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窮小子和大小姐那問題在他腦子裏回蕩一晚上,他睡不着,爬去看薛朝陽在BBS上連載的小說。薛師姐真是個打字機下凡,日更過萬,他看了個通宵。總算明白為什麽老四對這篇叫《當年妄》的小說這麽真情實感。
——這篇文的男主角,洛陽小孟嘗姓沈名白。而老四,大名鼎鼎的歷史系四美之一,排行第四,前三都是姑娘。姓沈名曉白,又號公子小白。兩個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他自我代入男主能不沾沾自喜嗎。
夏柯卻看着那新加的支線,抽掉了半包煙。
看得一夜沒睡,第二天夢游一樣去上課。上完課伸個懶腰,抖擻精神竄起來。
隔壁教室教授是位頭發花白,白淨斯文的老先生,正講課呢,忽然聽見一聲“又拖堂喽”,走廊外路過的幾個大男生随着叫“拖堂可不好呀老師”。劉教授哭笑不得,一不小心方言抖出來了:“夏柯你這個小句頭,一天到晚惹東惹西!”
教室裏頓時一片哄笑,劉教授這才看見學生都在看時間,不由不好意思:“一下子不注意,又耽誤同學們時間了。下課下課。”他老先生出了名的脾氣最好,和學生關系也好,只有一個毛病,上課一不留神就拖堂。
同學們都喜歡他,看他說得動情,不好指出超時了。劉教授知道很多同學下面還有課,不能遲到。老先生每年都想改掉這毛病,就總和關系親近的學生說,遇到老師忘記時間了,你們就大方提醒老師,別怕。哪知道遇到夏柯這麽個蹬鼻子上臉的主,經過走廊一遇到他誤點下課就帶人起哄。
夏柯亮過一嗓子撒腿就跑。
聽見身後轟的笑聲,跑着跑着也笑起來。
走廊上日光正好,商湯沿教室走,隔着人群,飛揚的笑聲裏迅速脫出一個身影,全身籠在陽光裏,腳步輕快,意氣風發。他差點在這個人眉眼間看見豪情壯志。
商湯恍惚一刻,然後想起屁,他有屁的豪情壯志!
他站在原地,夏柯笑着看他一眼:“回來了?晚上見。”與他擦肩而過。
聲音還是有些啞,但就像那個深夜來電沒發生過,像這個人沒有送過自己玫瑰。
這應該是自己想要的,此時卻辨不清心頭是歡喜是失落。
商湯請了一周半假,五四那個話劇的排練也因他暫停,今晚就要補上。
晚七點小禮堂,人又湊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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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柯環顧身邊這一圈師弟,一個個都是嫩枝小樹,青春年少,自己是比不了的。幹脆往椅子裏一倒,脖子一歪,開始裝死。
他正“啊啊嗯嗯”用鼻音回商湯的臺詞,商公子眉頭一擰卡住了。
薛導循循善誘:“叫爸爸。”
夏柯想起此處商湯(大王子)應有一個單膝跪下的動作,并叫:“父皇/父親!”
商湯俊臉鐵青,做了“爸”的口型,那個音就是發不出來!看着夏柯那付尊容,他怎麽跪,怎麽叫父皇!他一連強迫自己好幾次,“爸”了半天“爸”不出口,薄唇都快抿成一條線。
圍觀的同學們如臨大敵,薛導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想一想,你在為崇高的藝術獻身,你在為全校觀看表演的同學們服務!此刻你已不是你,他也不是他,你們超越了時間與空間,超脫于現實,是你們扮演的角色!跟着我深吸氣,吸氣,吸——叫,爸爸!”
商湯努力再努力,盡量不看夏柯那張臉。
快要憋死了,那兩個字終于被推到喉嚨口。
那條鹹魚樂了:“還吸氣,生孩子啊?”
功虧一篑,即将出口的兩個字蹦極一樣掉回他肚子裏。
商湯簡短地說:“對他的臉我沒法叫。”
夏柯動動筋骨:“你要是叫不出口,我找個人給你示範示範。”
商湯臉色更難看,難不成這王八蛋要找周旻旻,甜蜜蜜脆生生來句“父皇”?
薛導也想到這可能性,神情瞬間鮮活生動,浮想聯翩:“那我們等旻旻來?”
要是真找旻旻來演父子情深,再被他薛師姐“文藝創作”一下,那就真不能入目了。夏柯臉上笑嘻嘻,心裏清楚,一看在場的師弟都是青翠翠的小樹枝子,全都不安全,正想尋找根幹枯老柴,眼就瞄到老馬來看熱鬧。當即跳起來一咕嚕奔過去,親熱無比:“老馬!”
薛導的臉上一秒還在春風中蕩漾,這一秒急轉直下五官寫滿索然無趣。
那邊廂夏柯密授機宜,老馬義正辭嚴:“沒門兒,這個虧馬克思說了不能吃!”
夏柯和老馬特別誠懇地讨價還價,老馬将信将疑,終于被說服。兩個人勾肩搭背走回臺上,夏柯志得意滿:“爸爸!”
老馬聲情并茂:“爸爸!”
“你是我爸爸!”
“你才是我爸爸!”
所有人目瞪口呆,看他們互叫爸爸,誰也不吃虧,還都喜滋滋地覺得占了天大便宜。
商湯告訴自己:冷靜,冷靜!不要說話,不要跟王八蛋見識。
夏柯摟着老馬站上來,還開導商湯:“怎麽樣,沒什麽大不了。你要是面子過不去,我也叫你爸爸。”
這王八蛋怎麽能那麽不要臉!商湯看他嬉笑怒罵地犯渾,沒個正經,他原本只在對外人時這樣防得無懈可擊,不知氣從何來,沉着臉說:“你見誰都叫爸爸?”
夏柯卻一笑:“叫爸爸不夠?”一臉恍然大悟,更不要臉地接上:“那就爺爺,商公子你是我親爺爺!”
商湯徹底不說話了。
他們這正熱鬧,忽然聽見一聲“夏學長”。帶兩只羞澀酒渦的徐棟梁小同學露出笑,察言觀色:“學長和會長在排練呢?”稍微舉起一只塑料袋:“那個,我們院安副院長要我順手給學長帶點東西。”
一只修長但有些粗糙的手拿走袋子,夏柯笑嘻嘻一看,尼古丁貼片,心裏雪亮——好麽,周小同學一定是在徐棟梁面前提了自己要戒煙,徐棟梁這小子正想巴結安老,可不是找個機會把自己賣了。
夏柯的煙瘾是安冶禍害放縱起來的,那陣子安冶壓力特別大特別忙,一周工作上百小時那是尋常事,書房裏永遠煙熏火燎宛如火災現場。
夏柯一琢磨,與其抽他的二手煙,不如抽一手煙。就也開始抽,還不用自己買,直接拿安冶的就是。他大律師哪記得住買了多少煙。
後來安老功成名就,立馬就把煙戒了,抽慣免費好煙的夏柯眼前一黑。
安老戒煙,用的就是這款進口尼古丁貼片。他老人家闊起來以後忘記了老安家詩禮傳家恪守清貧的祖訓,不買最對的只買最貴的。
夏柯拿着那包裝精美的英文盒子,老馬啧啧感嘆:“腐朽的資本主義——得不少錢吧?”
夏柯下意識看向商湯,商湯是他想戒戒不掉,斷斷續續戒了又複發的煙瘾。可商公子站得筆直,神色不帶半點變化。
他只告訴過商湯那是他舅舅。雖然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估計也有一些人猜測安副院長是他的長輩或親戚。
指不定今晚學校BBS上就得多個帖,照他們學校宅男的思路,是這樣的:安副院秋波暗傳;夏會長情歸何處。
他自己想想,挺好玩。可打量商湯連半點好奇之心都沒有,夏柯的心緩緩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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