給他的,雖然顧明玉說是別的女生塞給他的愚人節玩笑,他不小心遺忘在書裏忘了拿出來,但周成知道,那是顧明玉寫的,他怎麽可能會認不住顧明玉的筆跡?
窗簾後面的防盜窗,曾經有個玩捉迷藏的小孩躲在那裏,周成假裝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他便氣鼓鼓地探出頭來敲他的腦袋。
周成看着眼前的一切緩緩搖頭:“我做不到。”
陳玲玲很失望,她看了兒子一眼,對他說:“你還有時間,可以慢慢想。”
陳玲玲曾經想當一個慈母,一個好女人,但她發現生活總是給人設下許多陷阱,越是用力想要抓住,卻越是錯過。她和周明是高中同學,聰明美麗的她會選擇木讷笨拙的周明放棄其他更加優秀的追求者,是因為她看中了周明的老實。陳玲玲從來都是野心勃勃的,她不想成為男人的附庸品,一朵擺在餐桌上供人觀賞的嬌嫩鮮花,她想要成為一個家庭事業雙豐收的新時代女性。
所以她嫁給了對她百依百順,不會試圖掌控她的男人。一開始陳玲玲很滿意,周明是個溫柔細心的男人,不管是對她還是對孩子,周明都能拿出百分百的耐心,可以說是個很不錯的丈夫、父親。
然而随着時間的推移,陳玲玲發現她和周明幾乎沒有共同語言,周明不喜歡朝五晚九的工作,畢業後留在鄉下種田養花,陳玲玲高中學歷,為了方便照顧家裏,找了個鄉政府的工作,工資不高,一家三口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還時不時要拿錢補貼雙方的父母。
周明對這樣的生活很滿意,陳玲玲卻覺得周明不思進取,人際關系上也一塌糊塗——自從婚後周明幾乎很少出去應酬,每天待在家裏陪伴妻子和孩子。或許別人會覺得這樣的男人很好,但陳玲玲不滿意,從周明身上她看不到任何閃光點,木讷老實原本是他的優點,随着時間的推移,卻成了周明的缺點。
陳玲玲開始發憤圖強,一心撲在事業上,後來她工作努力得到了領導的賞識,被推薦到檢察院工作,雖然只是基層一個小小的幹警,陳玲玲也非常開心。至少她從農村來到了縣城。
然後她遇到了顧懷立。
顧懷立是一個跟周明完全相反的男人,他幽默風趣,博聞強識,說話聊天帶着一股民國時期的文人的腔調——大概跟他年幼時念過私塾有關。他像孩子一樣,很小的事情都能引得他開懷大笑,他笑的時候眼裏像是有星光一樣。
最重要的是他工作能力強,自陳玲玲認識他起,顧懷立年年包攬優秀黨員幹部稱號,他的稿子被刊登在省檢報上,他被電視臺采訪過,省院市院都有很多朋友,領導同事都很賞識他。
而且顧懷立跟一般的男人不同,別人看她,第一眼看見的是她的外表。顧懷立第一次見她,那會兒他低頭看稿子,頭都沒擡,只誇她稿子寫得好。有一次她在食堂吃飯,聽見有男同事在議論她,是顧懷立喝止了他們,說她是個很努力很有天分的同事,而那時顧懷立甚至都不知道她長什麽樣子。
陳玲玲是個很有心計的女人,在得知顧科長妻子常年外出,家中幼子無人照顧時,她主動提出幫他照顧孩子,借着這個契機一步步走進顧懷立的世界。起初她只是想讓他多在意她一點,至于工作上的指點和提攜倒是附帶的好處了。
後來發生的一些事情,陳玲玲這輩子都不想跟人提起,現在她已不再是顧懷立的下屬,她的辦公室就在顧懷立隔壁,私底下他們毫無交流,顧懷立看見她像是沒有看見的,但在院裏開大會時,他還不是得老老實實叫她一聲陳科長?
如今顧周兩家勢同水火,周明對她失望,兒子也頹廢度日,陳玲玲高高昂起頭,露出高傲的神情。
大概她不知道的是,她臉上這種表情跟顧家那對父子很像,只不過畫虎不成反類犬,讓人看着別扭。
周成的心思不像母親那樣複雜,當他聽到隔壁傳來聲響時,不過猶豫了幾秒,就打開帶鎖的抽屜,拿出顧明玉的通知書,推開了緊閉了半個多月的房門,順着樓梯往下走。
院子裏的陽光很好,枇杷樹下斑駁晃動的光點像是小時候他帶顧明玉去河邊抓的螢火蟲。他們抓了滿滿一玻璃瓶,然後興奮地跑回家,爬上床放下紗帳,打開玻璃瓶的蓋子,得到有限自由的螢火蟲飛舞在他們身旁,那時候顧明玉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對他說:“真好看,周成,下次你還帶我去抓螢火蟲嗎?”
他回答:“當然,下次、下下次、明年後年一百年我都陪你去。”
周成打開院門,眼角已經忍不住泛紅,他已經有整整一年多沒見到顧明玉了。
他張開口對着門外的人喊道:“明玉……”
然後他擡起頭,卻發現,面前的人并不是顧明玉。那是一個留着齊肩短發的女孩,十歲出頭的年紀,穿着一條鵝黃色的連衣裙,杏仁一樣又大又圓的眼睛驚訝地看着他。
女孩還沒說話,身後便竄出一條大狗,狂熱地搖着尾巴往周成身上撲。
周成被吓了一跳,退了幾步定睛一看,“熊貓?!”
女孩拉緊了手裏的牽引,不讓熊貓撲到那人身上,她打量了周成兩眼,眼裏滿是戒備。與她腳下熱情的熊貓完成成反比。
周成這才想起自己好多天沒出門,完全沒怎麽打理,大概看起來像個滄桑的變态大叔?
周成看了眼顧家半開的院門,猜測顧明玉應該還在裏面沒有出來,他稍微回想了一下就猜出了女孩的身份,“你是明玉的表妹吧,我記得是叫……佳佳?”
女孩戒心很強,既不點頭也不搖頭,顯然不太買他的帳。明玉家住得太遠,她只有過年才來這裏,而周家每年過年都會回苦水鎮,所以她從未見過周成。
周成只好跟她套近乎,“你不記得我了?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給你洗過屁股呢。”
佳佳一聽這還得了,光天化日地對着小女孩說什麽洗屁股,當下就尖叫起來:“小哥哥快來!有變态!”
周成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成了變态,又聽她喊小哥哥,下意識以為是顧明玉,害怕自己在明玉心裏真成了變态,慌裏慌張地伸手去堵她的嘴。
“放開我妹妹!”
周成轉頭看去,頓時如遭雷擊。一個只存在記憶中的、年幼版的顧明玉舉着掃帚從院子裏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