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無形的力量切中,那座玉石的神像竟然居中裂了開來!

破壞神和創造神一分為二,玉石的切口光滑如新。喀喇的碎裂聲裏,創造神從破壞神背上脫離,向着另外一個方向邁出了輕緩的腳步。白玉雕刻的女神面容寧靜而莊嚴,手持蓮花,眼波微微流轉,側身轉向自己的孿生兄弟。

“白……”在女神像轉過的瞬間,白璎脫口而出。

——白薇皇後!那是白薇皇後的眼睛!

黑暗裏那一雙眼睛是如此熟悉——那個只有一雙眼睛存留的皇後、居然在此刻迅速的附身于神像上,趁着後代血裔一劍劈下,生生撕裂了玉石的雕像,獲得了暫時的寄生!

在破壞神的長劍下擊時,女神神像手腕輕擡,手中的蓮花格擋住了滴血的劍。

巨大的破壞神停頓住,金色的眼睛閃爍着,看着創造神的純黑色的眼睛——亘古以來,第一次,背向而坐的孿生雙神看到了彼此的臉。

“哦……是你。”破壞神冰冷的嘴開阖着,吐出了長長的嘆息。

“很久很久……不曾再見了。”

冰冷的石像開啓了嘴唇,說出那樣溫暖而失落的話語,那個在神廟裏孤獨居住了千年的魔伸出了右手,一寸寸地靠近,似要試圖觸摸對面女神的面頰。兩座石像默默相對,冰冷的面龐上有着人類特有的血肉表情。

時光仿佛在一瞬間凝滞。

這個神廟裏,光陰被停止,空間被打亂,七千年來所有一切仿佛在剎那全部重現、又一一成為齑粉,宛如煙火依次無聲地綻放和毀滅,華美得令人絕望。

“事到如今,你何必垂死掙紮。”

純白的女神像開口,黑曜石的眼睛裏閃過肅然的殺氣,手裏的蓮花格住他的劍。

“破!”在這個剎那,蘇摩低叱了一聲,十指之間光芒大增,引線陡然化為閃電,萦繞在破壞神雕像四周——與此同時,仿佛心意相通、白璎也是拔劍瞬忽掠起,光劍的光芒宛如雷霆下擊,一瞬間穿透了萦繞的光!

“中了!”并力一擊後,白璎低叱,準備提氣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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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然巨響中,破壞神雕像霍然化為千片,碎裂的玉石粉屑在神廟內騰起,仿佛呼嘯的狂風席卷而來,無數的帷幕猛烈地拂動,宛如水底急流中的水草。

——奇怪,為什麽在她釋放出那樣強烈力量的時候,沒有遇到任何抵抗?

難道說破壞神、魔之左手,在七千年裏已經衰弱到如此了?

然而,就在那一瞬,她聽到了蘇摩的驚呼:“小心!”

巨大的金光在神廟內綻放,一瞬間耀住了所有人的眼睛——那些迸裂的碎片在半空中忽然停住、凝滞,然後,在神奇的力量召喚下,以可怖的速度迅速沿着迸裂的軌跡一片一片返回,轉瞬重新拼湊凝聚成形!

“呵呵呵……”低沉的笑聲回蕩在黑暗的神廟裏,魔的眼睛重新出現,裏閃出可怕的金光——一切完成于一瞬間,在白璎還沒來得及收劍回身之前,一劍劈向了她!

白璎臉色蒼白,極力後退,盡管她在一剎将力量發揮到了極至,還是無法避開閃電般斬來的劍鋒——在她就要脫出魔之左手的範圍之前,那劍齊齊斬入了她的腰間,一瞬幾乎把纖細的女子攔腰斬斷。

“白璎!”蘇摩脫口驚呼。

然而,就在魔之手要斬斷白璎的一瞬,她手上忽然盛放出了巨大的光華。

後土神戒發出了耀眼的光華,那種光和她光劍上的光相互輝映,兩種力量仿佛被合并了——先天血液裏繼承的“護”之力量和後天劍聖門下繼承的天問劍法相互激發,一時間,她全身都籠罩在強烈的劍氣下,居然将那把幾乎已經要切斷她身體的巨劍生生逼了回去。

跌落在地面上的女子随即敏捷地站起,發現身上居然沒有絲毫血跡,不由有些愕然,随即握劍後退,和同伴并肩而立,低聲:“我沒事。”

“嗯。”蘇摩只是低低應了一聲。

他極力控制着虛空中的引線,那些若有若無的線依然停留在空中,密布于魔的周身,凝聚成一道屏障——然而,他的手卻在不易覺察的微微發抖。

有看不見的黑色光芒,如同活了一樣、從線的另一端侵蝕過來,逐步逼近他的手指。

“很奇怪,他的力量時斷時續——有時候空空蕩蕩,但有時候卻充盈到可以爆發,”白璎通過念力在心底向他傳話,眼睛卻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座重新凝聚的雕像,“蘇摩,你千萬小心……它的力量太詭異,根本無從判斷。”

“嗯。”蘇摩依然只是應了一聲,收緊了引線。

那些從魔身周燃起的詭異黑色光芒,沿着引線一分分悄無聲息的滲過來,蔓延到了他的指尖。他手指微微一顫,卻沒有松開。

“不過也真是奇怪,他方才的攻擊居然沒有對我造成傷害……”白璎詫然低語,心中漸漸開始安定振作——或許,對方也只是虛張聲勢?畢竟過了幾千年,作為破壞神的魔也該衰弱得很了吧?

蘇摩沒有看她,手指緩緩收緊,黑暗的室內一張無形的網重新收攏。

那些活了一樣的黑色光芒,已經浸染到了他的雙手——然後,仿佛閃電一樣的蔓延,透過了他的指尖、雙手,手臂,肩膀,迅速滲透上去。

“出劍。”他只是低聲,“我來困住他。”

“好。”白璎應了一聲,心神凝聚,右手上劍芒瞬間大漲,籠罩住了她全身,仿佛人和劍合一,化為了一柄鋒芒逼人的利劍!

“快動手。”蘇摩心神凝聚,控制着手裏無數的引線,一分分調整方位、将對面那個魔物籠罩。那些細微而鋒利的線,在魔的周身布下了天羅地網。

——然而,就在那一剎,他眉心忽然閃過了微弱的光。

從那道火焰狀的傷痕裏閃現出了黑色的光,仿佛是顱腦深處有什麽霍然被點燃了!

黑暗裏,兩雙眼靜靜凝視着并肩戰鬥的兩個人,卻沒有動——純黑的眼眸裏帶着某種贊賞和悲憫;而金色的眼眸裏,卻是複雜遼遠得看不到盡頭。

“看啊……”石雕開阖着嘴唇,魔吐出了低語,“她多像你,阿薇。”

“——讓我來看看七千年後,後土傳人的力量吧!”

魔的手忽然動了,它周身那些密布的引線随之勒緊,死死限制住它的一切舉動。魔忽然冷笑,金色的眼眸裏放出黑暗的光,看着布線試圖控制住自己的藍發鲛人。

“愚蠢啊……”魔舉起了手,仿佛冥冥中召喚着什麽,“有着這樣黑暗的靈魂、居然還敢走到我面前來?——你難道不知道在我身側、所有罪惡都将覺醒和蔓延麽?”

在魔舉手的剎那,虛空裏的引線全部被牽動,然後仿佛奇跡般地、那些引線上忽然湧動着黑暗的火焰,一路迅疾向着蘇摩燒了過來!

他的雙手,在剎那間被黑色的光芒侵蝕,變得漆黑如墨。

然而,無論如何,他卻都沒有松開手。引線貫注了極大的力量,死死限制住了魔的行動。在看不見的光網外,白璎劍出如流星,毫不猶豫地飛掠而至!

“海皇啊,你心裏蟄伏着如此邪惡的靈魂,居然還敢靠近黑暗的源頭?……真是愚蠢。”在黑色火焰燃燒的剎那,魔吐出了微笑的低語,誘惑而邪異,“來吧,蟄伏的黑暗靈魂!出來吧,讓這黑暗的火焰燃盡一切你所憎恨的!”

在白璎再度一劍洞穿石像心髒的剎那,魔舉起了雙手,完成了召喚。

半空中的引線齊齊一震。蘇摩忽然間松開了手,十指掩住了眉心,仿佛受到出其不意的一擊,霍然彎下了腰去,踉跄跪倒。他死死捂着眉心,仿佛那裏有火焰即将燒透顱腦。在難以克制的劇烈顫抖中,有低低的呼聲從他嘴角吐出。

“蘇摩!”白璎一擊回首,失聲驚呼——沒有人比她更了解他的性格,能令他低呼出聲的、不知道是怎樣的痛苦!

“蘇摩?蘇摩!”那一瞬,她已然顧不得什麽破壞神,回身狂奔而去,只盼來得及阻攔。然而,在奔到他面前三步開外時,她卻猛然一個踉跄——虛空中,居然瞬間凝出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将她阻隔!

“別過來!”跪在地上的人驀然伸出一只手,阻止了她,“別過來!”

“蘇摩!”她驚駭地看着他——他的手!那只手,居然已經成了漆黑!

他雖然松開了手,然而十指上的引線卻沒有因此脫落,反而仿佛活了一樣、自動地卷住了他!那些引線懸浮在虛空中,上面有火焰狀的黑色光芒沿着線一路逆向燃燒而來。

“別過來……”他伸出手,嘶啞地開口。

然而,在他松開了掩着額頭的手時,她卻震驚地看到,他眉心的刻痕裏。竟然有火焰隐隐透出!那種顱腦裏燃燒的火焰,隐隐透出極其不祥的氣息,令她悚然心驚。

“你怎麽了?”她試圖沖破那道阻攔的屏障,去到他身側。

“是阿諾…他又要出來了……又要出來了。”蘇摩喃喃,深碧色的眼睛裏轉過憎恨的表情,“它被召喚出來了……真是恨不得把它,連着我自己的靈魂…一起焚燒得幹幹淨淨啊……你、你千萬不要過來,小心背後!”

“不!”就在那一瞬,她竭盡全力一劍劈下,擊破了他的結界。

“蘇摩!”她沖到了他身側,不顧一切地俯下身去抱住他的肩膀,急切而顫栗,“你怎麽了?……怎麽了?”

他的身體冰冷而顫抖,仿佛琉璃般脆弱。死死地摁住眉心那個刻痕,極力壓制着身體裏某種即将破殼而出的力量,身體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她從未看到過他有這樣的表情。

白璎驚慌地抱住了他的肩膀,俯下身去查看他的情況,

“別過來!快走,危險!”在她接觸到他的一瞬,他爆發出了憤怒而驚怖的嘶喊,松開了雙手,毫不留情地一把将她推開——

然而,已經晚了。

在他松開手的瞬間,她清楚地看到有黑色的火焰從他眉心的刻痕裏瞬忽燃起,只是一個眨眼就蔓延開來!黑色的火焰,由內而外的吞沒了他。

同一時間,半空裏的引線忽然間起了一陣莫名的痙攣,那些線仿佛被看不見的力量操控了,向着各個方向錯綜複雜地交錯拉扯而去——他的手被那些引線不由自主地牽動了。

只是一個瞬間,那些引線就反過來控制了主人!

“快走!”蘇摩對着她厲喝,然而短促的兩個字未曾說完,他的眼睛卻變成了黑色!——顱腦裏的黑色火焰終于由內而外的透出,奪去了他的理智。半空中那些引線無聲無息地交錯,通過十戒牽動他的雙手,傳達着來自另一端的殺戮訊息。

他漠然地站起,雙手交錯,無數燃燒着黑色火焰的引線在他掌心彙聚。

仿佛一只被引線牽引的傀儡,他毫無表情地踏出了一步,對着一步之外的白衣女子揮出了一道死亡的弧線!

黑色的閃電割裂了一切。

神廟裏的光芒盛放了又熄滅,然而這一切下面戰鬥中的人卻無法顧及。

雲煥在白塔之上與龍神搏鬥,高天雲湧、四方風動,呼嘯而過。龍神化為金色閃電,一次次的下擊,與此同時那個畸零不全的人也在揮劍。迦樓羅還是沒辦法動,然而卻放射出金色的光,摧毀一切靠近它的東西。

雲煥站在金翅鳥的巨翅上,憑借着機械的屏障與對手交鋒,漸漸只覺得透不過氣——對方的力量是如此強大,幾乎令他難以承受,數百招過後,他只能勉力與對方周旋,甚至一步也無法離開伽樓羅身側,更不用說還擊。

心中漸漸湧起不可抑制的煩躁和憤怒,他呼嘯了一聲,霍然仰頭看天。

——破軍呢?破軍呢!它在何處?為何還不綻放光芒!

付出了那麽大的代價、不惜舍棄了一切,本以為自己将得到世上無雙的力量,從此可以随心所欲的支配雲荒上的一切,清算所有的罪惡,血洗所有的屈辱——不料,剛剛邁出了一步、就遇到了如此強勁的對手!怎麽可能?怎麽可以!

雲煥的眼神漸漸狠厲,如狼一樣的長嘯,看着天空中緩緩轉動的北鬥。

漆黑的夜空裏,星辰還在移動,牽引着大地上的無數命運——為什麽?破軍的力量為什麽此刻還沒有完全被他掌握!是因為長夜尚未結束、傳承尚未完成麽?

“龍,他在呼喚力量,”龍神背上,真岚急促低聲,“黎明前必須結束戰鬥!”

——否則,太陽一出,冥靈軍團便會如同冰雪般消融。

“知道。”龍神低吟了一聲,迅速下擊——然而,畢竟被封印了幾千年,又失去了如意珠,海國神袛的力量也大不如昔;而背上的那個人身上的六合封印更是尚未解開,連五體尚不齊全,更不用說恢複帝王之血的全部力量。

——就算雙方合力,一時間卻竟也難以将迦樓羅保護下的雲煥置于死地。

高天之上風起雲湧,無數巨大的力量在交鋒、激烈而狂暴。諸天星辰黯淡,唯有破軍發出血一樣的光,緩緩逆轉——而東南角、一對并行而來的雙子星座流出雪亮的光,竟然沖入了北鬥的分野。星盤大亂。

只不過一個時辰便該天亮。然而,這個夜晚、竟仿佛長得沒有盡頭。

那笙在地上奔逃,躲避着無數從天而落的火。

那些火,一朵一朵都是燃燒着的生命——一架又一架風隼被迦樓羅摧毀,拖着長長的火舌從萬丈高空墜落,掉落在帝都的地面上。到處都是火光,到處都是轟然爆炸的巨響,到處都是燃燒的房子和奔逃尖叫的人群!

苗人少女跟着那條文鳐魚急速的逃,穿越那些天火和地火。

好幾次,她幾乎在火場旁迷了路,多虧了文鳐魚及時的回身引領,才讓路癡成性的少女順利的從迷宮中逃脫。那笙氣喘籲籲地追随着那一尾白光,看着那條通人性的魚兒靈活的飛來飛去,從火海內繞出一條安全的路來。

奇怪……在火裏飛進飛出,它為什麽不會變成烤魚呢?跑得氣喘籲籲的時候,那笙還是忍不住好奇的想,一邊跑一邊走神——

就在那一瞬,她撞到了牆。

“哎呀!”她捂着額頭跌倒在地,昏頭昏腦地想要爬起來——然而,她忽然呆住了,就這樣坐在地上,怔怔地擡頭看着眼前那面白色大理石砌築的牆。

巨大的石牆光潔挺拔,從眼前一直往上延伸……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白色的石牆盡頭,是金色光芒,襯托在漆黑的夜幕底下宛如旭日。

那……那是什麽?那竟是伽藍白塔!

她、她居然不知不覺跑到了塔底下來了?

白塔的基座下空無一人,只有坍塌的廢墟堆疊,其間暗暗燃燒着火,充滿了不祥的氣息。那笙驚呼着四顧:飛魚呢?那條該死的飛魚呢!那個家夥不但沒有正确地帶她逃離戰場,居然一路把她領到了白塔的基座旁來了!

白塔斷裂了一半,此刻依舊不斷有碎石從高空掉落,重重砸落在塔基旁。

那笙生怕被巨石砸中,連忙手足并用的爬開,一邊逃、一邊呼喚着那條文鳐魚——然而,那個龍神的信使此刻仿佛忽然從火海裏蒸發,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再也顧不上什麽,一個人拔腳跑開。

“小心!”忽然間背後有人輕叱,一只手伸過來,一把拉住了她的後襟。被猛烈一扯,那笙陡然失去了平衡,整個身體往後栽倒——同一時間,一塊巨大的石頭從天而降,擦着她的發絲砸落,震得大地劇烈抖動。

那笙吓得臉色蒼白,身體在一扯之下不受控制的往後仰跌,脊背仿佛碰上了牆上的一扇門,門順勢而開,她頓時骨碌碌的滾落下去。一時間天旋地轉,直到身體撞上了一堆軟軟的東西才止住去勢,吃力的擡起頭,發現自己已然到了一個不知何處的密室裏。

她擡手撐地,掙紮着想起來,然而觸手之處粘膩而溫熱——她忽然明白了什麽,觸電般往後退,在高窗照進的微弱光線中擡起手掌。

血!果然是血!

地上堆滿了屍首,腥味彌漫在這個秘密的甬道內。那笙失聲驚呼,來不及多想,沾着血的手指已經在地上劃出了一個圓弧,迅速地布置從書上看來的符咒。

“不用怕。”一只手伸過來,捉住了她的手腕,“不是敵人。”

那笙一驚擡頭,微弱的光線中她看到了一雙碧色的眼睛,冷冽而寧靜,不帶絲毫敵意——這、這是……鲛人?方才拉了她一把的、居然是一個藍發的鲛人!

沿着臺階,站着一排鲛人戰士,一個個身形高挑,束發披甲,手裏握着銳利輕便的武器,在臺階上分成兩列,嚴陣以待。他們的腳下橫七豎八躺滿了屍體,看裝束、居然全部是滄流帝國的戰士。

那笙只看得發呆——怎麽回事?這裏是白塔底下的什麽地方?怎麽會忽然冒出那麽多的鲛人?他們…他們來這裏幹嗎?

不等她弄明白,眼前有白光游弋而來——定睛看去,卻是那條忽然消失的文鳐魚。

“你!”那笙一把揪住了魚的尾鳍,怒斥。

文鳐魚吃痛,噼裏啪啦拍打着雙鳍,扭動掙紮,啪的一聲居然卷起身子打到了她的臉上。那笙更是惱火,手指一錯,捏了一個剛學會不久的訣,便要從虛空裏捕捉那條不稱職的文鳐魚:“該死的臭魚!你把我帶到什麽鬼地方來了?”

“是那笙姑娘麽?”忽然間,黑暗裏響起了一個清淩淩的聲音。

那笙吓了一跳,等她側頭看去時,就看到黑暗的走廊深處,有一點浮動的光芒緩緩漂近——靈珠托在來人手心,青碧色溫潤的光芒裏,顯出一個女子曼妙的身形。

“你是……”她讷讷地看着這個出現在塔底密室的藍發女子。

“我叫‘碧’,是複國軍暗部的人。”那個鲛人女子悄然來到她面前,躬身行了一個禮,“文鳐魚向我傳達了龍神的命令。”

“碧?”那笙明白過來,“噢,你就是龍神說的複國軍戰士麽?”

碧微微點頭,提着一物從黑暗深處走出,另一只手裏有皎潔的光華。

那笙好奇的看着她——這個女子如此溫婉秀氣,怎麽看、也不像是會握劍的戰士啊!真是奇怪,外頭都打成那樣了,白塔随時随地會崩塌,這個複國軍的戰士、此刻跑到白塔底下來做什麽呢?

然而,就在這個剎那,她看清楚了碧手裏提着的東西,不由失聲驚呼。

碧從塔底走出來,一只手裏握着一顆靈珠,照亮道路;另一手卻吃力的提着一個五尺長、三尺寬的匣子——那個匣子是玉石雕刻而成,周身布滿了繁複的符咒,仿佛在白塔倒塌時受了損傷,外表裂開了一條長長的縫隙。

這個匣子看起來并沒有什麽特殊,然而那笙只看了一眼,就覺得心髒狂跳起來——那、那是什麽?那個匣子,怎麽看起來如此的眼熟?這種花紋,這種符咒,她之前已經在雲荒大陸的各個角落看到過好幾次!

“大家快走吧,”碧吃力的将那個匣子抱在懷裏,對其他人開口,“白塔被撞得厲害,說不定馬上會徹底倒塌……我們得快些。”

“是!”鲛人戰士們紛紛領命,然而那笙卻沒有動,直直盯着她手裏的東西,忽地叫了起來:“六合封印!這是埋在白塔底下的封印……是那個臭手的身體啊!怎麽到了你的手裏?”

碧同時也變了臉色,霍然住腳,轉身凝視着這個異族少女。

——她是誰?龍神托付她看顧的、到底是誰?怎麽能一口就說破了石匣的來歷!

“你拿臭手的身體做什麽?”那笙脫口,看着鲛人女子,“你……你準備拿他怎樣?”

她握緊了雙手,擺出一副警覺的模樣,如果對方想對真岚的身體做什麽壞事、她就準備沖上去阻止——然而,她卻忘記了自己手上此刻已經不再有皇天神戒,也不可能再有什麽力量可以臨時庇護她了。

看着這個宛如小小鬥雞一樣的女孩,碧冷冷回答:“海皇陛下吩咐我潛入這裏,拿到這個匣子——我不知道裏面是什麽。”

十戒的最後一枚被埋在了白塔底下,在蘇摩全力一擊破除九障封印之時,白塔根基上的封印也已同時被損壞。海皇在臨去塔頂神殿之前将琉璃珠交給了她,并吩咐她設法進入白塔下的塔底密室,不惜一切代價奪取這個石匣——

這本是頗為艱巨的任務,她調動了帝都可以調動的全部同族戰士,甚至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然而卻不料今晚正好發生了如此大事,白塔被撞毀,帝都動蕩,到處一片混亂,塔中守衛空虛,所以她幾乎沒有費太大力氣就進入了密室。

然後,在地宮的最深處,順利地找到了這個被砌築在牆壁裏的石匣。

“海皇?”聽得她的回答,那笙卻是一愣,“你是說蘇摩麽?”

“是。”碧有些詫異,“你認識陛下?”

那笙吐了一口氣:“那當然!——我們很熟呢!對了,你知道炎汐吧?”

“……”碧有些不可思議的看着這個大言不慚的少女,然而臉上的表情也漸漸溫和下去,“我當然知道左權使炎汐——莫非你也認識他?”

“當然!”那笙仰起了頭,眉目間都帶着笑意,“他是我喜歡的人啊!”

碧不做聲的吸了一口氣,恍然:原來是她?——那個複國軍傳說的那個迷上了左權使的苗人姑娘?那個戴着皇天的女子?

然而,她的态度卻忽然間又變得強硬起來,冷冷看着她:“可是,你手上怎麽沒有皇天神戒?——你不是都和空桑人在一起的麽,怎麽忽然又要我們海國來庇護?”

那笙很是敏銳,發現了對方眼裏的敵意,一時小孩子心性泛起,抵觸的情緒昂然擡頭。再也不肯好好回答對方問題,只哼了一聲:“你管我來這裏幹嗎?——反正那條龍吩咐你照顧我,你敢不聽?”

碰了一個釘子,碧眉頭微微蹙起,有些怒意。然而很快又平複下來,淡淡:“你說的對,我必須聽從龍神的命令——趕快跟我出去,我要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去安全的地方?”那笙一邊跟上去,一邊問,“哪裏?”

“回鏡湖複國軍大營。”碧吃力的抱起那個石匣,小心翼翼的将它收入懷中,“反正海皇也命我拿到石匣、立刻送回去交給炎汐——你就跟我跟我一起去吧。”

“炎汐!”那笙一聲歡呼跳了起來,“帶我去見炎汐?”

——真是太好了……居然很快又能見到炎汐了!上次她戴着皇天,前去複國軍大營時很是不受歡迎,匆匆一見便又分離,甚至沒辦法和他好好的說上幾句話。而這一次,有了海皇和龍神的雙重命令,對方應該不會再把她趕出去了吧?

看了歡呼雀躍的女孩一眼,和炎汐共事多年的暗部女戰士心裏微微詫異:左權使向來沉穩內斂,做事老練,怎麽會喜歡這樣張牙舞爪的小孩子呢?

然而,她只是在文鳐魚的帶領下轉過了身:“那麽,走吧。”

“哎呀,大姐姐,你真是好人!”那笙心情大好,瞬間對碧轉了印象,一路上跟在後頭讨好的喋喋不休,“姐姐你累不累?我來幫你抱好了!”

“不用。”

“啊?那麽……那顆珠子我來拿,替你照路,好不好?”

“不用。”

“呃……那麽,那麽……要我幫忙做什麽姐姐盡管說!”

“能安靜一些麽?別引起滄流人的注意。”

“啊?……噢,好吧。”

一行人匆匆地離開了白塔地宮,消失在血火映照的夜色裏。

而頭頂萬丈高的天空裏,激烈的戰鬥還在持續,華麗的術法一個接一個使出,力量的交鋒如同波濤洶湧沖撞,在漆黑色的夜幕裏,綻放出漫天煙火般的色彩。

那笙怔怔的看了天空片刻,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唉……那只臭手的身體,還在這位鲛人姐姐手裏呢~他們在那麽高的地方打鬥,天空裏籠罩着那麽強大的結界,沒有了皇天的幫助,她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把這個石匣封印解開、把身體送還給他了……

臭手啊臭手,你可千萬別有事才好。等你平安回到了鏡湖底下的無色城,我一定說服炎汐把你的身體還給你。

星辰以人眼可見的速度在逆轉,北鬥指向南方,破軍光芒時明時滅。

而斷裂的白塔上,那一場曠古未有的戰鬥還在繼續。

巨大的迦樓羅金翅鳥靜靜停着,在冷月下放出冷冷的金屬光澤。而飛鳥的翅膀上,飛龍萦繞、劍光穿梭,仿佛雷霆閃電交彙。

轟然巨響之後,人影乍合又分。雲煥身子一晃,霍然倒退了三步,依然無法止住去勢,踉跄單膝跪倒在金色的機翼上,擡手撐着地面,劇烈的喘息,有鮮血從他的唇角滴滴墜落。迦樓羅在微微顫栗,仿佛感知到了滴落鮮血的溫度。

雲煥眼裏的金光時明時滅,難以為繼,然而殺氣卻愈發重了。

——不行……現在這樣的情況,以一對二,他根本沒有獲勝的把握。

再這樣下去,不等天亮、就會被殺!

“潇!潇!”他揚起頭,厲聲呼喊傀儡的名字,“喚醒迦樓羅!”

“是。”迦樓羅傳來了低微的回應,似乎在極力的掙紮,試圖震翅而起,卻無法擺脫重創後的衰竭。雲煥在金色的巨翅上擡頭仰望蒼穹——黑色的天幕裏,北鬥尚自圍繞着破軍緩緩轉動,星野變幻莫測。

怎麽回事?他已然舍棄一切,為什麽還沒有徹底得到智者許諾的“那種力量”?!

“還沒辦法凝聚麽?”一擊之後,龍神再度返身,沉聲詢問真岚。與此同時,巨龍的爪子一伸,及時勾住了那一只掉落的右足,甩回了背上。

“還沒辦法。”龍背上,那顆頭顱沮喪的喃喃,“或許等日出後,力量會充盈一些。”

——為什麽總是在關鍵時刻的時候,自己這個身體成為最大阻礙?

“不能再等了……必須趁着破軍尚未完全覺醒時消滅他!”龍神發出一聲長吟,俯視着金色翅膀上聚氣成劍、嚴陣以待的滄流軍人,“再等一會,可能迦樓羅就完成自我修複了。”

然而,就在商榷對策的那一刻、他們忽然聽到了頭頂巨大的轟鳴!那是曠世力量交鋒時,因為相互撞擊、湮滅而發出的可怖聲音——無論是龍神、真岚,還是雲煥,都在那一刻不由自主的擡頭看天,流露出震驚的表情。

這……這是什麽?萬丈高空上虛浮着一團熾熱的光芒,仿佛夜裏忽然升起了一輪旭日,與高空冷月相互映照!

——神廟在燃燒。

日月同現于蒼穹之下。

二、千年

在那一擊襲來時,白璎根本無法躲避。

她只是怔怔地站在那裏,看着那個最熟悉的人對自己發出了必殺的一擊。那些鋒利的引線呼嘯而來,在半空中忽然凝聚成一束、直取她的心髒!

只有一步的距離。

後土神戒發出了璀璨的光華,展開屏障護衛着主人。背後的黑暗裏有個聲音低低笑了一聲,一道金光激射而來,壓住了後土的光芒,黑暗和白光糾纏在一起。

引線繼續呼嘯而至。

魔!是魔在操縱着一切,要讓他們兩人自相殘殺的死在這裏!

白璎竭盡全力想要退避,然而一步的距離實在太近,她根本無法在這一瞬間做出有效的防衛。她眼睜睜地看着那一道死亡的光呼嘯而來,刺入了自己的心口——剛剛凝聚回血肉之軀的身體裂開,鮮紅色的血飛濺而出。

那張冷漠的臉近在咫尺,邪異而蒼白,黑暗的雙眸黯淡無光。他周身燃燒着無形的黑色火焰,那種火焰是由內而外出現的,瞬間将他吞噬。

在這一剎那,她只覺得恍惚,眼前的一切仿佛和百年前重疊了。

蘇摩……在最後的一瞬,她脫口喃喃,下意識地伸出了手。

引線呼嘯而來,洞穿了她的心髒,從她背後透出。他因為巨大的沖力而急遽前進,止不住身形,撞入她展開的雙臂中間。在刺穿她心髒後,他停住了,就這樣靜靜地停在她的雙臂之間,無聲無息,仿佛死去。然而她卻能夠聽到他體內那個狂笑的聲音,細細的,尖利的,如此得意又如此酣暢——那,應該是他那個始終不肯消失、滿懷仇恨的孿生兄弟吧?

阿諾……到了如今,你可滿足?

在刺殺完成的一瞬,那些黑色的火焰都熄滅了。阿諾從他體內悄然撤離,将這個身體的控制權還給了孿生兄弟,殘忍地旁觀接下來的死亡。

在眼裏黑暗退去的瞬間,蘇摩怔在了原地,無法說話。她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只是張開了雙臂,貼近了他,輕聲呼喚:蘇摩,蘇摩。

沒有想到,一百年後,我居然第二次死在了你的手裏……難道,你就是我始終無法擺脫的宿命詛咒?那一瞬,她覺得從未有過的疲憊和坦然,所有的堅持和守望都頹然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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