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安冶看他夾着尾巴,才消了幾分氣:“聽說你長進了,頂撞師長了?‘小子頑劣,懶做完人’,嘴裏倒是有詞。”
夏柯就更像個洩了氣的氣球。
沒想到安冶抽張紙巾一擦嘴,把紙巾一丢:“頂得好!那個腐儒。”
夏柯心裏轟然一下萬裏無雲。
頂撞高老頭,安冶才不會跟他算賬。高老先生憎恨鑽進錢眼裏的讀書人,比起夏柯,安老當年才是真鑽進錢眼裏,一門心思摟錢,誰不讓他賺錢就是拿把刀子要他的命。
夏柯松口氣,以為過關了,就放肆下筷子,和安冶看中同一撥肉,兩個人目光對上,夏柯嘿嘿一笑,趁安冶走神,就從安老筷子底下把那堆肉片麻利撈走了。
安冶蹙眉,小兔崽子!
他開尊口:“剛才領你進來的小姑娘,不要以為人家是服務員,人家是這裏老板的女兒,隔壁校剛畢業。你們留個聯系方式,以後多來往。”
夏柯就噴笑,差點噴進鍋裏:“我告訴您了,我,同性戀,就是喜歡男人,您欣賞人家姑娘就少把她往我這火坑裏推。再說您老四十了還單着,上趕着關心我一個二十二歲大好青年的個人問題算怎麽回事啊?”
安冶眉峰一擡,目光冷峻,刀鋒一樣利:“你同性戀?你把你床底下的裸女雜志衛生紙團和你電腦上偷偷看過的毛片都給我吃下去再來說你是同性戀!”
有從小看你長大的人就這點不好,估計連你青春期最喜歡哪個AV女優一天撸幾次都知道。
用安冶偶爾不要風度的話說就是:你尾巴一翹我就知道你拉什麽屎!
但是夏柯已經成了不怕開水燙的死豬。
在進大學遇上某個人以前,他除了自尊心強一點,人長得帥一點,腦子轉得快一點,會忽悠人一點以外,就是個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青少年,異性戀。但他現在喜歡的确實是個男的,“我不喜歡男人我只喜歡你”這話太矯情,只要他還喜歡那個人一天,他就每天早上刮臉的時候對鏡子裏的自己說“我喜歡男人,現在是個同性戀”。
他繼續吃着,滿嘴嚼肉還能口吐人言:“這不是害怕‘雙性戀’這個概念您不熟悉嗎,說同性戀您一下就懂了。”安冶自擦嘴那一下就已經宣告進餐完畢,夏柯嘴不停地氣他:“再說了,雜志裏好幾本還是我從您那兒繼承的。”
安冶掃他一眼:“你打量我今天不能為難你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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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柯滿嘴是油,想和安冶嬉皮笑臉一句“您今天叫我出來,一定不會為難我”,到嘴邊說不出來。他以為和那誰有譜的時候不敢告訴安冶是誰,怕安冶找那誰麻煩;現在和那誰沒譜了更不敢告訴安冶,安冶那個護短的性格肯定想着“他敢甩你?”加倍把人整死。
更何況,他始終想着,那誰接不接受他是那誰的事,他喜不喜歡那誰是他的事。他雖然想死心,想“戒煙”,但一天沒戒成,一天還想着那誰,他就一天還是個現行同性戀。
夏柯停了一陣筷子,然後又吃起來,含糊指控:“您那煙霧彈理論也是居心叵測,嘶,太辣了……我沒有把誰當成煙霧彈,我和誰在一起都只是因為我喜歡和誰在一起。”
安冶一笑:“我知道。”
心裏喜歡一個人,卻要拿另一個人當擋箭牌,他老人家輕描淡寫:“我們安家的孩子,幹不出那麽沒種的事。”
夏柯就撇嘴,知道你還把我帶溝裏,引我懷疑自己,攻心戰就那麽好玩?
仔細一數,從小到大,安冶跟他玩的攻心戰還少麽。他十四五最叛逆的時候安冶三十出頭,手頭上大案連着大案地打,還要到大學教書,累得像條狗,哪有心力管個半大小子。安冶的宗旨就是:你有精力啊,好,我不跟你較勁,我讓你跟自己較勁去。隔三差五給他扔下一個思想上的原子彈精神轟炸,讓他每天一睜開眼就懷疑自己,生活在重疊無止盡的自省和反省中。
結果反而鍛造出強到扭曲的自我意識和自尊心意志力。
夏柯想到往事,嘴角抽抽地“嘁”了一聲。
安冶叫一句,包廂門打開,服務員推進一輛小車,車上是一只定制的奶油蛋糕。
二月十八,安冶是一定會想起他媽他外公,帶他出去吃餐飯的。
他媽和他外公是同一年去世,已經十六年了。
安冶停頓一下,仿佛在找合适的語氣和表情,但最後只溫和地說:“臭小子,生日快樂。”
“謝了。”夏柯也停頓一下,才說:“舅舅。”
安冶是夏柯的舅舅,親的,夏柯是他胞姐安凝的獨子。
除了從小就見過夏柯的人以外,整個學校沒人知道夏柯是法學院安副院長的外甥,從前歷史系安老教授的外孫。
一方面是夏柯強烈的自尊心,不允許自己因為和誰沾親帶故就受到優待,另一方面是安老,安大狀,年齡是外甥的兩倍,不要看現在即将得道成仙,當年招惹仇家的能力是外甥的二十倍。
他在庭上有一個特別招人恨的動作,每次碾壓對手以後,總喜歡輕輕一撣袖口——這個小動作仿佛象征着他拂開對方律師如拂開沾衣的灰塵,态度之居高臨下,姿态之優雅從容,每每叫對手恨不得吐血三升,然後不顧法庭秩序撲上去抱住他的大腿咬死他。
夏柯去中級法院找過他舅舅一次,當時他還是未成年人,沒有向法院遞旁聽的申請,不能聽庭審,就在外頭蹲着。
等到人都出來,對方律師離崩潰只差一線,安大狀還飄到人身邊,含笑問:“還上訴嗎?”
人家悲憤無話,安大狀又是怡然一笑:“問問你的當事人,要是還上訴,我們高院見。”
律師是個很安全的職業,全國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律師過着安安穩穩工作掙錢的日子,安冶顯然不是那號安分守己的人。
要放舊社會,他就是一個頂級訟棍。沒名氣的官司,不打;金額小的官司,不打。果然出事了,他達成了我國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律師都沒達成的成就:收到威脅。
他雖然不覺得只敢藏在暗地裏威脅他的人敢真下手,但是為了安全,還是回家警告夏柯:從今天起,我不是你舅舅,你和我沒關系。正式走上六親不認的道路。
說外甥多似舅,他六親不認不認外甥,外甥上了大學也學得六親不認不認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