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6

至于另一種可能性。

鐘盈的筆記本電腦底下,壓着本白色封面的書,底圖還畫了一堆很可愛的西瓜。

江湖人稱“西瓜書”,機器學習行業的入門必讀。

這就是她給自己做的Plan B,第二種可能性。

簡單地說,機器學習是人工智能的一種手段。

就是用算法解析已有數據,讓機器從中學習,最終做出對未來某件事的預測。

說起來也很奇妙。

為拿到券商研究所工作的入場券,鐘盈把python、matlab、C之類練的很透,編程也學了不少。後來入了行,又半被督促半自學接觸到了機器學習。

因為機器學習是以鐘盈的科班數學統計學為基礎的,對她而言入門并不困難。但漸漸鐘盈居然發覺,機器學習是門有趣又有用的行當。

雖然編程她要補的內容比較多,但機器學習搭模型做預測的成就感,的确讓她心中一動。

怎麽說呢,鐘盈一直認為自己屬于好學生裏的普通人。

她可以把書念的不錯,但比起從來都那些堅定自己方向、并且能做的好的大神,還是差了很遠。

随大流,找不到自己喜歡做的東西,讓她也迷茫。

所以在請教過同專業師姐,得知以她們的專業背景轉行機器學習完全可行之後,鐘盈徹底心動了。

假如可以做得好呢。

去英國讀博,是她可以看到下限的選擇。而轉行是她喜歡的選擇,但也有可能顆粒無收,所以當然糾結。

在做不了決定之前,鐘盈決定暫且先不空想,邊做好她的KOL,邊打開網課二話不說,先學了再說。

九月就不是個适合工作學習的月份。

過完中秋,再糊弄幾個工作日過去,很快又是國慶長假。

長假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日,清晨。

窗簾掩住初上的新陽,只折射出稍許溫暖的色澤,讓人知道天亮了。

六點半。

因為怕吵醒鐘盈,床邊櫃上的鬧鈴只響了一聲,就被陳青安飛快翻身坐起身,關了。

雖然時間很反人類,但原先鐘盈要開晨會,他要上早間門診,這鬧鐘也是鬧醒他們這對社畜夫妻的。

可現在麽,這樣也好。

陳青安撐着頭,從眉心一路揉到太陽穴,就差掐自己人中了,這才勉強找回些許清醒。

這都是造了什麽孽。

他在心裏嘆了八千次氣,最後還是妥協。正準備掀起薄被一角起身,就發現身旁一陣窸窣響動,鐘盈也迷迷蒙蒙,坐了起來。

對于起床苦難戶來說,坐起身是多大的突破,這可想而知。

“六點半了嘛?”

她揉了揉眼,問他。

“對啊。”

陳青安學她說話的語氣應了聲,樂了:“以前起床跟要你命似的,現在不用早起了吧,你又醒了。”

“生物鐘我有什麽辦法,”鐘盈半夢半醒,表達憤恨也透着軟糯:“再說了,我明明是被你吵醒的。”

陳青安正色:“真的假的?”

“真的,特別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睡眠很玄學,要麽失眠要麽就睡得很死,完全沒有中間地帶。”

鐘盈說:“所以只有一種解決辦法。要不我們分房睡,家裏又不只有一個房間。”

陳青安看着她,微皺起眉,似乎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能性。

兩人對視着,一秒兩秒三秒過去,眼對眼,沒忍住都笑了。

“快去吧。”

鐘盈難為情,這一笑就仿佛自己剛剛是故意撒嬌似的,她低頭推他:“燕寧路那邊修路,早高峰可能會堵,別遲到了。”

“除了學生,七點早高峰的苦命人真不多。”

陳青安摸摸她的頭發,“你繼續睡,我起床了。”

鐘盈果然擁着被子重新倒回去,舒舒服服翻了個身,翻回來時……

陳青安背對着她,一點不避諱,利落地擡臂脫.了睡衣,慢慢套上件淺灰色襯衣。

這種躺着看帥哥換衣服的配置,大概是網頁彈窗“老公不在家才能玩的游戲”裏才會出現的吧。

“……陳青安,”鐘盈喉嚨發幹,忍不住清了清嗓子:“你能不能注意點?”

“我注意什麽?”

襯衣紐扣一絲不茍。

陳青安又反手整理好袖扣,拿起丢在櫃邊的腕表戴上,這才意味深長看着她一笑:“你是不是有什麽想法啊?”

鐘盈丢了個枕頭過去,沒好氣砸他:“你以為我是你嗎?成天就沒個正經的時候。”

陳青安報以微笑:“還別說,我真挺想,可我得上門診。”

鐘盈:“……”

這天天被調.戲的日子,她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盡頭。

原來談戀愛的時候,也沒這麽瘋啊。

鐘盈用被子悶住腦袋,試圖證明自己是因為缺氧才臉紅的。

可十分鐘過去。

卧室自帶的衛生間裏,陳青安洗漱的聲音都停了,她還是一點睡意都沒有。

好煩。

幹脆就起來吧。鐘盈或者說每個人辭職變成自由職業者前,都是立下過宏圖偉願的。

由奢入簡易的道理哪個成年人不明白呢。

可真正做起來,每天純靠自律,保證朝九晚五的健康作息,簡直難如登天。

而且,鐘盈心裏藏了事,翻來覆去也睡不着。

其實,婚前她很依仗陳青安,他既不像父親那樣犀利,也不像同齡的很多男生孩子氣。

鐘盈很願意把工作上的麻煩事對他說,向他請教。

可不知道為什麽,婚後碰到這個,她反倒不敢開口了。

“——鐘盈。”

鐘盈正猶豫,就聽見陳青安連名帶姓喊她。

他衣領正着,領帶顯然是系了一半還松松散散的,無奈道:“還記得我跟你說的,你洗完澡要不自己處理,要不喊我,配合一下好不好?”

陳青安這人是有一點潔癖的。

可鐘盈姑且算個迷糊鬼吧,東丢西拉的毛病改不了。

她這種孤高清寧的美人兒,天生就給人一種錯覺,她的卧室應該是清新從容,歲月靜好的。

然而婚後,陳青安經常在茶臺見到妻子失蹤的潤唇膏,要幫她在各種不同的包裏,找她要的口紅證件和充電器。

還有,要在她洗完澡後,去浴室的地漏撿她散落的頭發。

陳青安看不得一團頭發堵在那裏。

兩個人一起過日子,肯定跟談戀愛只顧風花雪月不同,一地雞毛的事兒多呢。

既然做人家先生,他是覺得,做這些也是理所應當。

“知道啦。”

鐘盈聽完也赧然。明明留學時別說做清潔,就是換燈泡修行李箱趕老鼠她都不在活下,怎麽一回國就退化了。

她翻身起來,登登登跑到外面取了只一次性手套,決定自我喚醒下,結果進了浴室就被陳青安奪去了:“行了行了,你鐘大小姐這雙手哪是幹這個的。”

鐘盈在旁看他處理完,又主動乖乖替他擰開水龍頭洗手,睡紅的臉淡淡嬌柔,倒讓陳青安心裏很沒原則一軟。

卻沒想到她從上到下掃他一眼:“今天什麽日子,你要打扮的這麽孔雀。”

……我孔雀?

陳青安啧了聲:“我這身還不夠正常嗎?你這典型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上次我去接你,呵,好家夥,你司那群男同事那穿搭,那袖扣,可比我浮誇一百倍。”

這大概就是代溝吧,鐘盈心想。

陳青安難道不懂,就襯衣領帶,配上他這種溫和清朗,五官明晰的長相,是最大殺器嗎。

試問誰不愛斯文敗類呢。

鐘盈說:“人家那是要去做路演,總歸要光鮮亮麗、衣冠楚楚點吧。”

陳青安擡腕看了眼時間,邊往門廳走邊輕輕彈了她腦袋一下,皺着眉笑了:“合着我們醫生就該破破爛爛?”

“我可沒說,”鐘盈否認:“只是雖然平時你雖然也挺孔雀的,但沒空這麽精細講究,又新襯衣又細領帶的。”

她眼神特明淨清澈,盯着他。

陳青安扶額,咳了聲:“我上班要遲到,走了走了……”

“快說嘛,快說。”

祖宗。

陳青安也臊得慌,還別說,鐘盈真沒猜錯。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每個醫院都流行起拍宣傳片。按理說,怎麽也輪不到他一個年輕主治醫師出鏡,可沒想到……

沒想到有一天,他也嘗到了臉比學歷職稱都好用的滋味。

餘沉上學時是他導師,工作了是科主任,這人軟磨硬泡、威逼利誘非讓他出鏡,陳青安還真拒絕不了。

服裝要求:白大褂,內穿正裝襯衣系領帶(務必穿最好看的),有發型師。

拍攝注意:現場聽編導安排

王路陽當時看見,拍着好友的肩,差點笑岔氣:“啊哈哈哈卧槽,穿、最、好、看、的,還有tony老師服務。我還是繼續掏根管去吧。陳老師您萬一紅了,茍富貴,勿相忘啊。”

陳青安皮笑肉不笑:“操。”

王路陽這個混蛋笑也就算了,沒想到他家冰美人聽完也是笑,還暧昧地朝自己眨了眨眼。

“青安,記得自拍一下發給我噢。”

牆上的時鐘指向七點。

再不出門,真有遲到的風險。

陳青安把門推開,忽的回首看向鐘盈,浮起一個非常斯文和善的笑:“那好。晚上回來我們‘深入交流’下。”

##

當然了,在家再怎麽胡來,到醫院一“營業”,陳青安就得是那個溫溫和和,清風徐來的陳醫生。

還好,可能天也可憐見他還要去拍什麽紀錄片,今天陳青安的運氣還不錯。

除了兩個根管治療複診的,上午碰到的大多單純補牙就可以解決——除了一位由媽媽陪着來的,正在念高中的小姑娘。

陳青安剛看完牙片,還沒動手,小姑娘就捂着臉軟聲喃喃:“啊救命……要不是吃巧克力有點酸疼酸疼的,打死我也不會來看牙醫。”

這個“要不是……我也不”,倒是鐘盈用來表達無可奈何,最愛的句式。

想到這,陳青安話裏含着笑:“孩子話,不看牙醫你怎麽辦啊。齲齒是不可逆的,小洞不補,大洞吃苦。”

不看牙醫你怎麽辦啊。

媽媽啊。

小姑娘不知是被年輕醫生漆黑眼中溫柔細碎的光蠱惑,還是那低低的笑語,一時居然乖乖的,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可惜,再溫柔他也是個牙醫。

陳青安擡眉,把牙片遞給一旁的周知行和蘇妤。

深齲近髓,去腐後大概率要做安撫治療。

他用眼神示意蘇妤,讓她向小姑娘和媽媽解釋下什麽是安撫治療。

做醫生,光靠技術可不行,怎麽和患者溝通也是道難關。

你既得讓患者明白要做什麽操作,可能會産生的效果。的确,在如今的大環境下,也要學會保護自己。

在這點上,他一向很放心周知行,這師弟雖然性格跳脫,但天生就點滿了溝通天賦,不用愁。反倒是這個很會做科研的師妹。

果不其然。

安撫治療說通俗點,就是深齲已經蛀到離牙髓很近的地方,去腐之後,封消炎鎮痛的藥物,看能不能讓牙髓恢複正常。

要是能,那就過兩周來補上就好了;要不能,就再做根管治療。

當然有失敗的概率。

但蘇妤這師妹吧,陳青安聽的頭疼。

她光和小姑娘媽媽說,啊我們這個操作是用什麽消炎藥封的,但也有可能失敗,失敗了可能會産生劇烈疼痛等等……到時候再治療做根管。

你不說治療效果,光說可能産生的負面結果,誰不害怕呢。

牙痛的刺激體會過的人都會懂。

母女倆當然聽的面色煞白,直言:“那……那長痛不如短痛,還不如直接做根管好了啊。”

陳青安只好自己站起身,耐心溫和去解釋:這是盡量在幫助她保牙髓,根管後的死髓牙會帶來一系列隐患,牙醫治療肯定是以保住牙髓為目标的。

這對母女也是通情達理的人,聽他說完,也能接受這個治療方案,很快就處理完了。

……

上午半天門診結束後,蘇妤低着頭,面色也通紅,沒肯走。

周知行明白過來,一指門外笑吟吟的:“那師兄,我先去吃飯了。”

這個點,忙完的都去吃飯休息了,整層樓看起來都空蕩蕩的。

“等等。”

陳青安微擡下巴,示意他:“知行,你留下。”

周知行不情願地動了動。他又不傻,看得出蘇妤肯定是為上午的事,有話要跟陳師兄說,可他在這兒,蘇妤不是更難為情麽。

周知行是不懂,這有什麽好說的——他們下實習犯的錯,加在一塊都能出一本書了。老師們說歸說,冷臉歸冷臉,但都會幫他們給圓回來的。

何況是自家師兄呢。

陳青安敲敲桌面:“……有什麽說吧。”

蘇妤飛快擡頭看了他一眼,複又低下,眼裏似有水光閃爍——在師兄面前露怯,是她最不想的啊。

陳青安這就有些無奈了。

他尊重女性,但不代表他會偏袒師妹——他認為這種偏袒不是關心,反而是種歧視。

師妹做錯了不說,只說師弟。

不就等于承認女孩子做的不如男生是正常的麽?

太扯了。明明厲害的女醫生比比皆是,性別它就不是問題。

“算了,”陳青安嘆氣,他也管不了了:“你們都去吃飯吧,我也要去了。”

“蘇師妹。”

陳青安站起身,認真道:“我沒有針對你。老師單獨找你和馮師妹談話的時候,也每次都挑工作時間,把辦公室門打開。”

“這大中午空蕩蕩的,開門也沒什麽用。”

他笑了下,說:“我是個已婚人士,不管怎麽說,請你理解。”

說完,陳青安自顧自拿了飯卡走了。

揉碎的是一腔不應許的芳心。

她仰慕了好久,芝蘭玉樹般的師兄。

蘇妤難過地蜷着手指心想,師兄的妻子一定很幸福吧。

作者有話要說:  幸福也和你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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