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
一連數日大雨傾盆,山林裏的落葉都被雨水沖刷掉, 露出下面濕潤的土地。林間偶爾有兩聲鳥叫, 微弱、細小。竹葉上的水珠搖搖欲墜,竹葉跟着晃動, 最終承載不住重量斜下去,水珠滾落被一只素白的手拿瓷瓶接住。
仙風道骨的老者拿着瓷瓶輕輕的晃動, 裏面有大半瓷瓶水, 搖晃間有水飛濺出來。老者摸着胡須沉思片刻,拿着瓷瓶離開。
烏臺山是承衍大陸最東岸的一座小山, 山中竹子成林,站在山巅能夠看見最美的日出。連日大雨止于黑夜, 破曉的晨光落在林間的竹屋上,沾水的竹子晃着光, 青翠欲滴。
蕭君越從混沌中清醒過來, 身下的床板硌得他有些難受,他腦海中的記憶還停留在遇襲的那天晚上。他和葉寒栖放生玄蛇,就全速趕往天沙流宗。不料半道上被個老道追上, 葉寒栖和對方對了一掌, 知道對方實力遠勝他們二人, 也不戀戰,帶着蕭君越就跑。
不料剛飛出去沒多久, 就遇上了妖族。也不知道那個老道怎麽說服了三個妖修,他們一起聯手對付葉寒栖。葉寒栖寡不敵衆,被貫穿心髒。
蕭君越被葉寒栖的鮮血澆了一身, 那一瞬間除了憤怒,他胸膛裏滿載的是悲恸。再然後,他也記得不太清楚,自己好像很生氣,感受到心髒處跳動的不死炎火暴躁起來。失去摯愛的悲傷憤怒讓他理智全無,他只想用這火把一切都燒幹淨。
之後的意識全是模糊的,他隐約記得自己帶着葉寒栖飛走了,他把葉寒栖背在背上,自己變成了一只鳥?
蕭君越有點不确定,他看着自己的手掌,怎麽也想象不到它變成翅膀的樣子。大腦陣陣抽痛,蕭君越呻吟一聲,猛然坐起來,慌忙的四下張望,尋找葉寒栖的身影。
這是一個簡單的竹屋,和灼華的屋子有點像,蕭君越第一反應是以為他們回到了北冥宗。但很快就察覺出不對,這個屋子比灼華的屋子小,小到一個屋裏只有兩個隔間,用半人高的竹欄隔開。
蕭君越坐起來扭頭,就看見另一邊的葉寒栖。他身上的血衣被人換下來,只穿着亵褲,上身裹着繃帶,平靜的躺在另一張床上,不知死活。
蕭君越心裏一顫,忍着渾身的劇痛從床上爬起來,跌跌撞撞的撲到葉寒栖的床榻前,噗通一聲跪下去,雙眼通紅。他拼命的克制把葉寒栖抱在懷裏的沖動,害怕給他造成二次傷害。
葉寒栖的胸膛起伏并不明顯,氣息也十分微弱。他長發淩亂,唇無血色,身上的繃帶下面還有血滲出來。
當日葉寒栖把蕭君越護在身後,正面承受四個人的攻擊,傷的很重。最致命的一擊是那個老道,一掌貫穿他的心髒。除此之外,他的腰腹和丹田也承受了不同程度的攻擊。當場倒下,生機斷絕。
蕭君越以為他死了,可是沒想到還有救,他還活着。
蕭君越顫抖着握住葉寒栖的手,控制不住的低聲哽咽。自責和懊悔充斥他的內心,他悔恨自己當時為什麽沒有把葉寒栖推走。以葉寒栖的修為,只要不帶上他,完全可以在這四個人的手中逃走。
他寧願受傷的人是自己,寧願死亡的人是自己,也不願意再一次看見葉寒栖深受重傷的樣子,那樣只會讓他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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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風道骨的老者端着藥進來看到蕭君越伏在床邊痛哭,心中長嘆,放輕了自己的動作。等蕭君越發洩夠了,他才過來把藥遞給他道:“把藥給他喂下去。”
對于這個神不知鬼不覺到了身後的人,蕭君越并不驚訝。葉寒栖的傷勢一看就知道被人包紮過,他昏迷不醒,只可能是有人救了他們。
蕭君越抹了把臉站起來,接過藥碗坐在床頭,把藥一點點的喂給葉寒栖。
老者坐在床尾,看着這兩個人,心情複雜。妖族的妖王,北冥宗的天才,兩個南轅北轍的人,居然被命運湊到了一塊。
“你師父可還好?”老者問道。
蕭君越愣住,擡頭看着老者。這老人仙風道骨,正氣凜然,雪白的頭發和胡子,從頭到腳一絲不茍。只是他不笑,神情肅穆,看起來有些古板嚴厲。
蕭君越不記得自己師父和他提起過這樣一號人,但對方對他們有救命之恩,蕭君越不好不答。
“我師父很好。”蕭君越說道,想了想,斟酌道:“還未請教前輩名諱,多謝你救命之恩。”
“你師父沒提過我?”老者板起臉,有些不高興。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蕭君越連忙圓過去:“師父提過,只是晚輩忘了前輩的名諱,不知如何稱呼。”
“哼,你不用給鈞兒解釋。我就知道他一心撲在灼小子的身上,才不管我這個老頭子的死活。”老者否定了蕭君越的話,拉長了臉,有些委屈,有些可憐。
蕭君越很尴尬,這個老者明顯和他師父師叔很熟悉,連稱呼都那麽随意。可他真的沒從乾鈞或者灼華的口中聽過任何一丁點關于這個老者的事,老者委屈巴巴的指控一句,讓他無話可答,只好裝作沒聽懂,專心給葉寒栖喂藥。
碗裏的藥材很普通,就是一般調理內傷的藥,藥性溫和。這東西在民間很常見,但在修真界不多。因為這個溫和的藥性對于修士來說太過雞肋,蕭君越不明白老者怎麽會給葉寒栖熬這個藥。
蕭君越現在摸不清葉寒栖的情況,這藥雖然雞肋,但并非沒有作用。他只好先喂葉寒栖喝下去,然後在想辦法煉丹。
老者見蕭君越不理會自己,那種委屈的感覺更加強烈。他敲着床榻道:“小家夥,你就不好奇我是誰?”
“前輩願意說晚輩還是很願意聽,可是看前輩沒有想說的意思,晚輩就不問了。”
這個看起來很嚴肅的老者,性格意外的頑童。蕭君越心裏覺得好笑,但面上還是端着,不漏一點異樣。
老者氣哼哼的嘀咕了一句,摸着胡子道:“小家夥,你聽好了,老夫名叫朽天星,人稱朽老。”
“見過朽前輩。”蕭君越從善如流的回道,沒有絲毫的驚訝。好像朽天星這個名字和張三李四沒有什麽區別,不過是個代號而已。
朽天星這下被弄糊塗了,蕭君越聽見他名字的反應太平靜,平靜的仿佛沒聽說過。朽天星想到了唯一的一種可能,氣的吹胡子瞪眼,罵道:“兩個小沒良心的,連師父的名諱都不告訴徒弟。”
蕭君越剛把碗裏的最後一點藥喂給葉寒栖,端着藥碗起身,正要問朽天星藥碗放哪兒。冷不丁的聽見這一句,手一抖就将碗砸在了地上。
他想起來了,朽天星是流焰閣的閣主,灼華和乾鈞的師父,他的師祖。
傳聞中的朽天星性格古怪,冷石心腸,見死不救。當年連灼華那麽好的天賦也不要,讓他在荒野自生自滅,還是乾鈞死命折騰,他才肯把灼華帶走。
現實中的朽天星……
蕭君越拒絕承認這個一臉我徒弟跟着他師弟跑了,不要我了的老頑童是他師祖!
他娘的,太毀形象了!
蕭君越覺得自己的整張臉都僵了,完全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來面對他師祖。他深吸幾口氣,好不容易冷靜下來。
“小家夥,你快跟我說說,你師父和他師弟是不是結為雙修道侶了。姓灼的這個小子,我一開始就覺得他是頭野狼,養不熟,可鈞兒非要養。現在可好,被狼叼走了。”
“……”蕭君越剛冷靜又被朽天星破功,他在心裏送了朽天星一個大白眼。很想吐槽他說的那個姓灼的小子也是他的徒弟,不管叼進那個窩,不都還是他徒弟?
朽天星嘆口氣,站起身拍着蕭君越的肩膀,一副你不懂這種為人父嫁女心情的樣子。蕭君越嘴角直抽,很懷疑自己遇見一個假師祖。
“師祖,我師父和師叔很好,而且他們不是雙修道侶。”蕭君越憋口氣終于憋出一句解釋。他心裏清楚灼華和乾鈞雙修是遲早的事,但遲早和已經還是有很大區別。
“灼華有這樣乖?”朽天星懷疑的看着蕭君越,他還以為他一走,灼華會迫不及待的把乾鈞叼回窩。
蕭君越控制住自己翻白眼的欲望,蹲下身把地上的碎片撿起來,不打算在理會朽天星。他現在心心念念的都是葉寒栖,真的沒有多餘的精力分出來給朽天星解答他師父,師叔的私生活。
朽天星知道他心情欠佳,沒在追問乾鈞的私事。
蕭君越出門将碎片處理掉,朽天星跟着他出門。
竹屋外面是大片竹林,風吹過,樹葉飒飒作響。陽光透過密葉落下來,在地上留下零星光斑。
一老一少在竹林裏站着吹風,氣氛尴尬微妙。
過了一會兒,蕭君越先受不了這樣的氛圍,開口打破沉默:“師祖,葉師兄的傷勢……”
“很不好。”朽天星嚴肅道:“當胸的那一掌貫穿了心髒,慶幸的是寒栖當時反應迅速,傷勢雖重,但不致命。比起這個,麻煩的是他丹田中的那一掌,打碎了他的金丹,導致他靈氣全散,變成了普通人。”
丹田是修士儲存金丹的地方,而金丹是修士一身修為的凝聚。金丹破碎,意味着修士散功,淪為普通人,歷經天人五衰後入輪回。
蕭君越臉色發白,後退兩步撞在竹子上,神色失常。
“我還沒說完,別着急。”朽天星喘了口氣,見蕭君越神色不對,又道:“寒栖修為過了藏鋒,加上身負劍魄,金丹碎裂對他有影響不假,但還沒到不能修煉的地步。他的情況我已經穩定下來,現在要做的就是用民間的藥石調養好身體。他體弱不能用丹藥進補,這段時間就辛苦你了。”
道家講究破後而立,葉寒栖這次破的徹底,傷勢養好後,閉關個一年半載出來,運氣好說不定能突破入境的門檻。
蕭君越不知道其中的曲折,還以為葉寒栖不能再修煉,吓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知道葉寒栖已經沒有大礙,蕭君越的心終于放回胸腔。他回頭去看身後的竹房子,這才有一點劫後餘生的真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