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到達B市的時候已是下午四點,天光泛黃。
陳均坐飛機容易耳鳴頭疼,平常忍忍就能過去,落地立馬便能精神抖擻起來。可今天丁柏在他身邊,他的嘴總忍不住撒嬌說難受,他從飛機起飛一直嘟囔到了下飛機。
好在打了輛的士,陳均顧及車上有人,才有所收斂。
他帶着丁柏去了自己住了十多年的那個老小區,昨晚他便麻煩趙娴請家政做了清潔,等到他倆提着行李箱打開家門,果然一塵不染,幹淨得像是有人常住似得。
趙娴自從讀研後便搬了出去,偶爾回來吃頓飯,帶着陳均練舞。
而陳均在她走後也只住了兩年,直到陳父陳母出了車禍,醫院下了死亡通知書,他便被趙娴接去了她的小租房裏。
在與趙娴同住的期間也經常會回來一趟,但從不留宿,因為趙娴不許他待在這兒,怕他多想會害怕。
那場交通事故的肇事者是一家小型的金融企業的老板,很年輕,當晚談生意時喝多了,興奮勁兒一上來,非要自己開車。
陳父陳母也開着車剛從學生的生日宴上回去,學生家住在市郊,從市郊通往市區的馬路上荒無人煙,還有一條又長又寬敞的隧道。
陳母打了個電話讓陳均早些睡,別留燈,這通電話剛挂,他們的車便被喝高了的那個小老板在隧道裏撞翻。
那天小老板開得是敞篷跑車,一路馳騁,引擎聲在隧道間回蕩,引得過往車主都投去了豔羨的目光。涼風擦過他的臉頰,在速度的加持下,令他更加興奮。也是那一瞬,他腦子裏突然一片空白。
巨大的沖擊力和撞擊感,夾雜着金屬摩擦碰撞發出的刺耳聲音,還有副駕駛的小網紅開始驚聲尖叫。
他猛然回過了神,霎時間,頭腦瞬間清醒。小老板呆滞地望着面前的場景,一時有些無法接受,他顫抖着身體打開車門下了車,猩紅的鮮血流到他的腳邊。
小老板覺得那灘血好像還在向上冒着熱氣,它好像在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這是剛從兩條鮮活的生命裏流出來的。
他好在良心未泯,急忙報了警叫來了救護車。
趙娴和陳均接到電話的時候,陳父陳母還沒有斷氣,正在搶救中。當時陳均已經進入睡夢中,趙娴還在自己的小租房裏複習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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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娴頭一次打人。
她穿着家居服,連頭發都沒來得及梳理便趕來了醫院,在搶救室門口拽住了小老板的衣襟拳打腳踢,直到被醫護人員上前拉住。
好在當時沒人錄像,否則這一定會成為她在演藝路上唯一的黑料。
趙娴這一頓毫無章法地亂揍并不能挽回什麽,陳父與陳母還是離開了,在五月二十七號那天晚上,十一點半。
還差半個小時,就能算作是第二天了。
小老板家裏很有錢,也很有權,他們跟處理這次事故的警官打了聲招呼,打算将這起酒駕所導致的交通事故私了,并告訴陳均和趙娴,他們願意給到巨額的賠償金及今後趙娴與陳均極其優越的生活環境。
趙娴不願意,小老板自己也不願意,他掙脫家人拉住他的手向警官自首。警官很為難,看了眼他的父母,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老板跪在地上絕望地痛哭,從小到大他最值得驕傲自豪的便是有這樣一個家庭,這個家庭令他可以呼風喚雨,恣意妄為。
但如今,卻成了讓他被罪惡包裹時将他更往深處推動,使他痛苦不已的其中一方。
趙娴請了律師起訴他們,對方則風輕雲淡地告訴趙娴和陳均,法律無法制裁他們,除非他們想認罪,否則他們就沒有罪。
在趙娴絕望之際,他們接到了一通陌生電話,是來自小老板的。他一直在道歉,并且告訴陳均,他一定會自首的。
“我很後悔,我不會帶着罪惡活下去。”
六月,小老板終于擺脫家人自首成功,在首都,因為态度良好,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先前他家裏人想私了這件事所提出來的賠償都以光明正大的方式給到了陳均。
陳均與趙娴同住了近兩年的時間,一直到了陳均高考結束,趙娴才知道他放棄了藝考選擇了離B市兩千多公裏的南方城市讀書。
“這是我跟我爸媽住了十多年的房子。”陳均進門,跟丁柏做起了介紹:“就是房子有點老舊了。”
房屋內每一處設計,每一件家具都在宣告自己的年代感。
陳均被趙娴接走離開這個房子的時候,餐桌上的花瓶裏還插着白粉色的桔梗,每一朵花都開得正正好,上頭還挂着陳母出門前特意灑上去的水珠。
現在花瓶還在,但不是原來那個位置了,大概是家政做清潔時為了方便而挪到了其他地方,後續卻忘了放回原位,因為五月中旬陳均回來了一趟,花瓶是擺在餐桌的正中央,積滿了厚厚的塵埃。
丁柏輕應了他一聲,算是回應了他的話。他的視線掃過整個房屋陳設,最後落定在客廳牆面貼的好幾張獎狀上。
很經典的黃加紅配色,但丁柏沒見過。
“那是什麽。”丁柏看着那幾張獎狀問陳均。
陳均從鞋櫃裏掏出特意讓趙娴囑咐家政買的兩雙拖鞋放在地上,聽到丁柏問他,于是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哦,是獎狀。”怕丁柏不理解獎狀的意思,他又解釋道:“就是學生做得很好的時候…”
“不用。”丁柏打斷了他的話,“我可以理解。”
“那好吧…”陳均蹲下/身子替丁柏脫鞋。
丁柏穿得是一雙黑色的高幫帆布鞋,陳均解鞋帶的時候,有點像在給他解靴子的鞋帶。天熱了,陳均也饞了,他迫切的希望可以立刻馬上到達秋天,丁柏穿上那雙亮面的厚底靴踩在他身上喊他小貓。
他邊幻想着,手上的動作不禁放緩。
丁柏垂眸看他,“需要這麽久嗎。”
陳均聞聲,嗖嗖兩下解開鞋帶褪下他的鞋,給他換上了新買的那雙拖鞋。
做完一系列動作後,他站起身看着丁柏的臉,伸出舌頭舔了舔丁柏的唇。
丁柏回親了他一口,在他唇上,“很乖。”
陳均開心了,站在丁柏身側挽住他的手臂,将他領到那幾張獎狀前,指着每張獎狀一一為他講解。
“這幾張都是我的獎,三好學生啊、進步學生啊、優秀班幹部啊,最高的這一張是趙娴的。”陳均指了指那張獎狀的方向:“那是她在舞劇表演中獲得了一等獎。”
丁柏對于國內各種獎項都不了解,在自學中文時,也沒刻意去學習這方面的相關知識,此刻聽着陳均的講解,很多地方都不太明白。
但他知道獎這個字的意思,他望着陳均笑起來露出的卧蠶,和唇邊微微凹陷下去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的一個小窩,開口誇他:“很厲害。”
陳均笑得更開心了。
“鄧樂小時候也住這兒,他姥姥就住我們家對面。”陳均松開他,走到門口處将行李往房間裏推:“他小時候老來我們家蹭飯,又吃得可多了,我媽賊喜歡這種愛吃飯的小孩兒。”
丁柏還是在仔細觀看牆面上的獎狀,基本上所有獎狀都是陳均的,丁柏覺得陳均這個名字書寫起來很好看。
“姥姥是什麽意思。”
“姥姥啊!姥姥就是…”陳均突然卡殼,一時不知道怎麽翻譯給丁柏才能讓丁柏明白,想了好久,他決定求助偉大的翻譯軟件。
陳均掏出手機,十分熟練地點開萬度翻譯,輸入姥姥,再點擊确認鍵。
等到萬度翻譯給出了翻譯結果,陳均看着結果頓時有些羞愧,替他的小學英語老師在心裏揍自己一頓。
因為這個英文單詞他不僅認識還會讀,只是他一時腦筋沒轉過彎,沒想到姥姥也是可以用這個單詞表達。
丁柏倚着飲水機,看他的表情瞬息萬變,瞥了他手機界面一眼,而後收回視線理了理卷邊的獎狀:“Grandma.你沒有學過這個單詞?”
丁柏其實有些疑惑,好像國內的小孩在上學時都有了解過最基礎的關于家庭成員的英語單詞,比如mother、father等。
陳均更羞愧了,趕忙按鍵鎖屏,他向丁柏解釋:“我會讀的!我也認識的!我就是突然忘了而已!”
“嗯。”丁柏笑了笑,抽出一支煙點燃。
陳均有些無力,靠着牆垂頭喪氣,情緒一下跌落谷底,還被幾塊石頭壓住似得:“其實我們的關系很危險。”
丁柏一怔,但沒回話,只聽他繼續說。
“如果您要是不懂中文,咱們倆就得玩完兒…”陳均嘆息一聲,接着說:“但如果您不懂中文又願意搭理我,我可以為了您給萬度翻譯沖個年度會員。”
說完,他忽然站直了身子繞到丁柏身前,雙手攬住丁柏的脖頸笑道:“還好您會中文,省了會員錢,可以多買倆雪糕吃了。”
丁柏很難跟上處于興奮狀态時的陳均的節奏,他怔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陳均是開了玩笑。他有些脾氣,但又看陳均笑得開心,最終只是無奈道:“調皮。”
陳均嘻嘻笑着。
兩人在沙發上稍作休息,陳均從包裏翻出防曬開始往臉上、胳膊上、大腿上,凡是能露在外頭的皮膚上,皆補塗了一次。
“您要嗎?”陳均塗完,朝着丁柏拎着防曬乳的瓶子晃了晃:“B市的紫外線太牛了。”
丁柏并不想跟他讨論這類話題,覺得沒太大含義且浪費時間,所以丁柏沒有針對他這個話題而回話。
“要睡覺嗎。”
上一秒陳均還在塗防曬,下一秒丁柏便問他要不要睡覺。陳均沉默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帶着丁柏進了他的小卧室。
很幹淨整潔,這是家政的功勞。
一片天藍色調的牆面,上頭還畫着帆船和小魚,雖然有些斑駁,但丁柏還是看到了陳均父母所表達出來的愛意。
“床單這些都是新鋪的。”陳均脫了鞋爬上床,躺在屬于他的那一處位置等待着丁柏。
丁柏屈膝坐在床邊,讓陳均睡過來一些,俯身親吻他的鼻尖:“怎麽不住酒店。”
陳均不解:“我有家啊,為什麽要住酒店。”
丁柏無聲笑了,上床躺在他身側摟住他。
好在家裏頭的空調還沒壞,就是啓動的時候嗡嗡作響,令陳均煩不勝煩。
就着暖光和空調運作時的吵雜,陳均竟也能迷迷糊糊漸入夢境。
徹底失去意識的那一剎那,陳均還在糾結自己剛擦了防曬卻沒有出門的事兒,他安慰自己,房間裏的紫外線肯定比外頭要強,不然他怎麽那麽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