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畫魂
夜半時分,曉月西沉。
蕭君越和葉寒栖在酒館訂了一間客房, 這會兒兩個人都躺在床上睡的正香。重重紗幔落下來, 二人的身影在外面看過去有些不真切。
屋子裏沒有點燈,只有一點微弱的月光, 朦朦胧胧。被葉寒栖帶出來的畫擱在桌上,似有風從門縫裏滲進來。卷的并不嚴實的畫卷被吹落在地上散開, 畫中的一雙人已經只剩下一個, 另一個成了一團濃黑的墨。
那墨染了月色,猶如一縷青煙從畫中飄出來, 落地化成一團人形黑霧,黑夜讓他看起來不起眼, 甚至模糊。黑霧矮下身,把地上的畫撿起來, 視若珍寶的收進自己的懷中。他自以為自己小心謹慎, 沒有驚動床榻上的人,飄到窗邊就要跑。
不料在他推窗那一刻,屋子突然亮起來, 一人身着中衣抱着雙臂靠在窗邊, 笑吟吟的看着他。
黑霧一驚, 迅速後退。
“別跑啊。”蕭君越彈出一道火靈将黑霧攔下,燃燒的火焰讓黑霧本能的懼怕, 他連連後退,被火靈逼到牆角,瑟瑟發抖。
葉寒栖從床上下來, 他穿的整整齊齊,只是長發披散,沒有束冠。他和蕭君越一同走到黑霧面前,衣袖輕拂便破了黑霧的障眼法,露出底下那張稚嫩的臉。
年紀不大的少年蜷縮在牆角,懷裏護着那張畫,眼眶泛紅惡狠狠的瞪着蕭君越和葉寒栖。
“畫魂這術法可不是什麽正經的門道,你小子是魔修還是人修?亦或者是妖?”蕭君越問道,說道妖時,下意識的朝葉寒栖看了一眼。
畫魂之術是将死者的魂魄拘在畫中,用血滋養三年,能使畫中人複活,脫離畫卷重生。這法子聽起來很美好,但操作起來困難。
首先是血,必須是用人的心頭血日日澆灌,少一日都不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最少一個人,三年下來要殺的人不計其數。而且中間一旦間斷,将前功盡棄,對方的魂魄只能永遠留在畫中。
其次就是複活的這個人嚴格來說已經不算人,而是邪物。死去的人沒有肉身,即便魂魄存留在畫中,鮮血日夜滋養的也是魂魄。魂魄被血泡了三年,在純潔的魂體也會被染成兇煞之物。
昨天蕭君越他們看到畫的時候并沒有想的那麽深遠,只是覺得這畫上的人過于邪氣。酒館裏聽店小二一言,他們住下後蕭君越又把畫拿出來研究。野獸的直覺比人靈敏,很快就被他發現端倪。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和葉寒栖這才配合演一出,看少年何時露面。
少年的敵意未減,恨不得沖上來咬蕭君越一口。聽見蕭君越點出畫魂之術,他只是眼神躲閃了一下,沒有出現慌亂之色。除了懷裏的那幅畫,少年對其他的任何人,任何話都沒有感覺。
蕭君越是鐵拳砸在棉花上,沒能奈何敵人分毫,反而把自己憋屈的吐血。他活動着手腕就要上前收拾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被葉寒栖攔下。
葉寒栖看着少年懷裏的畫卷道:“你給他畫了左衽,說明你知道陰陽有別。既然如此,又何苦執着。”
少年一怔,眼中的恨意褪去,淚水盈眶。他咬牙止住自己的哭聲,孩子氣的罵道:“要你管,我樂意。”
少年的聲音意外的清脆,像百靈鳥的叫聲,悅耳舒心。他把這句話吼完,炸毛的尖刺收斂不少,情緒慢慢的穩定下來。
蕭君越看的糟心,攬過葉寒栖的肩膀,把頭偏過去靠在他的肩膀上咬耳朵道:“還是個孩子。”
葉寒栖點頭,的确還是個孩子。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罵人的時候露出一對可愛的小虎牙,頭發柔軟的披散在肩膀上。仔細看,他和畫上的人有幾分相似,但又小了許多。
如果面前站的是個窮兇極惡的殺人狂魔,蕭君越說不定已經把他就地□□。可面前的人是個可憐兮兮的孩子,蕭君越伸出手就能蓋完他的臉,比劃了兩下也下不去手。
“我們談談,如何?”蕭君越蹲下身,盡量語氣平和的安撫他。
少年瞪了他一眼,抱着畫把頭扭向一邊。在他眼中,蕭君越和朱家那些窮兇極惡的人類沒有什麽兩樣。
蕭君越怒極反笑,低聲威脅道:“在不配合,我就燒了你手裏的畫,讓朱清逸魂飛魄散。”
朱清逸就是朱家二少爺,是少年的逆鱗。少年擡頭輕蔑的看了蕭君越一眼,不屑的笑道:“那正好,我和他一起消失。”
“你……”
少年吃軟不吃硬,蕭君越的态度越惡,他就越不當回事。
葉寒栖走到蕭君越的身後,拍拍他的肩膀,俯身對少年說道:“這畫上血味稀薄,想來是你把血跡融入墨中,每日給他添上一筆。但這血量遠遠不夠畫魂術所需要的量,他的魂魄就要散了,你不想救他嗎?”
少年當然知道朱清逸的魂魄要散了,他已經不奢求什麽,大不了等朱清逸魂飛魄散那一天,他随他而去。永墜黑暗之地,死不負。可是當葉寒栖點出來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熱淚盈眶。他不想,他一點也不想朱清逸魂飛魄散,他是想救他啊!
明明那個人說了,只要這樣做就能救活朱清逸,他連朱清逸的肉身都還保存着,可是為什麽不行?
“你們能救他嗎?”少年淚眼汪汪的問道,一旦失控,他豎起的反抗高牆輕易崩塌。
葉寒栖瞅了眼蕭君越,蕭君越了然的點頭道:“我是煉藥師,只要你……”
蕭君越還想多說幾句,被葉寒栖一個眼神制止。他識趣的閉嘴,沒在多言,怕刺激到少年。
煉藥師這個身份明顯讓葉寒栖他們的話有了一點說服力,知道朱清逸還有救,少年終于放下戒備,肯把前因後果告訴葉寒栖他們。
少年叫白立,是朱清逸院子裏的一株花妖。但他不是一直生長在朱府,而是被朱清逸買回去的。因為他一直不開花,朱清逸覺得稀罕,就放在身邊悉心培養。朱清逸有沒有靈根,但反常的是他身體裏靈力充沛。白立經過他的手,吸收日月精華的力量越來越多,終于能化成人形。
白立每天都聽朱清逸講外面的世界如何精彩,化形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的去外面游蕩,結果倒黴的落入人販子的手中。白立雖然是妖,可他剛剛化形,靈力無法控制,和一個普通人無異。
白立懊悔不已,擔心自己回不去朱府,沒想到自己又被朱清逸買回去。朱清逸帶他回去,沒有為難他,而是和外面傳言的一樣,教他讀書識字,事故人情。一開始白立只是嫌他羅裏吧嗦的像個老頭子,後來逐漸被他吸引,淪陷進他溫柔的夢網中。
“你這株花也真是,我都養了你兩三年了,怎麽還那麽沒良心。不開花給我看就罷了,怎麽還丢下我要跑。”
一日飯後消食,朱清逸牽着白立的手在後花園喂魚。白立興致不高跟在朱清逸身後踢着石子,朱清逸冷不丁的來一句,吓的他一腳踩滑,差點落盡水池。幸好朱清逸手疾眼快,将他拉入懷中。
白立驚疑不定的看着他,故作鎮定道:“二爺,你又神神叨叨的說什麽胡話。”
朱清逸止不住嘴角的笑,道:“我就是吐槽吐槽我屋子裏那盆沒良心的花,看了兩三年我也看煩了,改天讓下人丢山裏去,省的我麻煩。”
“姓朱的,你再說一遍,你要把我丢哪兒去?”白立一聽朱清逸要把他扔掉,氣的炸毛,揪着他的衣襟質問。
朱清逸被他逗的捧腹大笑,也不介意自己的衣襟還被對方抓在手裏,把人往自己懷裏一按,湊過去親他。白立被吓了個正着,想也沒想的伸手去推朱清逸。朱清逸毫無防備,被他推入水中,瞬間成了落湯雞。
白立怎麽也沒想明白,朱清逸怎麽會知道他的身份。後來耐不住好奇問下去,朱清逸坦然的告訴他,他買下他的那一天就知道他是快要化形的花妖,因為他看的見。白立聽見這句話,頓時羞紅了臉。他以前仗着朱清逸看不見,可做了不少丢臉的事。
“難怪你當初經常一個人傻笑,原來是看見我的醜樣,你這個人太讨厭了。”白立氣的臉孔脖子粗,彼時明月當空,他的原型擺在花臺上,綠葉從中開出一朵雪白的花,純潔如雪。
花妖開花,只開一次,開給喜歡的人看。
之後的事情順理成章,白立把自己給了朱清逸,可是好景不長,他們的事情很快被下面的人撞破。
朱清逸也沒有遮掩,大大方方的承認他們在一起。朱家門風嚴謹,朱老爺根本不接受這樣的事,氣的把白立抓去,要把他活活打死。可白立是妖,凡人怎麽可能傷的了他?那些鞭子打在他身上就像在撓癢癢,他故作痛苦的哼了幾聲也算給朱老爺一個面子,不至于讓他下不來臺。
可這落在朱清逸的眼中就不一樣了,朱清逸氣的奪了侍從的鞭子,連傷兩個人,和朱老爺撕破臉皮,自己搬進宅子不在和朱老爺來往。流言蜚語在下人間瘋傳,那些丫頭仆人表面恭恭敬敬,轉身就嚼舌根。白立好幾次都聽見那些不堪入耳的話,他心裏又氣又怒,恨不得把那些人都打一頓。
可是他沒這樣做,因為朱清逸不允許。朱清逸不想委屈他,打定主意要和他遠走高飛,浪跡天涯。
“二爺,我只是卑微的妖族,你何苦為了我舍棄自己的榮華富貴。”
白立最終沒有選擇毀去朱清逸的前程,他做了一個無比自私,也無比後悔的決定——趁朱清逸沉睡之時離開。白立以為自己走了就能結束一切,但沒想到朱清逸會出門尋他。
朱老爺為了把自己弟弟騙回來,說白立回來了。朱清逸興高采烈的回到家中,遭到的卻是兄長的囚禁,讓他反省。那短暫的幾日對朱清逸來說就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草,他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堅持自己心中的感情。
白立是妖,那又如何?妖不也是和他們一樣的生靈嗎?
朱清逸暴斃的消息傳到白立的耳朵裏,遠在他方的白立即日趕回,迎接他的是素白的靈堂。朱清逸身前清白,卻因為他在死後平白遭受委屈。聽見守靈的人碎嘴嚼舌根,白立氣的紅了眼。能夠壓住他妖性,輕聲安撫他的人不在了,他還顧忌什麽?
一連殺了很多人,拔下他們的舌根,雙手沾滿鮮血推開朱清逸的棺椁,白立才清醒過來。他看着滿地狼藉,哭的撕心裂肺。他知道自己其實就是一個膽小鬼,不敢去面對那些人尖利的話,才會落荒而逃。
淚水決堤,卻再也沒有一雙溫暖的手給他擦拭,沒有一張濕熱的唇安慰。白立想要跟着朱清逸離開,卻在緊要關頭被人阻止。
來人給他一份關于畫魂的古卷,告訴他如何能救活朱清逸。白立本來不相信,而且他靈力低微,根本沒有辦法聚集朱清逸的魂魄。來人看出他的難處,竟然出手幫他聚魂。看着朱清逸的魂魄在自己面前凝聚,白立心髒砰砰直跳,最終選擇畫魂之術。
之後的事情蕭君越和葉寒栖都已經知道,白立不在啰嗦重複。他可憐巴巴的看着蕭君越,把手裏的畫卷展開,溫柔的撫摸朱清逸的魂魄,等着蕭君越開口。
蕭君越蹙眉道:“幫你的那個人修為十分了得,朱清逸的魂魄很完整也很飽滿。要我出手救他也可以,你要告訴我幫你的人是誰。”
畫魂之術只在妖族流傳,而白立所用之術是改版後的畫魂,更溫和有效。蕭君越不知道是什麽人能對妖術如此專研,心裏有了前去會一會的念頭。
白立有些為難,他答應那個人不說出他的身份。
蕭君越也不催白立,反正着急救人的又不是他。
“此去三百裏外的山上有個隐世門派,那個人就在哪兒。”白立思考良久,選擇給蕭君越一個模糊的方位,這樣不算毀了和那個人的約定。
蕭君越沒有得寸進尺,就此打住話題,開始研究救人這事。
其實這事他還真是第一次,成不成,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