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轉眼到了三月下旬,一場倒春寒來勢洶洶。夏柯前一天聽老馬慷慨激昂朗誦天氣預報,沒往心裏去。第二天淩晨被凍醒,門沒關好,氣溫驟降,一夜起來外面全是霜。再套上衣服到走廊看,宿舍樓前面樹上的麻雀都凍傻了。
夏柯同志不負衆望地感冒,他們那劇還得繼續排。五四文化季以前,四月有校際演講比賽,禮堂要給比賽用。一群人就在臺階頂上的空地練。
今天排這場是帝國內讧的重頭戲,小王子(周旻旻)為救一個侍女,願意娶她,大王子(商湯)反對,認為卑賤的侍女會玷污王室血統。這對兄弟新仇舊恨,就嗖嗖一人抽柄劍玩起擊劍,最終血濺王座階下,同歸于盡了。
夏柯前一晚熬夜,幫導師的研究生趕活,這會兒吃了感冒藥,坐在椅子裏歪着打瞌睡。
周旻旻小同學在他面前鬥志昂揚口齒清楚地說完一長串臺詞,最後一句是,“父皇,您能把她嫁給我嗎?”
夏柯處在一種節能狀态裏,腦子昏沉沉的,表情類似屏保,就等着那聲清脆的“父皇”激活系統,然後慈祥地以一個垂暮老人的口吻回兩個字:“可以”。
但是周旻旻小同學一不小心說錯了,話變成“父皇,您能嫁給我嗎?”
夏柯眼都睜不開,鼻音濃重地來了句:“好啊。”
商湯猛一下擡頭,眼神凍得比霜還冷。
周旻旻故意揚臉迎上他,吐舌頭:“不好意思,說錯了。”
這兩個人從這一秒起頂上了。
圍觀群衆都很懵,旻旻一直是個小甜心,商會長人雖然高嶺之花點兒,但平時心也挺細還會照顧人。他們兩個人之間也向來關系不錯沒有過矛盾。
夏柯困得要死,渾身骨頭痛,一個頭漲得有兩個大,那兩個人還嘚吧嘚吧一人一句夾槍帶棒指桑罵槐。
夏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撐起一米八幾不差肌肉的一百幾十斤身板,一手一個拉住:“有完沒完!”
“和你無關!”
“學長你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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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旻旻和商湯同時一推。
夏柯沒站穩,被推得腳底一滑,竟從結冰的臺階上摔了下去!
砰砰砰砰。
頭下腳上倒栽蔥滾到樓梯底。
全場觀衆目瞪口呆,商湯和周旻旻也一臉震驚,都沒有人記得去扶他。
夏柯捂着頭,面目扭曲地爬了兩次才搖搖晃晃站起來,熱血刺啦一下從他手掌下流出來,流進眼睛裏。現在的狀态就像從地獄爬上來的,滿臉是血,神态猙獰:“你們兩個小王八蛋啊!!!”
夏柯同志這一摔事後解釋可以有很多原因,比如他感冒病毒纏身,腳步虛浮;比如他太過發揚節儉美德,鞋底防滑層早就被磨平了;比如他預估錯誤,露天樓梯上那一層不是可以踩碎的霜而是堅硬光滑的冰。
說到底他是個天賦異禀倒黴蛋。
慘劇發生得太快,商湯和周旻旻還愣在原地。徐棟梁察言觀色偷偷發過一條短信,飛快沖上去扶住夏學長。
薛朝陽怒道:“愣什麽愣,叫救護車!”
夏柯按着傷口看向徐棟梁:“不用叫。”
他臉上幾道血跡,滲得徐棟梁一個激靈,坦白從寬:“我……通知了安副院長。安副院長說他受夏學長母親所托照顧您。”賠上一個歉疚的笑容。
他們這正兵荒馬亂,安老已然駕到。
他老人家匆忙趕來,一句廢話不說:“上車。”
夏柯剛掙紮起來要破口大罵,一見到他舅舅就慫了。就像一群小學生玩過頭,大人一來,鴉雀無聲,全都不敢動。他不記得具體怎麽摔的,但一看商湯和周旻旻就猜到八成,為那兩個小王八蛋勉強找補:“其實我沒事……”
安冶臉沉得可怕:“給我閉嘴。”
夏柯咽口口水,他舅舅真動了肝火。屁都不敢放,老老實實被架上車。
架他上車是那兩個始作俑者——大概這兩個小王八蛋的心情類似開車撞人了,一定要負全責認罪加把倒黴蛋送去醫院。
商湯坐他左邊,周旻旻坐他右邊。
安老屈尊開車。
他舅舅那低氣壓讓三個年輕人半點聲響都不敢弄出。商湯一言不發看向窗外。周旻旻擔心學長的傷擔心得都要哭了,夏柯呲牙咧嘴對他笑,但是臉上血幹了沒擦,頭又有點暈,笑得滑稽又難看。小周同學眼圈眼看着泛紅。
夏柯沖他搖頭。
趁安老看不到,他沾血的手抓住商湯的手,商湯像碰到蛇往外扯,被鐵鉗一樣用力的手指按住。
黏糊糊的手指在他手腕上一下一下敲,他終于轉頭看夏柯,血刺呼啦的一張臉上眼睛有些渙散,卻對他安慰地笑。商湯把他敲的碼解出來,他們有一年辦聯歡會,用燈光打摩斯密碼,所以兩個人都背過字母對照表。夏柯敲給他的那兩個單詞翻譯過來是:我,很,好。
又兩個單詞: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