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到最後這對失戀男女同病相憐都喝得發蒙,嘴裏亂七八糟跑火車。

一邊張口就是“夏老”,一邊張口就是“你是我親師姐”。

夏柯這些年掙錢的經歷能寫成一本當代楊白勞,薛朝陽投奔資本主義的歷程也堪比鐵路華工。

商湯走近,這兩個人還在胡吹海侃,勾畫美好的未來圖景,總有一天要把勝利的紅旗插到華盛頓。這簡直是對商湯忍耐力的挑戰。

他說:“你們醉了,我送你們回去。”

夏柯這才把眼從酒杯上移開,不僅狀态如常,他平常吊兒郎當,現在反而很靠譜很沉穩地擺手:“我沒醉。”

薛朝陽也看好戲似的瞥向商湯。

商湯二話不說,轉身倒了半杯開水:“這是什麽。”

夏柯接過來,動作準确,毫不拖泥帶水,放在鼻下嗅,然後打量商湯,懇切地說:“我不能喝白的。”

“哈!”薛師姐拍手喝彩,起哄:“夏老,醉了要認哈。”

她站起來朝商湯說:“你送他吧。”

商湯說:“你怎麽辦?我有車,可以送你們兩。”

薛朝陽一笑:“少來那套虛的,想送誰還得搭上一個避嫌是吧。你和他回學校十五分鐘,我家和你們反方向過去一趟一小時要你送?”

她說出口才發現說過了,喝多幾瓶嘴上就缺把門的,又可能是,今晚她也失戀,對某些事看不過眼。商湯的臉色立刻不好,薛朝陽往回找補,就跟夏柯說:“你跟他回去哈,和你們這種在校生不同,師姐是社會人士,失戀了,沒關系,我有錢呀。今晚叫個專車,法拉利起步,寶馬都免談!”

夏柯同志這樣了還能嘴上不打磕地給人搭臺階:“法拉利多跌份,不是勞斯萊斯配不上我們師姐,是吧。商公子的別摸我就交給我來坐吧。”

一群人道別,夏柯走向商湯的別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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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伐有點踉跄,但是和商湯拉開距離,沒必要讓他扶。

然後夏會長面臨一個困擾許多人的問題:坐副駕駛還是後座。

他用零點一秒解決這個問題。

坐後座是把商公子當司機,坐副駕駛又太近。商湯寧願被自己當司機,都不願和自己靠太近。

夏柯攏攏大衣,坐上後座。

十五分鐘的路程,前五分鐘只有雙方的呼吸聲。

兩側路燈的光忽明忽暗照在夏柯臉上,他靜下來确實夠得上英俊。商湯說:“聽說你在戒煙。”

他們之間的事都要“聽說”了。

夏柯好笑:“謝謝關心,仍需努力。”

商湯忽然一陣焦躁。

“為什麽喝酒。”

他聽見夏柯清晰的聲音:“我傷心。”因為沙啞,在夜裏更清晰。

他腦子有一瞬間短路,我沒有聽錯,他說傷心。我以為這個人有一顆钛合金心髒,永遠不會傷心心痛,即使會也不會說出口,只會很無賴地笑。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僵硬地問:“為什麽。”

那個人又笑起來:“湊了份子送禮物,肘子都沒吃上。我這心啊,都碎成片了。”

你明知他傷心,也明知他為什麽傷心,卻既想聽他承認傷心,又不想聽他說傷心。

夏柯靠在後座閉上眼睛看不到,商湯心被扯得向下墜,卻又覺得他們的處境可笑。

他像一張拉滿的弓,手指握住方向盤,用力到指節發白才回神。

夏柯一路沒再說話,車裏沒放音樂,電臺都沒開。只有一路沉默。

夏柯像睡着了,但在車快到校門口時睜眼,坐起來得利落。他開門跳下車,喝了酒,眼睛比平常亮,黑沉沉的亮。這個人喝醉了只要沒倒下就不會讓人看出他喝高,所以話少,看人喜歡直視眼睛,顯得非常有控制力。說話仍是沙啞,但清清楚楚,說的是:“商湯,你把自己繃太緊了。”

然後就朝校門裏走,本來就是身高腿長的身材,披着大衣,有種蕭瑟的潇灑。

夏柯往宿舍床上一倒,老馬和老四呲溜竄到床前。

老馬向外張望:“小寶,雙兒送你回來的,他回到你身邊啦?”

夏柯醉意上來,外套也不脫,睜眼對床頂,說:“雙兒要嫁人,不會再回來了。”

語氣帶着酒後模糊的笑意。

老四搖頭不已,眼含淚花比他還凄涼。老馬怔了怔,“唉”一聲,大發慈悲給他關燈,端着馬克思的茶缸出門。

夏柯就繼續看着床頂,睜了半晚上眼。

于此同時,本市另一端,某棟樓的一間卧室裏,薛朝陽對着小說文檔開始一行行删除。

這篇小說叫當年妄,什麽當年妄,其實就是取首字母,DNW,逗你玩。

逗讀者們玩,也逗自己玩。

她寫的全是假的,放飛夢想,在鍵盤碼出的世界裏行俠仗義,與人相愛,以前還覺得挺好玩。但今天失戀,發現原來并不好玩。

淩晨時分,某BBS上ID為人肉打字機的用戶公告撤文。

忠實讀者老四次日清晨看到,哭天喊地:“莫要删我的洛陽小孟嘗沈白沈公子!”為自己的真愛角色抽噎得險些背過氣去。

日子繼續往下過,嘻嘻哈哈,總好過哀哀切切。

夏柯被約到周旻旻的公寓看貓,小女貓剛撿到那晚,他只當這個貓營養不良,毛蓬松幹燥,沒別的貓那麽油光水滑。沒想到蓬松是因為毛細長,洗完澡好吃好喝供着,沒多久這貓就養成了一團長毛的毛球,尾巴也從尖尖耗子尾變成毛茸茸的聖誕樹。

夏柯逗了一陣,阿珂謹慎地嗅嗅他,然後就讨好地朝他打了個滾,露出肚皮——吃得香睡得好,才三個月就長出小肚子。

夏柯搭他肩:“一個女孩子,你是不是該給人家,啊,控制下體重。”

周旻旻小同學嚴正抗議:“阿珂才不胖呢!這叫原始袋,再瘦的貓都有!”

夏柯就從逗貓變成逗人:“那我給她道個歉?你把她養得真健康。”伸手搔搔阿珂的耳朵。

小女貓顯然喜歡他摸,把臉頰湊近前。在他停手時很不滿地抖胡子乜他。

周旻旻笑起來,但是笑容漸漸變淡。他發了會兒呆,輕輕說:“學長,阿姨……她走啦。噢,不是那個走,是不在我家工作了。”

他身邊從此少了一個真正照顧過他,心疼過他的人。

很難受,但要是說給別人聽,別人只會奇怪,“走了個保姆有什麽好難過的,你家又不是請不起保姆了”。

也有人會非常感同身受,甚至假得像投他所好似的噓寒問暖,“怎麽會這樣”,“那你怎麽辦”。

但是學長呢?夏柯什麽也沒說,只是揉了揉他看起來很不開心的後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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