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夏柯散漫地走下樓,大課與大課間的時間點上,教學樓下來往的學生都行色匆匆。

只有一個身影駐足。

白襯衫,黑西褲,高而瘦,襯衣腰上寬松一截。他好像全不怕冷,羽絨服不是穿着而是披着。

地上灑了融雪的鹽,夏柯踢踢踏踏走向他,像什麽都沒發生,笑着說:“喲,商帥哥。”

商湯說:“高老頭罵你了?”

夏柯聳肩:“家常便飯。”

商湯簡短說:“別賺外快了。”

“你看看你眼前,看見我沒?人高馬大,一日三餐,一餐我能吃三碗飯,我有自己要養活。”

商湯想說“我養你”,這個人怎麽會要,他說:“我借你。”

“為什麽?”

商湯腦子裏亂,勉強繃着臉:“朋友有通財之義。”

“我們可不是朋友。”夏柯根本沒看他:“你說的,我們是兄弟。親兄弟明算賬,我不欠你錢。”說完就攏衣服走人。

晚走一步,都怕控制不住。

商湯想的是什麽?我可以關心你,我可以愛你,但是我絕對不會接受你,絕對不會和你一起做同性戀?

夏柯繞開他溜達到男廁外面抽身上最後一根煙,想着我有一天會能和你做兄弟,沒什麽大不了。只是不是今天。給我一點點時間。

夏柯推開宿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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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宿舍的門被隔壁老大老四撞破還沒修好,現在就只能關着,鎖不上。這人也不擔心,別人擔心宿舍門鎖不上是怕失竊,他老人家一窮二白無産階級,無所畏懼。

可宿舍裏居然有人,夏柯門開到一半就按住門框,有一個人趴在桌邊,已經睡着。因為怕冷,肩膀縮着,像一只縮頭縮腦的小企鵝。

夏柯看得好笑,就靠着門抱手臂等那個人醒來。

周旻旻就像背後長了眼睛,腦袋上只接受“夏柯”信號的無形天線一轉,睡意朦胧爬起來,嘴裏已經叫上:“學長……”眼還沒睜開呢,嘴角先笑上:“我聽出你的腳步聲了。”

他到哪都想睡,別人或許當他是年紀小,十七歲,正是一天到晚缺覺,睡不夠的年紀。夏柯卻知道,都是累的。課要上,義工要做,法院要實習,成績不能拉下,還要學生會和他們法學院的活動要兼顧,怎麽能不累,怎麽能睡得夠。

夏柯自己也是這麽過來的。

所以他翻出杯子,走到宿舍外面給周小同學接杯熱水暖手:“怎麽過來了?”

周旻旻捧着他給的杯子,小心翼翼又新奇地捧着,好像拿到什麽新奇東西,又像捧着一只雛鳥。他單手捧着杯子又忙不疊去拿一個背包:“學長我來給你送零食大禮包!”

“啊?”

那個塞得鼓囊囊的背包裏都是各種口味的pocky和肉脯和魚幹和口香糖。

周旻旻朝他眨巴眼:“學長你不是終于下決心要戒煙嗎?”

夏柯奇怪:“你聽誰說——”他忽然悟了,一推開門:“馬德新!”

隔壁老大正叼着一根粉紅粉紅的草莓味pocky路過,看見他就幹笑:“老夏,嗨,你看這天氣可真好!”

周小同學很受傷:“學長你沒想戒煙嗎?”

“不是。”夏柯誠懇地和小同學交心:“我不是,意志力不行麽。不是沒戒過,大二大三那陣,每天發愁怎麽戒煙。”

周小同學目光如炬,小聲嘟囔:“要說別人意志力不夠我還信,要說學長你意志力不夠,那就是騙人。”學校操場标準跑道一圈四百米,自入學以來夏柯每天跑二十圈八千米,風吹雨打,從無間斷。

夏柯一瞬間想到,也許他真的,從沒認真想戒煙。

周小同學看他恍惚,頗有些幽怨地引用:“香煙燃燒的煙霧中含有三千八百餘種化學物質,已知絕大部分對人體有害,其中有9大類40種致癌物質。而心血管疾病死亡人數的30-40%由吸煙引起……”

“打住打住!”夏柯怕了他:“我再考慮考慮,乖,啊。”

周小同學抱起背包放桌上,一臉認真:“學長,其實很簡單。你看我把我的零食分一半給你,你把你買煙的錢給我,不給我也行,總之你想抽煙的時候吃零食就行了。”

說完還附送一個周旻旻牌笑容。

眼睛閃亮,唇角揚起,好像整個世界都會随着他的笑明亮又燦爛。

“忘了告訴你,我鼻子很靈的,一支也聞得出來,你今天一定又抽煙了是不是?”

從小跟他關系好的姐姐們一看到他笑就忍不住想捏他的臉:“天啊好可愛!”

但是夏柯只揉他頭:“行了,回去上課。”

周小同學蹦蹦噠噠走了,隔壁老大馬德新老幹部似的捧個茶缸,在四樓眺望小朋友走遠,感嘆萬千:“走了個商師弟,來了個周師弟。哎我說老夏,你是哪兒特別與衆不同天賦異禀,深受師弟們喜愛啊?幸好這是師弟,這要是師妹,嘿嘿嘿……”

隔壁老四也吃着周小同學送的零食,跟老大狼狽為奸,一唱一和。

夏柯語氣一肅:“老馬。”老馬同志手捧茶缸呈戒備狀:“你要幹嘛?”

“我一直忘了告訴你。”夏柯特別推心置腹:“昨晚你打牌輸那三十塊錢,是因為你們老四作弊。”

老四拔腿就跑,老馬“嗷”地追上去,追進寝室給他來了個泰山壓頂:“與無産階級為敵,從無産階級的口袋裏偷錢!你這就是反革命!颠覆無産階級專政就是颠覆國家政權,我代表紅旗消滅你!”

夏柯該笑,卻笑不起來,最後只對着桌上那堆零食坐着。

幾天時間一晃而過,到某一天,夏柯果然中午又收到短信。一條地址,加兩個字:打車。

他嘆口氣,到校門外坐上出租,到地方是個火鍋店。喧喧鬧鬧,一股火鍋店的鍋底味。

夏柯說了名字,收銀臺管事的是個女孩,熟門熟路引他進包廂,脆生生地笑:“安叔叔一個人來了好一會兒啦,我們還說等誰呢,是不是個大美女——沒想到是個男的!”

夏柯就摸摸鼻子。

寬敞的包廂裏只坐了一個人,滿桌的肉菜,羊肉吃了一半,當中一個紅油鍋,滾着辣椒花椒,一看就讓夏柯胃痛。

他坐下數落:“合着您請我吃飯連鴛鴦鍋都不點一個。”

安副院長正襟危坐,吃得微微出汗。于是外套早搭椅子後背,襯衣袖子挽上去了,領口扣子解開一顆——別的學生可看不到他露這麽多肉。他撈一筷子肉放碗裏,吃麻辣鍋都能吃出一身的風度翩翩超然出世,俨然在油煙裏修成了仙。聽見不和諧的聲音,眼風都不帶掃一下,不怒反笑:“請你吃飯?你做了什麽光耀門楣的事能讓我請你吃飯。讓你陪我吃,陪就是了,啰嗦什麽?”

夏柯立刻就慫了,他望了會兒天花板,認命地給自己倒碗茶,涮着麻辣鍋裏撈出來的肉片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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